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沈白舒夜半惊醒,佝偻着身子半爬起来吃药,随后咳出一大滩血来,俞尚临彻底慌了,他根本无法想象沈白舒离开后会怎样。 沈白舒独自一人强撑这么久就为等梦里的自己回来。 他慌乱地抓起案头放着的手帕想要给沈白舒擦嘴,但是根本碰不到人,沈白舒吐了血昏沉无力倒在了榻上,直至天明。 俞尚临跪立在前,可就是触碰不到,他想让梦里的自己赶紧回来,为什么不带在身边,为什么要让他一人撑这么久,赶紧回来啊! 俞尚临无助地痛哭起来,仿佛他已与梦里的自己融为一人,看着沈白舒受病魔折腾却什么也做不了时彻底沉沦。 埋首间,画面又转至别处,院子内的桃子开始变红了,沈白舒在屋内磨墨着笔写什么字。 俞尚临赶紧凑过去瞧,纸上赫然写着:婚书 俞尚临感到奇怪,为什么沈白舒会写婚书,他是想娶他? 还是说婚书即遗书。 俞尚临一直看着他动作,沈白舒写了一版又一版,扔的纸卷堆满了竹篓,从天明到晚间才写完。 婚书 从兹缔结良缘,天成佳偶,赤绳早系,不求齐白首,但求共相与。姻缘庙里三拜过,红缨结彩不足惜。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谨以此书托相思,君归见之勿心恸。 沈白舒写完便入了侧屋休憩,俞尚临盯着案桌上的纸卷,字字锥心。 忽然纸卷消散,待俞尚临再看清时,沈白舒已经将自己写的婚书藏了起来,院内的桃子熟了,他于树下望着红彤彤的桃子。 俞尚临知道他想吃,可自己却为他摘不到,只有眼睁睁看着沈白舒眼馋。 沈白舒看了片刻突然吐起血来,血沿着嘴角流在洁白的白袍上,那一抹嫣红刺痛了俞尚临,沈白舒歪歪倒倒扶住石桌,最后还是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 周遭回荡着沈白舒无力地声音“短短二十余载,这一生还没做出个名堂便要走了。最好的作为就是遇见你,对不起。阿临,我还是没能坚持到你大胜而归。” 俞尚临忙跑过去接人,陡然间画面又转开了。 此时他感觉到梦里的自己打了胜仗,正准备回营报喜讯,可侍卫上报:“将军!大事不好,沈军医,殁了。” 俞尚临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有些站不住,他方才没接到人,就这样……没了。 沈白舒到底还是没吃上这一年的桃子。 他不信,连滚带爬跑到梦里自己身边,无声怒吼:“赶紧回去啊,你还杵在这儿发什么愣!” 梦里的自己亦是手足无措,茫然地看向上报的侍卫:“你说谁没了?” 侍卫不敢答话,只将头埋得更低,梦里的俞尚临嘶声怒吼道:“你再说一遍,谁没了!”他冲出帐子立即跨上逐漉直奔桃蹊村。 俞尚临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几近疯狂,可若放在他自己身上他也是不会信的。他不会信沈白舒就这样没了,不可能的。 梦境里的俞尚临回到竹屋时已是三天后,即使他跨马加鞭一刻不停,沈白舒已经下葬了,村子里的人将他埋在桃园里,那里有他吃不完的桃子,春来有美不胜收的桃花。 这处与他当初隐世时想要的葬处一样,合他的意。 梦里的俞尚临跪在坟前,一滴眼泪也没有,他触摸冰冷的墓碑,陌生的触感,不似白舒的温暖。所以他不信,这座坟里埋着沈白舒。 他仍是感觉沈白舒只是睡着了,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躲了起来。就像他在边关打仗,而他的大夫在家等他。此时也定是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不想见他罢了,并未没觉得沈白舒彻底的离开了他。 只是当他回到竹屋待上片刻时,才猛然发现再没有一个人躺在桃树下休憩,没有人影在堂屋内晃悠,也没有人坐在石桌前品茶,也没有人再抱起半大的小白猫挑逗。到这时他才惊觉,原来他真的走了。 彻底的离开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再见。 一岁有余,两载未满,这就是共处的时长,沈白舒在四月的青绿桃树下永远睡去。 俞尚临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为何当初不带上他,现在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可是他什么也碰不到。 他在看一个梦,一个自己未曾经历的梦。 眼前一黑,画面又转开了,俞尚临这才看清,梦里的自己穿着玄色的铠甲在战场厮杀,刚打完一仗,梦里的他正坐在草垛上休息,胡子邋遢,浑身都脏兮兮的。 他从不喜欢黑色,所以就算上战场自己也是银色的铠甲,素色的披风,休沐时所穿也皆是白色,而眼前自己的模样显然有些受不了。 俞尚临嫌弃道:“你这样脏,怎么见他。” 梦里的自己好像听到一般,自言自语呢喃:“白裳寄故人,玄衣留此身……”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人群里不知谁一问:“故人何去。” 漫天飞雪在回答:斯人已逝…… 斯人已逝…… 俞尚临还念着这几个字,斯人已逝…… 他陷入无边黑暗,却将梦里自己的心声听得分明:“好多年了,我唯一食言的便是当初说在你走后我便娶妻荫子,我曾以为我能忘记,可越见不到你,想得便越多,到后来我都以为你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只是我看不见摸不着。” “存着这点念头我熬过一年又一年,今朝班师回朝,如今天下再无战乱,我终于可以来寻你……” “时日太久,快要记不清你的模样,你的味道,你的声音,你的笑颜,甚至你说过的话都变成模糊的回响,我想,这便是去找你的时机。” …… 话音落,俞尚临猛然间醒来,泪已经浸湿了枕巾,他忙地伸手去揽沈白舒,还在,还是暖暖的,还在他身边。 沈白舒被这动静扰醒转过身来半醒半迷梦间搂着俞尚临:“阿临做噩梦了?” 俞尚临紧了紧怀抱,人真的在自己怀里,压下哽咽之声,吻了吻沈白舒额头:“你还在就好,白舒。”他吸了吸鼻子“没事的,睡吧。” “嗯。”沈白舒撒娇似的带着鼻音回应,又渐渐的睡着了。 俞尚临却睡不着了,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里,梦里的白舒死在了桃花树下,他未接住的瞬间。 想着便无声落泪,他侧过头,看着熟睡的沈白舒,手指轻轻挽起他的发丝在指尖摸索。 看了半宿,心中的痛还是无处宣泄,心中一直回想,那只是一个梦。为何会如此心痛。 他将被子给沈白舒紧了紧,起身去到院中。 临近中秋,月亮高悬,华光照得满院清白。 俞宅也种有桃树,也放了藤椅。 俞尚临走到院中,把藤椅挪走,桃树也悄声劈断。 这样,便再无相似之处。 这样,便再无预言可能。 第二日,俞尚临巡完城途径普陀寺,昨晚的梦实在太奇怪了,当他走进门时,小和尚在寺庙门前打扫着台阶,俞尚临绕到正殿内看到老和尚迎面走了过去。 老和尚就是主持,见他来放下木鱼,慈祥问道:“施主所来为何?” “解梦。” 主持微微笑着“梦者,命途分支也,所见亦真亦假,施主何必挂怀于心。” “可这梦真实得让我无法不信。” “那我且问施主,何为虚,何为实。” 俞尚临答不上来,老和尚继续道:“现在所拥有即为真,珍惜眼前所拥有即为实,即使命途分支相汇,所行之事为真,所爱之人为实,虚妄一梦,何故深究。” 老和尚指着他腕间红绳:“他仍在此,这就为实。” 俞尚临顿了顿,笑了起来:“他仍在……” 离开普陀寺,早早回到家里做好了菜,又拐至街头的医馆去接沈白舒。 天色还不是尽暗,还带着蔚蓝。 沈白舒关了铺子门,转过身来巧笑道:“这么近还怕我走丢了?” 俞尚临一把将他拉到身边:“怕,所以,不要离我太远。” 两人执手掩盖在袖子下,此时夜市开启,圆月升在当空,两人手腕间的红绳彼此相碰,今天是中秋,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中秋。 此岁之后,他们还会共度许多个中秋,每一个都无可替代,每一个都是他与他独有的记忆,或许今后彼此会争吵,或许彼此会厌倦,但他们此刻眼里唯有彼此就足矣。 “所以,你为什么把藤椅弄走了,桃树也没了。” “看着碍眼罢了。” “可我想吃桃子,我想在树下乘凉。” “那便种其他的树,树上给你搭个秋千,桃子到季节了可以去市集买,总之,这两件东西以后是不会再出现了。” “为什么。” “没什么。” “阿临你今天好奇怪。” “哪有,白舒你今天真好看。” “嘴贫。” “回家,过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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