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冬青不知道对面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只以为是为了避嫌,没有多想便应下来。 —— 两人没再多说,埋头采起竹荪,乔穗满一朵一朵往竹篓里放,仿佛看见它们变成一枚又一枚的铜板,动作也越来越快。 一朵、两朵、三朵,乔穗满边采边数着,最后采完,光是他摘的这片地方就有八十四朵,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去,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黑金跟在他身旁,也是一副兴奋的模样,绕着他跑来跑去,却聪明的避开了长有竹荪的地方。 那边的陆冬青也把附近剩下的竹荪采完了,他没数有多少,现在看着多,晒干了却没有多重,不过好在价钱高,一斤最少能卖四钱银子。 他俩采的加起来晒干,约摸能有五两重,能得两钱左右,已经是很不错的进项了,在镇上码头给人打工的壮劳力一天也才二三十文。不过这么多竹荪实在很难遇到,不是长久稳定的买卖,没人会把这当做正经养家的营生。 陆冬青拎着篮子往乔穗满那边走,眼里倏地撞进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乔穗满年纪不大,脸上还有些肉,看上去软乎乎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笑起来弯着像月牙。不知怎的,让他想起过冬屯粮时的小松鼠,找到果实时便是这样,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见他往自己这边望,陆冬青似被烫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又河豚又松鼠的,还盯着人看,实在是没有礼数,要让人知道了,怕是要躲得远远的了。 乔穗满没注意,满心只等着陆冬青把他采的拿来,回家就能处理晒干,等忙完这个,还要和秦雨准备做饮子呢。 接过陆冬青递来的篮子,他很快便将篮子里的竹荪放到自己竹篓里,原本还有些空的竹篓一下满了许多。 乔穗满抬头说:“十四那天,我叫我哥拿去给你,你家在村西哪里呢?” 陆冬青拿起空了的篮子,他很少和姑娘双儿接触,更别提一下说这么多话了,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喉咙滑动,回答道:“西头第三家,门前竹篱笆最高的就是。” 看来是没发现自己看他看出神了,陆冬青松了口气。 乔穗满点点头,村西离村子远,又都是逃难来的外乡人,他哥之前便不让他往那边走,毕竟不知道迁来的这些人是好是坏。不过陆家的应该不坏,他抬头瞄了一眼陆冬青,像是确认般的又点了点头。 两人既已说好,就没有再在竹林待下去的必要,乔穗满带着黑金先走。 而陆冬青站在原地,看着乔穗满走远,直到看不见背影以后,才换个方向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 回到家时秦雨正在屋檐下翻动昨天烘干的紫苏叶,他哥去修桥了,里正担心前几日接连不断的大雨把河上那道桥冲的不稳,这两天喊了村里不少壮劳力固桥。 桥大伙都要走,安全点才放心,既是公桥,去干活村里自然是包饭的,里正仁厚,往常有这些活都会喊上他哥,还常常让他多带些吃食回家。 早上里正来了瞧见他哥头上伤口才知晓昨天的事,气得不轻,让他哥晚几天再去,偏偏他哥闲不住,秦雨看伤口没大碍也就让他去了。 中午只有他和秦雨哥,午饭就不用做太多。 乔穗满走到屋檐下,放下竹篓,又去堂屋另拿了个竹匾,这是他自己编的,不算精细,胜在实用,平时晒干货冬天屯菜干都能用上。秦雨在身旁放了个矮凳,乔穗满就势坐下,打开竹篓,掀开上面覆着的一层婆婆丁,露出低下白嫩的竹荪来。 婆婆丁是他在回家路上摘的,往常采到值钱的山货他都会盖一层野菜在上面,免得被人看出来,以前林秀华就打开过他的背篓,非要看里面装了什么,瞧见了还嚷嚷,从那以后乔穗满就学聪明了,要么往上面铺一层野菜,要么找些艾草盖着。 找到竹荪的喜悦延续到现在,乔穗满喜气洋洋的,将竹荪去掉黑色菌盖,菌柄若是沾了泥的擦干净,再放到秦雨脚边的竹匾里,献宝似的说:“秦雨哥,你瞧。” 秦雨只以为乔穗满只去挖茅草根,没想到还找到如此多的竹荪,眼睛瞪的大大的,上次那些竹荪可是卖了快一钱银子呢。连忙跟着一起处理,边说:“乖乖哟,你在哪里又找着这么多稀罕货,比上次的还多,可了不得了。” “还是上次那块地儿,许是这阵儿老下雨,就发的多。”乔穗满手下动作不停,小半篓的竹荪已经摘干净放到竹匾。 和陆冬青商量的事,他哥知道了铁定会不停念叨,他得早点找个人帮他说话才行。 乔穗满想了想,眼珠子一转,悄悄瞄一眼秦雨,低声道:“秦雨哥,这些,不都是我的,我和村西陆家的一起发现的。” 秦雨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村西,陆家,他并不相熟,只知道确有这家人,依稀记得是两兄弟带着寡母逃难来的。秦雨眉头微微皱起,停下手里动作,斜睨乔穗满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秦雨平时疼他,不过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乔穗满吞吞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我跟他商量好了,他认识镇上药铺的伙计,能卖个好价钱。我不好找他,等晒干了叫大哥拿去他家,他一并卖了,再把我那份给大哥。” “认识药铺伙计,那看来是陆家大小子。”秦雨偶尔和周水芬一起纳鞋底,听她说起过陆家大儿子认得些药材。 看着乔穗满低着头,还时不时偷瞄他两眼的样子,秦雨险些气笑了,实在没忍住伸手拍了几下乔穗满胳膊,压着声音说:“你真是胆子大了,你认识他吗你就和人商量,若是个歹人怎么办,你还知道你不好找他,啊,要是被人看见了,你、你、唉。” “我觉得他不像坏人,才这么提的,哎呀痛、痛,秦雨哥你轻点,”乔穗满抓住秦雨的手,他嫂子别的不说,手劲够大,打人还是有那么点疼的,“那边没什么人去,我一路都没碰见人。” “而且,我带了黑金呢,要真是坏人,就让黑金咬他。”乔穗满说罢朝黑金使个眼色,黑金不愧是他养大的,仰起头很识趣的叫了几声,颇为威风。 啧,又来这一招,秦雨没好气的瞪了乔穗满一眼,“要是他在村里乱说呢?你还能拦着他不成。”这世道对女人双儿总是不公平的,便是没做过的事,别人也能趁机踩两脚。 乔穗满多招人疼,小小年纪吃过这么多苦,平日对村里长辈礼貌得很,可那有些人不还是说他克亲么。秦雨和乔瑞丰从前便气得不行,可嘴长在人家身上,又不能一个个过去让人闭嘴,昨天才和林秀华闹了一回。 秦雨一脸着急上火,乔穗满看在眼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哥哥嫂子总为那些谣言烦心,一直卯着劲想给自己多攒些嫁妆,以后才有底气,实在相不到好人家也能让他好好过日子。 但是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接受呢,他哥只比他大七岁,从小把他拉扯大已是不易,如今都成亲三年了,自己哪能一直拖累他。所以才这么努力想自己多挣点钱,一笔一笔攒着,多少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乔穗满不想秦雨担心,就将之前在深林子和回家路上碰见陆冬青的事儿都说了。这一次两次的,他倒真不觉得陆冬青是爱嚼舌根的人。 毕竟他看起来就连话都不爱说,乔穗满心想。 秦雨听完,默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是惊讶乔穗满瞒了这么些事还是依着乔穗满所言相信陆冬青好。真是孩子大了会藏事儿了,总归这几次都没事,后面的事情就让乔瑞丰去做吧。 也都怪自己最近腿不争气,下次必须要跟着一起上山了。 “秦雨哥,那、那我哥那儿,你到时帮我说说好话,他肯定要念叨我很久的。”乔穗满看秦雨脸色稍稍和缓,连忙保证道,“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不认识的人我定躲得远远的。” 他哥念叨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有时听得他头都要大了,这次必须要抱住自己嫂子大腿才行。 秦雨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哼了一声没说话。但乔穗满知道,这是答应了的意思,舒了口气,把竹篓往秦雨那推,讨好说:“这还有些没处理干净,秦雨哥你坐这择一择,我去做饭。”说罢就起身往后院去,生怕被叫住似的。 黑金原也想跟着去,却被乔穗满轻轻踢了一脚,一个摆尾转身跑到秦雨身边趴着,狗头一下一下的蹭着秦雨的小腿,眼睛黑亮黑亮盯着人看。 秦雨无奈,黑金这方面和乔穗满学的十足十,每次怕他生气时就撒娇卖乖。 偏偏自己还真吃这套!
第10章 二两 中午只他和秦雨在家,今天没做太累的活,乔穗满想了想,摘了一个节瓜,又回到堂屋拿一把婆婆丁,在秦雨颇有威严的注视下快步走进灶房。 乔家的灶房在乡下算大的,东西却少,显得有些空荡荡。 乔穗满在小的铁锅下烧火,随后将节瓜削皮切片,舀水洗干净婆婆丁,放在灶台边上。火很快就旺起来,往热锅里加一瓢水,热锅沾水发出哗啦的声音。 等水沸了将节瓜和婆婆丁下进去,加点油滚上两滚,架上竹蒸片,把剩下的两个糙面馒头放上去热热。 蒸片是乔瑞丰几年前做的,这些东西大多数农村人都会做,比锅口小,架在铁锅上既不妨碍锅底煮汤,也不影响放锅盖,偶尔蒸东西时节省些柴火,不必另外再开灶。 青菜很快熟,乔穗满把馒头放到一边,拿开蒸片,婆婆丁翠绿,菜汤煮的正好,闻着清香鲜甜,沾了油让人更有食欲。 乔穗满把菜汤分成两碗,另外留了小半碗给黑金拌麦麸。因着还有馒头,两只手顾不过来,就在堂屋摆上矮桌,两碗菜汤端上桌,和秦雨一人一个馒头就着菜和汤吃。 节瓜和婆婆丁都是刚摘的,很是新鲜,只加点豆油一起滚成热汤都很有滋味,一顿饭又有菜又有汤,两人一狗都吃的干干净净,一点没剩。 秦雨把收拾好的竹荪放在院子里木架上,乔穗满放在竹篓底下的竹笋和茅草根也收拾干净了放在灶房里。 竹笋个头大,晚上切半个加些红干辣椒炒,再热几个馒头够家里三个人吃了,乔瑞丰今日去固桥,是费力气的活,米面油水缺不得。 前几日蒸的馒头中午已经吃完了,要再做一些,菜地除完了虫草,庄稼地也要去看一眼拔草施肥。 晚些时候要煮饮子,家里柴火是下雨前屯着的,虽还有但也得多备着,免得再下雨没柴火,农人闲不下来,内内外外的哪都是活。 “满哥儿。”门口传来周水芬的声音。 “水芬婶,我在灶房呢。” 乔穗满把洗好的碗筷放回灶房石柜里,应了一声,手在短襜上擦干。 周水芬没停步进了乔家院子,径自走进灶房,笑容满面的,“满哥儿,昨儿个那些东西,可卖了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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