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花遥直接把人带进了殷千阳的居所。 这一点,只怕赵瑜也不会想到。 他费尽心思想要将外敌扼杀在重华门外,又哪里知道,真正能对殷千阳产生威胁的人,就在殷千阳的身边。 但花遥也不是要他们杀了殷千阳,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杀得了,就算他们能杀,花遥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殷千阳如今对他毫无防备,他动动手就能杀了他,能亲自手刃仇敌,又何必要借他人之手? 他要的,是通过这些潜进来的人,把生死蛊存在的消息传出去,把修真界的水搅浑,把那些深居简出的、隐在深山老林里的仇人都翻出来,然后,他再一个一个,送他们上路。 脑子里转着念头,花遥忽然听见一阵埙声。 低低的埙声悠悠扬扬,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 熟悉的曲调轻轻浅浅地响在耳边,花遥心头一动,起身出门,顺着埙声,一路来到了苍海轩。 凉亭中站着一个人。 皎洁的月光下,那人握着手中的玉埙,眼帘低垂,静静吹奏。 月光洒在亭外的水面上,也洒在亭中的人上,如霜如雪。 那吹奏着玉埙的人,也同寒宫里的谪仙一般,恍如踏月而来,又仿佛随时会飘然远去。 花遥恍惚了一瞬,清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凉亭中,亭中的人背对着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花遥闻到了一丝酒气。 他看向亭中的桌案,上面摆着一壶酒,旁边是一只玉杯,玉杯内,还残留了一些清透的酒液。 殷千阳喝酒了? “师父?”他喊了一声。 埙声顿了顿,慢慢停了下来,白衣剑修放下手,慢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带着薄红,黑眸中水光潋滟,眼尾微微湿润,带着些许潮意,眼神在他脸上落了一下,然后就又转了回去,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玉埙发呆。 真喝酒了? 花遥动了动鼻尖,是熟悉的酒香。 他拿起杯子,抿了一点。 果然是杜康。 美酒之中,花遥最喜欢的便是杜康。 不是因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名头,只是单纯因为这酒喝起来足够痛快,拿来泡千日醉效力也足够强。 但殷千阳又为什么? 他一个从来不喜饮酒的人,有什么痛苦,要用酒来麻痹自己?又有什么忧愁,要用杜康来解? 看着剑修手中的玉埙,花遥忽然想知道殷千阳到底有没有骗他。 他以为殷千阳深恨他,殷千阳却甘愿舍了剑骨,也要救他性命。 他以为殷千阳给他收尸只是谎言,殷千阳却真的曾将他埋葬。 那这埙呢? 花遥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埙?” 殷千阳一动不动。 “师父?” 殷千阳慢慢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安安静静地看着埙发呆,仍是不语。 花遥吸了口气,有些想笑,为眼前这个可笑的自己。 有必要吗?你不是马上就要杀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再问? 但心底的一丝不甘终究翻涌了上来。 他再次开口,以花遥的声音:“师兄。” 殷千阳怔了怔,慢慢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遥儿?” 花遥看着他的眼睛,问:“这埙,你是什么时候会的?” 殷千阳呆了片刻,慢慢低头,看着手里的埙,道:“是你要学的。” ……什么? 殷千阳静静道:“你让我教你,我不会,后来我学会了,你也不在了。” 花遥愣住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给你个惊喜。”殷千阳轻轻道。 生辰?花遥一怔。 是了,他学会白骨诀回山之后,不久就是他的十六岁生辰,只是在那之前,他就被逐出了重华。 原来那个时候,殷千阳就已经学会了……他是为了自己去学的。 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剑修,花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当年,你为什么避着我?” 剑修呆了呆,握着玉埙的手指慢慢收紧,眼神黯淡了些:“是你说,再也不想看见我。” 花遥眉头一皱。 他什么时候说过……等等! 花遥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 当年沈千秋给他下过多少种蛊,连花遥自己都记不清,其中有几种发作之时,会让他产生幻觉。 幻觉千奇百种,变化不一。 有时他仿佛置身冰川,身体灵魂都一起僵硬麻木,有时他又像是落进岩浆,骨血皮肉一起焚烧殆尽。 有时是别的东西,他看见过赵瑜,看见过太和真人,看见过阳生,看见过老桃树,但最多的,是殷千阳。 他会站在他面前,用冷漠的脸,冷漠的眼神,冷漠的语气对着他,说,重华没有你这样的弟子,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师弟,你是魔修,是重华的耻辱,你不配当我的师弟。 从一开始的不愿听,不愿看,到后来的反唇相讥,嘲讽喝骂,并没有用太久。 这些幻觉都是假的。 花遥告诉自己,这些幻觉只是为了动摇他的心志,师兄不可能这么对他。 在离开蛊林之后,幻觉出现的次数一度达到了顶峰。 那时他被蛊毒折磨,又被许家追杀,一刻不得安歇,满心都是戾气。 蛊毒发作,他借着酒意,对每一个出现的“殷千阳”讥讽怒骂。 但这些幻觉里,假如有一个,是真正的殷千阳呢? 花遥张了张嘴,像被人掐住了嗓子,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什么……时候?” 殷千阳低低道:“十五年前,许家发出追杀令之后。” 许家发出追杀令,是在他刚刚离开蛊林之时,而他解开蛊毒,让幻觉彻底消失,是在半年之后。 也就是说…… 花遥的手颤了一下。 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有多少,是被真正的殷千阳听见的? 殷千阳对他屡屡躲避,只是因为,他对他说过滚,说过让他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脑中嗡嗡作响,花遥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个不在乎的表情,却只觉得喉咙发涩,舌根发苦。 他开口,嗓音微哑:“那天……” 他想问,那天,为什么他在外面喊了那么久,殷千阳都置之不理,但只说了两个字,他就闭上了嘴。 殷千阳从不曾厌恶他,也从不曾避开他,不理会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个。 他还想问殷千阳那三年里有没有找过自己,想问殷千阳是不是真的没有管那张寻灵符,想问殷千阳是不是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被逐出重华。 但他都没有问。 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也……不该再问。
第55章 掉马x1 天光熹微。 一缕霞光刺破天际,落在凉亭之中。 趴在石桌上的人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脸颊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殷千阳侧过脸,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愣了一下。 他坐起身,披风也顺势下滑,暖融融的,将他包裹在内。 谁给他盖的披风? 唐尧吗? 他醒来之后,便让那两个伺候的弟子回去了,如今这一片地界,只有他和唐尧两人,若说有谁会在半夜里过来,恐怕也只有那个少年了。 脑中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殷千阳捂着额头,微微蹙眉。 他酒量差,自己也知道,平时沾了一点都要睡上一夜,昨晚喝了整整一壶,现在虽然清醒了,但头还很疼。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殷千阳俯身捡了起来,看着手里雪白的玉埙,微愣。 埙……他喝醉之后,吹埙了吗? 醉酒后的记忆一如既往的空白,殷千阳没想起任何事情。 他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站起,把埙缩小,挂回腰间。 这么会儿功夫,天色已经大亮了。 院门被人敲了敲,然后推开,唐尧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往凉亭中望来了一眼,似是没想到殷千阳已经醒了,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然后冲他笑了一下,走了过来。 把食盒放到桌上,收拾掉桌上的酒壶、空杯,唐尧打开食盒,端出了几样小菜,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米粥。严善廷 把米粥放在他面前,唐尧道:“师父,你昨晚喝醉了酒,今日空着肚子不好,我拿了些小食来,你吃一点吧。” 弟子一番好意,殷千阳也不好推辞,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端起碗,喝了两口。 待殷千阳放下碗,唐尧似是好奇,问道:“师父,你昨晚怎么想喝酒了?” 殷千阳看着亭外的池塘,淡淡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少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再吱声,安安静静地给他布菜。 今早注定热闹。 花遥刚夹了两筷子,赵瑜就来了,他是御剑过来的,一落地就匆匆闯了进来。 “师……!” 他像是想喊,一抬眼看见亭中的师徒二人,嘴里的话就卡了一下,眼睛在少年身上扫了扫,把话咽了回去。 ? 花遥微微眯眼。 殷千阳眉头微皱:“三师弟,怎么了?” 赵瑜干笑了一下:“没什么,本来有件事想让师兄处理,但是刚刚突然想起来,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昨晚没睡好,有点不清醒。” 他来到凉亭中,看着桌上的菜肴,似是不经意般问道:“师兄今日怎么想吃早膳了?” 花遥看了他一眼,代替殷千阳回答:“师父昨晚喝了酒,我怕他今日空腹不舒服,就拿了点膳食过来。” 赵瑜惊讶道:“师兄你喝酒了?” 望见殷千阳身上的披风,又问:“这披风是……” 从他的话语中嗅到一丝试探的意味,花遥不动声色:“昨晚我发现师父喝醉,想劝他回屋,但劝不动,就拿了件披风给他盖上了。” 赵瑜沉默下来,看了看他,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昨晚执事堂抓到了两个人,这种事在这几天其实并不少见,从连情离开后,基本每一天,巡逻的弟子都能抓到几个意图潜入重华的人。 对这些不怀好意的人,赵瑜自然不会客气,多半是让弟子们直接杀了。 但这两个人,却特意被带到了他面前,原因是,这二人只差一步,便可进入重华,只是不巧遇见了山中猛兽,发出了声音,这才被巡逻弟子发现。 奇怪的是,这二人的身法并不高明,巡守的弟子都是赵瑜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实力不俗,按理来说,不应该察觉不到这两人,但偏偏就是没有发现。 赵瑜从中感觉到了不对,让戒律堂连夜审问,这才得知,原来他们是跟着山里的记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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