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砚上前一步,谢煜当即跳起来护在柏澜玉身前,可奚砚只是拿过了那只匣子。 “臣知道了。”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什么话都没留下。 谢煜和柏澜玉面面相觑,他们明显都已经给今天预估过了无数个可能的结果,多石破惊天的都有,唯独没有想到奚砚会这般平静地端着匣子走掉。 奚砚捧着匣子,如一抹幽魂一样走出了康宁宫。 他孤身一人走在甬道上,扫雪的宫人纷纷停下冲他行礼,他一言不发,甚至一个眼神都欠奉,只是抱着匣子慢慢地走,雪水濡湿了他的鞋袜,他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方才柏澜玉说什么?谢煜又说什么?” “我明明早上才接到家书。” “他说他好想我,他说他想跟我长长久久的。” “战事平定,他怎么会回不来呢?” 奚砚忽然站定,举目望去,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连着敬书房,尽头是门庭寥落的冷宫。 转眼回望,这条路小时候总觉得很长,每次去冷宫都要小跑,还要感觉跑很久,可这么一看,好像也没有多长,整座宫城好像也没有多大,否则怎么会连一个人都塞不下。 大概是挂念着人,所以再短的路,都显得漫长。 那谢墨从北戎回来,岂不是觉得这条路要长到看不到尽头…… 不对,他们说谢墨不会回来的。 不对,他说他会回来的。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承端等了他良久,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大人?!你怎么了?!” 奚砚动了动唇,入耳的声音都会变成一阵嗡鸣,什么都听不真切。 只能远远的,在银装素裹的长街上看见了一个人朝他们跑来,身影跌跌撞撞,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边跑一边还在抹眼泪。 离得近了,才发现是成蹊。 ……是成蹊么?他为什么在哭啊? 成蹊一跤跌在他面前,抱着他湿透的靴子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字句落在奚砚耳里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承端忽然也在一旁跪下了,两个人揪着自己的衣角在哭。 奚砚迟钝地迈开步子,那两个人的力气太大了,几乎要把他带倒。 他什么都不想听。 奚砚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他也什么都不会信。 除非……除非……奚砚死死攥着承端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 摄政王的讣告是第二天传遍上京城的,只说摄政王在北戎受了伤,天寒地冻,难以修养,回京城的路上伤口复又发炎,连带着旧伤复发,药石罔效,无力回天。 沿途州县准备了棺木,天子痛心疾首,说无论如何保住摄政王遗骨,回上京城风光大办。 在此期间,奚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坐在摄政王府里,对所有上门哀悼的人全部拒绝,大门紧闭,承端代他在府中下了令,只要他一天看不见尸首,摄政王府一天不准备丧仪。 那一日是腊月末,准备过年了。 恍惚间,奚砚好像听到哭声和唢呐声,他推开门,零星的纸钱便飘进了摄政王府里,像是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的零星雪粒。 不多时,大门就被敲响了。 成蹊去开门,承端立刻扶住奚砚。 奚砚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成蹊撕心裂肺的哭声尖锐入耳:“王爷——!!!” 那一声王爷如一把尖刀,戳破了他好多幻想。 他身形狠狠一晃,但还是稳住了,每一步都好似千钧之重,映衬着漫天哭声,大街小巷都在哭,哭得他震耳欲聋,哭得他心烦意乱。 有人跪倒在他面前:“奚大人请节哀,请让摄政王回家吧。” 奚砚一声不吭,把人硬生生地从地上拖了起来,然后往旁边一推。 他走到棺木边,终于说了这些日子的第一句话:“开棺。” “奚大人,摄政王薨逝多时,您……” “开棺。”奚砚喉头一滚,嗓音沙哑,“我决不允许其他人入摄政王府。” 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七手八脚地来推棺盖。 奚砚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木,棺盖被一寸一寸地挪开,露出里面那人的容貌来。 他的呼吸霎时一停。 谢松烟,八月不见,你瘦了。 谢墨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脸色青白。 天寒地冻,纵使多日跋涉也让这人容貌如昔,安稳得如同在棺木里悠然睡了一觉。 奚砚猝然伸手,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手指顺着他的下颚线划过,没有面具的痕迹。 手指顺着他的眉骨处划过,没有换脸的痕迹。 手指顺着他的鼻梁上划过,没有……呼吸的痕迹。 奚砚眼瞳都颤抖起来。 是他。 没有错,就是他。 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松烟。”奚砚嘴唇轻颤,在这一句唤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蹊猛地跪倒在棺前,撕心裂肺地哭:“王爷——王爷!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成蹊啊王爷,王爷——” 承端一面去拉他,一面又准备接着摇摇欲坠的奚砚,他不敢开口,也不敢说话,奚砚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能倒在他的面前。 半晌,奚砚的手从谢墨的唇上挪开,往旁边让了几步:“进去吧。” 成蹊扑在棺木上和人一起进去了。 承端小心翼翼地用手环着奚砚:“……大人?” “进去吧。”奚砚摆了摆手,再重复了一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您……” 奚砚身形晃了晃,一脚踢到从雪地里冒头的石块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猛地跪在了雪地里。 承端被吓得目眦欲裂:“大人!?” “不用担心我。”奚砚双手深深插.进雪地里,“我缓缓、缓缓就好了。” “我缓缓……” 承端心疼地从背后拥住他,奚砚身体冰凉,像是方才的触碰也沾染了谢墨的温度一般,不似活人。 “缓缓,就没事了。”一颗颗泪水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他无意识地收拢着十指,将冰凉的雪块攥进掌心,硬逼着自己冷静,“没事了,我没事了。” 摄政王府里上下早有准备,碍着奚砚不见尸体不办丧仪的命令,连哭泣都是压抑的,如今摄政王棺木归京,刹那间王府里的哭声震天动地,上京城又落了一场雪,整个城池都像是在给谢墨披麻戴孝。 奚砚由承端侍奉着换上孝服,按照大雍律例,他要在灵堂守着,直到下葬为止。 他迟钝地来到灵堂,才发现原来扶棺护送回来的人是晏时悟。 晏时悟的确如谢墨信中所说,高了也沧桑了,但眼睛远远比在上京城时明亮,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神劲儿,但再大的精神也被噩耗压垮,他见到奚砚的时候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末将有负所托,奚大人……” 他要跪,奚砚准确无误地扶住了他,没让他跪到底。 “与你无关。” 奚砚走到灵位前,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像是什么都不认得了一般,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晏时悟看他的样子实在害怕:“奚大人,王爷临终前说,让你即刻启程去滨州,别在上京城多留。” “我送他最后一程。”奚砚一撩衣袍,直直地跪了下去,纸钱被火舌舔舐,在灵堂前盘旋飞舞,他的面庞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晏时悟还想再劝,被奚砚止住了,“我送他最后一程。” 晏时悟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问询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他长叹了一口气,默默退到一边。 谢墨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连谢煜都亲自上门来吊唁了,满朝文武自然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来,摄政王府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奚砚面无血色,大多都是承端和成蹊帮着迎来送往的。 他就跪在那里,一声不吭,有人来劝他几句,他都好似封闭了五感,一句话都不说。 来人无不扼腕叹息,连连叹气走了。 这喧哗直到夜间才静了下来,摄政王府里通宵点灯,下人轮番来陪着奚砚守灵,晏时悟等了一天,终于得到了这一丝能跟他说话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奚大人。” 奚砚依旧一动不动,盲目地往火盆里扔纸钱。 “奚大人,末将整理了一下摄政王的遗物,有个东西,他交代说务必亲手交给你。” 奚砚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布满血丝的眼珠一转,投向他是一个询问的目光。 晏时悟赶紧将贴身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封薄薄的信,看那厚度,应该不超过两张纸。 奚砚忽然笑了一声,那一声短促又轻蔑,晏时悟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奚大人?” “他离家八个月,每次书信都是越来越多的。”奚砚伸手拿过,“临了了,就这几句话了?” 晏时悟不敢说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奚砚动手拆开了信封,说是不超过两张纸都是抬举了,谢墨留给他的最后一封家书,居然只有一页纸。 背后有些墨迹未干,像是被印上去的,奚砚先看了正面,寥寥数笔,却如同针一样彻底扎破了奚砚的心防。 “我骗了你。” “从此山高水阔,天长路远,不必记得我。” 奚砚猛地把这张纸攥紧掌心,泪珠倾盆而下,在寂静无声的灵堂里轰然决堤。 他嚎啕大哭。 骗子。 谢墨,你就是个骗子。 那书信背后未干的墨迹,分明是谢墨提笔写完后又反悔,洋洋洒洒在另一张纸上写满了“别离开我”。 那些“别离开我”随着他的尸身踏入了黄泉。 只有这一笔“不必记得我”,缠绕着奚砚,岁岁年年。 【作者有话说】 每当到这个时候啊,求生欲就会疯狂上线,HE!HE!HE!HE!HE!(跪.jpg 我忘设定发表时间了我恨!
第76章 脆弱 奚砚病倒了。 丧仪结束的那一日,上京城迎来了新年,但因着摄政王薨逝,上京城千里素缟,这个新年并没有什么氛围,下葬那一日,漫天纸钱扬到了谢氏皇陵,奚砚站在最前面,看着地宫大门轰隆隆地闭上,关上的那一刻,大地都在震颤。 一股刺骨寒意将他包裹,他转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跌倒在了雪地里。 昏迷之后就是高烧,反反复复地烧,奚砚突如其来却又意料之中的重病甚至惊到了谢煜,勒令太医院上下全力以赴,务必将人从鬼门关前抢回来。 “还没退吗?” 承端进来的时候,殷杏潭正蹲在摄政王府的灶台前,用力地扇着灶火。他在摄政王府待了好几天,已经能清楚分辨承端和成蹊的脚步声,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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