诚然,他有自己调配的泥胶,可再造体型,不能都用泥,这样重量就不对了,他做事讲究,整理入殓的主顾,最好和生前一致,容貌,胖瘦,甚至重量,都差别不大。 他忙起来有些忘我,忽略了地上斑驳光影的移动,也未觉得渴饿,直到手边材料不够,才蹙了眉。 简单收拾收拾,他起身净手更衣,出坊,去了东市。 被空气中过于热闹的食物香气分神,他才意识到,又忘了午饭。 街边酒肆饭庄生意兴隆,伙计小二待客忙的脚不沾地,菜名都快报出花来,小摊小贩也洋溢着笑脸,招呼客人,一条街从头到尾,变得烟火气无比,让整座城都变得亲切起来。 胡饼,蒸饼,汤饼,毕罗,鱼脍,辣卤,雕胡饭……还有专门卖饮子的,甜汤酒酿花果茶米儿酒,朴素或豪华,应有尽有。 崔芄眼睛在卖桂花酒酿小圆子的摊贩停留了很久,老板娘巧思,拿了薄竹做盛器,方便好拿还成本不高。 他很喜欢这个,没想到长安也有。 摊子边排队的人很多,可见不只他喜欢…… 崔芄垂眸看到自己的手,顿了下,越过了摊子。 辣卤……喜欢的人也很多。 崔芄避让着人群,一路下行,最后在一个人可罗雀的摊贩前,买了只软胡饼。 胡饼是发面的,捏着软软的,表皮酥脆,沾了芝麻,咬一口里面有糖馅,算得上好吃,只是这个摊贩做的是朝食生意,马上收摊,才没什么人。 “郎君不必如此自卑——” 耳边传来声响,崔芄停住,看向来人。 李骞负手而立,眉目清雅,气场明亮,身上衣料低调中彰显奢靡,沐在阳光下,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两个字:清贵。 他看着崔芄:“崔乃大姓,纵你出身非博陵,清河,联宗寻亲并非没有路子章法,往上走总是比寻常人简单些,远不必如此卑微——行要避人,食不同堂。” 崔芄蹙眉,放下咬了一半的软胡饼。 李骞微笑:“忘了介绍,我姓李,赵郡李氏,名骞,家中行三。” 人傲,出身傲,连话都说的格外傲气,透着一股我不用多说,你也该懂了的高高在上的提点—— 我都亲自来找你,话点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惊喜若狂,搭话上交? 崔芄看着手里胡饼,甜甜糖馅已被他吃完,本来挺软糯的饼,突然有点腻,吃吃不下去,扔又觉可惜。 “你来晚了。” “嗯?”李骞挑眉,似乎很意外。 崔芄将小半个胡饼收起来:“昨日亲仁坊外,阁下不是试过了?” 派蒙面客截他,试的是他的本事,还是武垣那边的动静,想必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意思。” 李骞不再遮掩,面上笑容更有深意:“所以崔郎是决定跟着武十三干?你可知他名声?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能安全,安定,前程无忧?” 街道对面,酒幌子暗影遮掩下,武垣黑着脸,十分想冲出去,把姓李的剁了。 李三眼瞎,看错了这小美人,崔郎可不是一个会自卑,怯懦,胆子小的人,也并不在乎名声……可看到这一幕,仍然很不爽,看李骞越发不顺眼。 李骞在等着崔芄回话,武垣也是。 ——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 “名声,择我这一行,怕是不能有了。”崔芄声音浅淡,和他的人一样,“多谢你提点,但我不需要。” 武垣倍感舒适,心情就像手里竹壶装的桂花酒酿小圆子,清甜微醺,糯糯旖旎。 美人危险又野性,无人能驯服,偏对他——引诱又忠贞,只想跟他玩呢。 “不想有和不能有,是两回事。” 李骞上前一步,迎着阳光,笑意更加优雅:“若那凡鸟有幸栖了梧桐木,谁知你是假凤,还是真凰?崔郎,人生在世,须尽欢哪。” 谁是凡鸟,哪里是梧桐木,人生该怎样追求……橄榄枝几乎是明着抛了,世家向来清贵自持,只跟圈子里的人玩,何曾这般亲切随和?换了别人,早就一脸惊喜,不知如何回报才好了。 崔芄却仍然疏淡,表情没什么变化。 李骞复又上前:“崔郎……” 许是影子靠的太近,许是市井烟尘味道有些难忍,崔芄退了半步:“不过也仅是单次合作,武十三郎这次来的早。” 李骞立刻懂了:“那下次我快些?” 崔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李骞还是明白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聪明,俊美,做人留一线,讲诚信……这次他慢了一步,小郎君敌不过武十三强势,哪怕是被迫,做了交易,就不会毁约,那下次他早一步,不就没武十三什么事了? 武垣:…… 要不他还是把这桂花酒酿小圆子砸了吧。 不过灿阳之下,崔郎腰身更显瘦弱,皮肤莹白几欲透明,怎么看怎么可怜,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大声骂街,只能嫌弃后退半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应付……更显的李骞面目可憎了。 果然他看李骞不顺眼是有原因的,这人怎么敢明目张胆欺负人,挖他的墙角,肖想他的人?是被打折过的腿骨又痒了? 李骞本打算今日必要拿下崔芄,利诱也好,威逼也好,总之不能给武十三添助力,现在突然改了想法,有些人挺有意思,那有些事继续下去,也会很有意思。 “与人相处,来往在心,而某类野犬,是没有心的,此间缘分,只会在你我——崔郎伤过心,下一回,可要记得守好了,待我来结缘。” 说完想说的话,李骞退后,曲指勾了下,让身后下人送上特制点心匣子:“方才冒犯,一点心意,还请崔郎不要介怀。” 点心匣子雕花金漆,一看就价值不菲,里头的点心肯定也很贵。 可惜点心没能见天日,点心匣子都没送到崔芄手里,就被一只大手截了胡。 “不干净的东西,当心拉肚子。” 武垣不但抢过点心匣子,随手扔了,还把手里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塞给崔芄:“吃这个。” 李骞:…… 崔芄被清甜软糯的味道吸引,很难不低头看。 武垣凑近,压低声音,不让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人听到:“不是看了好几眼,怎么,不想吃?” 崔芄接过:“想吃的。” 李骞:…… 武垣斜他一眼,没说话,嘲讽明显,还不走,等着被赶更没面子么? 李骞气的甩袖离开,跟粗鲁不懂理的人没话说,至于崔芄,方才不是约定好了?下次他会来更早! 桂花酒酿小圆子由小竹筒装着,打开竹筒盖就能喝,方便快捷,不用找地方坐着,连买东西都不耽误,崔芄双手抱着,眉梢眼角可见的舒展,脚步都轻快起来。 武垣没打扰他喝东西,也没走,就这么慢悠悠跟着,眼神时不时落在身侧郎君身上,全然不怕周围人的视线和窃窃私语。 崔芄也不在意,别人看他不看他,身边人是谁,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别人不说话,他便只专注自己的事。 东西有些多,见俊秀郎君为难,掌柜微笑:“不知郎君家住何处?若不远,小店有伙计,可为您送货上门。” “永宁坊,武十三郎家隔壁——” 武垣掏出钱袋,自认笑的和蔼可亲:“谢了。” 掌柜脸有点僵,谁?十,十三郎? 崔芄却拦住武垣,自己付了银子:“某姓崔,的确住武十三郎家隔壁,不过他惯常不在家,也管不到邻居的事,不用害怕。” 说完又转向武垣,眼神疏淡:“我的单主很大方,无需劳动他人帮忙。” 武垣唇角弯出弧度:“崔郎好会伤人心啊。” 氛围过度暧昧,崔芄退后一步,对上他的眼睛:“你我之间,不是可以随意使用金钱的关系。” 武垣:“你我有合作。” 崔芄:“合作没这规矩。” “现在有了。” 武垣看着年轻郎君,伸出两根手指:“规矩一,无论何时何地,不许拒绝我的靠近;规矩二,金钱或是它物,我若想给,你不许不要。” 作者有话说: 武垣(强硬):我想给你的东西,你必须得要! 崔芄(气笑):所以你现在想给我什么? 武垣(突然羞涩):……你不能听。
第13章 她十年前就死了 街角风吹来,有些妖,任性卷起行人衣角,迷住眼睛,人们不得不挥袖遮眼,溜着墙边走,能避一些是一些。 崔芄让出路,看着灿阳炽亮下理直气壮的武十三郎,突然想起不久前被他扔掉的那个,过分华丽的点心匣子。 他想,他似乎猜到了这两条规矩的来由。 内卫和左骁卫见面就算不掐,也得放两句狠话,谁都不服谁。左骁卫皆是世家出身,世家根基庞大,人脉结成网,声势浩大,内卫虽由太后一力推动组出,可不管干的活,还是选的人,都比较偏,气势上可以说,完全靠武垣一个人的脾气声望撑着,老大要是让了,底下人怎么办? 遂任何时候,武垣都不能输,对上了,还得更狂。 于此时此刻,于他而言,李骞能做到的,武垣得能做到更多,李骞能给的,武垣也得能给更多? 当一个动作代表的不是个人行为,而是更多利益牵扯,拒绝起来会更麻烦。 崔芄默了下,安静的接过了武垣的钱袋子。 武垣:…… 竟然这般听话?接了他的钱,还认可了他认的规矩? 完全不像那个危险的灯下美人。 果然不该让李骞那种道貌岸然的玩意儿活着,多见几面还得了! 武垣盯着崔芄:“记住了,在我身边乖一点,我这个人很大度,可以允许很多事发生,唯独不准背叛。” 他不笑时,如剑眉锋更为凌厉,狭长凤眸下压,配着高鼻薄唇,很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淬炼出的危险感,会让人忽略他过于优越的相貌,不敢看,不敢听,只想躲避逃跑。 崔芄很清楚对方在威胁什么:“既入本案,自会有始有终,无需你不允许,我本就不会做多余的事。” 他们二人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合作关系,没有明言约定,也没有签契制约,不过是之前聊过后的默契,要做什么该做什么都自由心证——彼此心知肚明。 “屠长蛮!” 武垣突然转身,点了点街角藏着的人:“给我滚出来!” 屠长蛮刚刚风尘仆仆的从城外回来,不是故意藏的,是撞到两个人好像在说什么严肃的事,才没现身,而今上峰召唤,哪敢不出来? “属下在!” 虽然十三郎从面若春花到面上结霜,看上去凶极了,他却没有害怕,天爷诶,崔郎真的神了!十三郎真的记住他了!不仅精准支使他干活,还记住他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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