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行雍的人很快找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许玉树,他被压在地上,骂骂咧咧,一直叫嚣“知道我是谁吗”,问钥匙就说“不知道”。 直到被一盆冷水泼清醒,跟有气出没气进的麻袋人对上脸,牙齿才开始打颤。 殷臻冷眼瞧着。 “他是本王帐中一名文官,三日前营中消息走漏。” 宗行雍伸手,张开五指,任由篱虫给他套上蚕丝手套。他手背隆起而有力,虎口有厚茧,是常年握利器所致。 极具力量感。 篱虫递给他一把两指长的铁锤,殷臻在宫中多年,一眼认出那是某种用来施以极刑的物具——碎齿锤。 他胃里翻江倒海,已经明白宗行雍的意图。 杀鸡儆猴,一箭三雕。 人有求生的本能,于戎痛哭流涕求饶:“王爷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啊啊啊——” 宗行雍半蹲,左手牢牢禁锢住他下巴,微笑往下敲。 “铛——” 第一颗牙敲落血沫中。 牙齿从血肉上脱落的声音久久回荡,每敲一下殷臻神经就短促地尖啸。他脚步钉在原地,和动弹不得的许玉树一道眼睁睁目睹了全程。 “铛铛!” 许玉树先一步崩溃,他朝宗行雍方向连滚带爬,涕泗横流:“我这就说,这就说,库房钥匙在我身上,在我身上!” 宗行雍没理睬他,他屈尊降贵蹲了半天,视线突然遥遥投向这间屋子的墙面。 殷臻心一跳。 他缓慢地回头,和自己头顶一幅露骨的仕女图对上视线。 那甚至不能被称作仕女图,是一副常见的春宫。身披薄纱的女子双手缠绕头顶,整个往上提。 殷臻:“……”他忽然在某一秒知道了宗行雍在想什么,脸隐隐发僵。 “王……”爷。 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姿势本王用过,毫无情趣可言。” “但本王这个没试过,篱虫……”宗行雍一侧头,吩咐,“带走。” 篱虫“唰”取下画,夹在腋下。 他可能觉得太麻烦,没等宗行雍开口“哗哗”收了整间屋子五幅画。宗行雍还要开口,他自觉地出门,看方向目的是隔壁。 眼泪鼻涕齐飞的许玉树也不嚎了,满脸恍惚,惊呆地看宗行雍。 宗行雍还蹲着,扔了小铁锤,和颜悦色地问殷臻:“刚刚要跟本王说什么?” 殷臻:“……” 殷臻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被自己呛到,弯腰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说】 ……王爷,真骚。
第8章 08照离 ◎本王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 殷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像被火烧起来一般。 后背发热脑子也发热。 “王爷听错了,”殷臻木着张脸,“下官刚刚没说话。” “哦?” 宗行雍站起来,褪去蚕丝手套,在铜盆中净手。本来只敷衍地泼了清水,突然又想起什么,仔仔细细给手正反两面上了胰子。冲洗完毕凑近一闻,皱起眉拿远:“啧。” 真是香得过头。 摄政王把手拿远,和善地半弯下身子,问许玉树:“昨日从本王窗前飞过去的那只肥鸽,腿上密信是什么。” 许玉树哆哆嗦嗦:“不、不知道……” 殷臻袖中一动。 “嗬嗬!” 一粒黑色药丸顺着他张合的嘴卡进嗓子眼。 许玉树双手掐住脖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救——” “救……命。” 宗行雍五官陷在大片阴影里,缓缓看向殷臻。 殷臻没有多余表情,低头道:“解药在我手中,十日内找到羌女在寝殿的另一把库房钥匙。” “做得到吗?” 许玉树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夜里寂静,出来时雨停了。 凉州雨水稀少,下一场风雨还不知会在什么时候。 一辆马车停在极乐坊外,四角檐上挂了深紫色流苏,长长飘荡。 地面湿滑,殷臻和宗行雍一齐站在极乐坊台阶上,忽道:“许玉树贪生怕死,一颗药丸足以堵上他的嘴。” “你倒是动作快。”宗行雍意味不明地道。 殷臻仿佛听不懂他话中深意,他缓步从檐下走出去,马车前抱刀的侍卫替他掀开车帘。 冷冷向宗行雍方向瞥了一眼。 敌意不加掩饰。 宗行雍身边篱虫和蚩蛇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马车渐行渐远。 “此人非寻常家仆。”篱虫顿了顿。 一个太子幕僚,身边不会出现这样的人。 “属下派人跟着他?” 宗行雍在腰间摸了个空后想起什么,吐出口气:“跟。” 马车内。 殷臻神经松懈下来。 从均朝他腿看了一眼,低声问:“今日风雨大,殿下……双膝可还好?” 车轱辘平缓轧过地面。 殷臻不轻不重喊了一声“从均”。 从均立刻:“属下知错。”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殷臻揉了揉太阳穴,胃里血腥味挥之不去,更黏腻的感受附着在身上,令他不堪其扰,“备一桶热水,孤要沐浴。” 浴水滚烫。 殷臻往下沉,逐渐没入桶中。 脸上易容被冲洗掉,水面清澈,水波荡漾。 他面无表情抹掉脸上水珠,低头看水中倒映出的自己。 眉眼沉静明亮,并不凌厉的美,很轻易能让人想到新月,光芒柔和。 更甚那幅画。 在摄政王府那张脸甚至远不及他本身的十分之一。 殷臻从浴桶中站起来,右肩吸饱了水的牡丹越发水润饱满,花瓣沉甸甸垂下,呈现一种靡烂的深红。 世间若论丹青摄政王当数第一,无人能出其左右。 殷臻狠狠一闭眼。 十年前他第一次在皇宫内见到宗行雍,当年的摄政王是再标准不过的名门望族子弟,锦衣轻裘,才学惊艳。 不过弱冠,却是所有皇子的老师。 他出身太低,不在授课之列,每逢单日会躲在窗下偷听,那时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至少得识字。 学堂外草丛茂盛,易于隐蔽的同时也蚊虫肆虐。他强忍瘙痒不发出声音,比伏案任何一位皇子学得都认真。 窗外全是桂树香气,浓郁扑鼻。 可惜,满口“之乎者也”“孔圣人言”的老太傅传授的东西有限。他隐约察觉他想学的不是这些,又无从得知到底是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一如往常蜷缩在窗下,嘴里咬着半个月伙食换来的纸笔,忽然察觉里面换了人。 但凡那十个皇子里有一个能把汝南宗氏嫡子说的话记住一二,都不至于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宗行雍没说错,他确实师承于他。 但他依然败在他手中。 “殿下,医官到了。” 乍冷乍热,膝盖和小腿疼痛不容忽视,隐约痉挛。殷臻靠坐迎枕上,眉心紧蹙。 贵人那双腿柔韧白皙,脂膏莹莹。 医官不敢去看,低眉垂眼道:“连日舟车劳顿,殿下近日还是……减少活动为好。桓大人叮嘱下官,若是不能日日针灸,隔日也是好的。” 殷臻:“孤今日没空。” 医官顿时大气不敢出:“用药也是,也是好的……殿下……”豆大汗珠不停往下落,他坚强地将后半句补完,“出发前桓大人千叮咛万万嘱托,叫下官提醒……” “此去凉州陵渠花是重中之重。” “寒症再拖下去,恐仅有岐山阙氏传人阙水能治了。此乃摄政王医官,轻易不替外人看诊。”他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道,“殿下三思,三思啊。” 殷臻将从均的袖子拉近,浓郁苦味熏得他味觉异样,他推开:“孤一会儿喝。” 医官如蒙大赦,提着医箱往外,在门槛处差点跌了一跤。 从均问:“殿下已经知道那药引的下落,可要属下派人去夺?” 殷臻推开窗,冷冷:“孤根本不知道那朵花在哪儿。” 从均一惊,猛然抬头看他。 年轻的太子面无表情道: “库房里那幅画要毁,借宗行雍一用而已。” “孤今夜要去城主府取回一样东西。”殷臻五指扣在窗边,缓缓收紧,“放一把火,让凉州城戒严。” 他不会让宗行雍在剿匪前得到陵渠花。 成王败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心慈手软会将多年谋划毁于一旦。 ……也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宗行雍寝殿并无人看守,殷臻很顺利就闯了进去。 他穿了夜行衣,心中只有四个字:速去速回。 殷臻找遍整个寝殿,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他站在窗边吹风,心烦意乱地想宗行雍会把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一个人。 宗行雍进屋所有暗卫会第一时间分散,对整个寝殿,屋顶、窗外、门前进行搜查,所有可能进入的地方都会被堵死。 不是他。 很难找到下一次潜入的机会。 殷臻当机立断,脚步一转躲进层层床帐后。 羌女奢靡,府中寝殿堆金砌银,厚重深色帐幔挂在顶部,形成天然的藏匿处。 “吱呀——” 门开了。 来人同样没有点燃烛台,但他手中举着一盏灯。殷臻透过不太明朗的光线看他,发现这人男生女相,眼角妖媚。 有点眼熟。 殷臻迅速回想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绿衣公子显然也不太熟悉,一手举灯一手提着食盒,摸索着往前。他倒也有点意思,歪歪扭扭走了个蛇形,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和目的。 碰到桌子放食盒,空出一只手继续往前摸。 眼看就要摸到殷臻身上,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到床榻?”接着被脚底下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扑到殷臻身上,发出一声惊呼。 殷臻被迫上前一步,把他搀住:“你在干什么?” 这一下非得给他牙磕掉不可。 绿衣公子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站稳。 一抬头正好跟殷臻四目相对。 “我是胡媚儿的次弟胡笙,笙歌的笙,你叫什么?”他四处看,发现没人后放下心,小声,“姐姐叫我来给王爷送汤,顺便和他睡觉。” “你也是来跟他睡觉的?” 跟他…… 跟他睡觉。 殷臻说话从没有这么快:“不是。” 胡笙不信:“你肯定是。” 殷臻:“你不害怕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我没看见你。”胡笙闭眼,有点聪明但不多,“你要杀也是来杀摄政王的,跟我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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