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唱的那些陈小宝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好不容易听懂了这句话,便忙不迭地盖好盖头,从轿子上爬了下来。 锣鼓还敲着,神婆要凑近了,陈小宝才听得见她说话。 “新娘子会水吗?”神婆问。 陈小宝连忙点头,他会一点的,虽然不记得是在哪儿学会的了。 神婆得到答案,便朝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便捏着陈小宝的两只手,拿红布条绑紧。 陈小宝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被勒得疼了也不敢吱声,绑起手后,神婆就拽着他往前走。 盖着盖头,陈小宝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低下头去看脚下的泥地,发现他才走了没几步呢,红绣鞋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了。 陈小宝吓了一跳,新娘子这样可不行吧,他忍不住放慢脚步,却被拉牲口一样用力地拽了一把,险些跌倒,将鞋子踩得更脏了。 陈小宝只好一面看着鞋子难过,一面继续走,不一会儿,对方停了下来,他的脚也踢到了什么。 盖头晃了一下,陈小宝看清那是一个竹筏,扎得非常松散,用来固定的麻绳很细,竹子之间的空隙也很大。 不等陈小宝多想,神婆已经在后面推着他走了上去,又有人不由分说地挤过来摁着他坐下,去抓他的两只脚。 陈小宝看见自己鞋上的泥,想要躲开,却被更大力地捏住,拿红布条绑了起来。 摁住陈小宝的人检查了布条的牢固程度,就从竹筏上下去了,后头的人便将竹筏往河里推,竹子之间发出“咔啦咔啦”的碰撞声。 陈小宝稀里胡涂地被捆住手脚,又孤零零地坐在竹筏上,虽然是个傻子,但随着竹筏的挪动,心中被压下去的不安也渐渐都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扭过头,冲后头的人说道:“这样不行,筏子没有扎紧,会散掉的。” 没有人回答他,陈小宝以为是锣鼓的声音太嘈杂,大家听不见,于是更大声地叫道:“会散掉的,我会掉进水里去的!” 但还是没人理会他,就好像他的声音根本没有传达出去。 “哗——” 这是竹筏头浸入水里的声音,陈小宝听得清楚,一下子慌乱起来,他试图站起身,却发现手脚都被绑着,不听使唤,他要打着滚儿翻下去,却被旁边护送的人摁了回去。 神婆看见陈小宝挣扎,知道这是个傻子,便上前哄道:“就是要掉进水里!河神爷就是住在水里的,掉进水里才好同河神爷成亲呢!” 陈小宝一愣,是这样吗? 护送的人见他不动了,便连同推筏的人一起使了一把劲儿。 “哗啦”一声响,陈小宝猛地一倾身体,一颠簸,便觉得屁股下面湿了——竹筏已经被推下了河,河水浸湿了他的裤子。 岸上的锣鼓越发大声和热闹了,神婆又开始叫嚷起听不懂的话,人们纷纷朝河水跪拜行礼。 陈小宝身材瘦小,竹筏盛着他,勉强漂浮着,但随着水浪起伏,距离岸边越来越远,陈小宝被浸湿的衣服也越来越多。 起先还只是裤子,很快上衣也湿了,不仅如此,陈小宝已经感觉到有水淹了上来,竹筏吃水越来越深,随着细细的麻绳绷断,竹子之间的缝隙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淹到了他的脚腕。 同河神成亲就是这样的,陈小宝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掉进水里也没问题,神婆说了,河神会来接他—— 但他身上越来越冷,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多,很快,那虚无缥缈的安慰就没有用了,他低头看着身下摇摇欲散的竹筏,被浸泡着的红衣,还有深不见底的河水,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没事的,掉进河水里,他会被淹死的。 在明白了这点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让陈小宝剧烈挣扎起来,但下一秒,他便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水里。 岸上的李家村村民们都紧张地望着河面,直到竹筏上的人跌进水中,神婆大叫一声“河神收下新娘子了!”,众人才骤然欢庆起来! 没人在意陈小宝如何,所有人都想着,河神收下新娘子了!雨要停了,水要退了!他们的田地,房屋都要回来了! 有人大笑,有人痛哭,有人念念有词,他们朝河水跪拜磕头,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满脸感激,拿着大家一起凑齐的孝敬,颤颤巍巍地要递给神婆。 然而就在此时,天边有一道流光乘着风雨急射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掠过河面,将刚刚落水的新娘子捞起,乘云驾雾而去。 岸边寂静了许久,不知是谁率先叫道:“是仙人!河神显灵了!河神显灵了!!!” 人群一下子哄闹起来,这下不仅是村民,就连神婆和她的随从们也激动了,神婆站在最前方,高举双手,正要鼓吹自己的功力连仙人都可以召唤,却忽然听到一阵潮水的轰响。 众人抬头,便见原本还算平静的河水不知为何骤然激荡,竟然凭空掀起几丈高的巨浪,猛地扑向了他们!神婆更是首当其冲,瞬间不见了身影! 一时间惨叫惊呼响成一片,人人争相奔逃,高声呼喊:“河神大人息怒!河神大人息怒!” “我们知错了!知错了!” “救命啊——” 这浪来得古怪,去得也快,待到河水退回河道,天竟也放晴了。 但满身狼狈的李家村村民们却再没有心思去庆贺,在河里捞人的捞人,拖尸的拖尸,哭天喊地地寻亲问友,然而一清点人头,才发现被浪卷走的人多,被淹死的竟只有神婆和她的几个随从。 见状,再傻的人也明白了是神婆献亲的行为触怒了河神,虽然河神也现身带走了新娘子,但谁都怕自己成了第二个神婆,终归没有人敢再提这事。 后来也有人壮着胆子跑去陈家村打听,不过陈大并不承认自家有过一个嫁了河神的傻子,陈家村的其他人也讳莫如深,渐渐的,便也无人再谈论了。
第7章 陈小宝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还是懵的,喜帕湿漉漉地盖在头上,让他呼不出气,但下一刻突然就干了,被捆住的手脚也松散开,连带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沉重。 “要杀了他们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嗯?”陈小宝迷迷糊糊没有听懂。 但很快,他就懂了。 风吹起盖头的下沿,巨浪和人群的惨叫也撞进了陈小宝的眼里,小傻子立刻清醒过来,捏紧了箍在自己腰腹间的结实小臂,着急道:“水!水!” “呵,”那个声音冷哼一声:“放心吧,不会死人的。” 他们又飞高了一些,什么也看不见了。陈小宝呆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双脚离地,被人圈着腰夹在胳膊底下。 陈小宝抻了抻腿,试图抬头去看夹着自己的人是谁,但下一秒就被人把头轻轻摁了回去——不知为什么,这力道还有些熟悉:“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陈小宝今天经历了太多,确实已经非常疲惫了,听到对方这么一说,竟然真的开始眼皮打架,再一会儿,便就着挂在人家胳膊上的姿势,一块小毛巾一样,慢慢地睡了过去。 来人当然就是殷鳞了。 那日他为了让陈小宝下山,拖着重伤的身躯离开山洞,趁着夜色飞出去五十里,便体力不支地落在了另一座山上。 他的伤势因为贸然移动而变得更加严重,原本不会好得这么快,但巧的是那附近竟栖息了两只妖物,都寻着龙血的气息而来,又发生了争斗,反倒叫殷鳞捡了便宜。 吞吃了两只妖怪后,殷鳞的伤势就有了好转,又调息了几日,便迫不及待地寻着气味来找陈小宝了。 他原本也没指望陈小宝能在凡人那里过得多好,能活着就行,谁知道上来就看见小傻子被一群愚昧的凡人沉进河里,岂能不怒! 不会死人这种话也就是骗骗陈小宝,刚才对方一见有人被卷进水里,便开始在他胳膊底下发抖,弄得殷鳞手仿佛有千钧重,也只能先撒个谎。 那群凡人有他们的果报,这一场水,该死的便去死,不该死的自然能活下来。 回到仙界对于殷鳞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但顾及陈小宝这个凡人,也慢慢飞了许久。 随着时间变迁,眼下的仙界早已不像过去那般势大,上古大神纷纷遁去九重天,只剩下一些修为不够的散仙。 殷鳞记得自己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仙界天庭的逸闻,不过待到他修成龙身,得了龙君之位,才知道仙界已经没了天庭,统领众仙各司其职,维护天地平衡的,是四个四方神的继任者。 殷鳞刚踏上仙界的白玉砖,便有仙人看见了他,然而他们似乎并未察觉殷鳞已从仙界消失了许多天,也不像见到其他三位仙君一样对他恭敬行礼,而是神情各异,躲避瘟疫一样纷纷避开。 殷鳞对这些家伙的态度早有预料,过去的他遇到这种情况,从来只觉得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而现下…… 殷鳞咬着后槽牙,掂了掂手上的小毛巾,暂时压下怒气,放下了直接找麻烦的想法,而是看了这群人一眼,将他们的态度和面孔一一记下,打算日后再慢慢去还。 殷鳞认为自己只是看了这些家伙一眼,但当他不再掩饰的时候,本性中凶戾的一面已然显露出来,视线仿佛刀刮一般剐这群人的脸,这些仙人便下意识地噤了声,直到殷鳞的身影走远不见,才又渐渐议论起来。 “你们瞧瞧那家伙的眼神!” “果然是下界来的,野性未驯,与妖无异!” “那家伙手里似乎还抱了个凡人,这凡人怎能踏上仙界?!” “啧啧啧,怕不是把下界的妖物习性也带上来了,那是个人牲吧!” 众仙一阵讨论,口中的殷鳞已然成了妖魔,顺带连出了殷鳞这个怪物的龙族也被好一顿讥讽,说他们出身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机会成龙。 殷鳞没听到这些话,否则不一定能忍得住了,他带着陈小宝回了青龙殿,在侍人们异样的目光中进了寝殿。 陈小宝被放下来时还软绵绵的,殷鳞的手掌撑在他的咯吱窝下,放什么细脚的摆件一样立了他好几次,陈小宝才渐渐醒过来,两只腿有了点力气,在殷鳞的帮助下站直了。 “呜……到家了吗?”陈小宝抹了抹口水,迷迷糊糊地问。 殷鳞愣了一下,他还从未听到过有人对他说“家”这个字,也从未把这个字和自己联系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打量寝殿内的陈设,又被那些冷冰冰的摆件逼得收回了视线,盯着眼前穿着嫁衣的陈小宝看。 “嗯……”不知道怎么回事,殷鳞听见自己含糊地应了一声。 然后殿内便安静下来。 好半天,陈小宝先开了口,害羞地说道:“不,不掀盖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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