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轩说:“康乐坊那家?” 段临舟点头道:“正是。” 穆裴轩:“那酒是不错,我去过几回,不过离京时听说经营不善,酒楼已经关了。” 段临舟笑道:“他们家原就是卖酒的,后来那东家眼热酒楼生意好,也想做酒楼,不过酒楼的经营和酒坊可不一样,赔了不少钱,还将酒楼也搭了进去。” 穆裴轩恍然,他瞧了眼段临舟病骨支离的身子,说:“瑞州离京师千里之遥。” 段临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莞尔一笑,突然掩着咳了好几声,他一咳,肩膀颤动,整个人都仿佛要倒下似的,看得穆裴轩心头跳了跳。过了几息,段临舟才缓过来,苍白脸颊浮现了不正常的红晕,眼里也咳得泛了层水色,无端的,多了几分脆弱。 段临舟喘了口气,才哑声道:“我这病,是自三年前开始的,早些年我也曾北上京师,南下儋耳,走过不少地方。”他又笑了笑,说,“小郡王应该听说过,我们段家原是做的香料生意,只到了我手上,我弄了支商队,天南海北的倒卖些货物,才慢慢发了家。” 做香料生意的段家无人问津,段氏真正成为瑞州乃至于岭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却是从段临舟开始的。 穆裴轩看着段临舟,猛地想起今年段临舟也不过二十又八,尚未至而立,却已经行商十余载了。 穆裴轩抿了抿嘴唇,突然问道:“今日回门,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 段临舟看了穆裴轩一眼。 穆裴轩问出口,又有点儿懊恼。 段临舟想了想,道:“我是庶出,母亲已经亡故,我和大娘——并不亲厚。” 他看着穆裴轩,语气温和道:“郡王不必挂怀回门一事,大娘虽不待见我,可我到底是郡王妃,即便郡王公务繁忙不曾亲至,她也不会怠慢于我。” 穆裴轩:“……” 穆裴轩硬邦邦道:“这等小事,有什么可挂怀的。” 11 穆裴轩念头转过来也明白段临舟吃不了亏。 段家老爷子已经去了,段临舟执掌段家已有八年之久,即便段老夫人是他嫡母,也给不了他脸色看。 更不要说段临舟都能将手伸到他们安南侯府,让他母亲,他哥一并接纳他,定了和自己的这桩亲事,堪称手段通天。 穆裴轩有点儿懊恼。 段临舟却是微微一笑,虽然有些心痒,可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没有再拿话刺激穆裴轩。 二人并未久逛,天气虽好,可到底是隆冬,段临舟身子差,不过走了一段路就有点儿气喘,压不住的咳嗽声。 穆裴轩皱紧眉毛,停下脚步,吩咐缀在几步开外的分墨,说:“叫辆马车来。” 段临舟止住了咳嗽,眼里盛着笑,哑着嗓子道:“多谢……郡王体恤。” 穆裴轩扯了扯嘴角,“本郡王体恤也抵不过段老板一颗作死的心,身子弱成这样还往外跑,看来是铁了心要给本郡王添一桩克妻的名声。” 段临舟不恼,咂摸着他口中的“克妻”二字,反而笑出了声,柔声道:“郡王放心,便是为了郡王的好名声,段某也会拼命多活两年。” 穆裴轩冷笑一声。 马车是段临舟出行时用的,垫了厚厚的绒毯,段临舟一上马车,流光就奉上了一直煨在小火炉上的温水,段临舟又亲自倒了一杯,伸手将瓷白茶杯推向穆裴轩,说:“暖暖身子。” 段临舟说:“添了蜂蜜的。” 穆裴轩目光自他青白的指尖儿转了圈,不咸不淡道:“我不吃甜茶。” 一杯温水入喉,段临舟才觉得舒坦了几分,他靠着车厢,道:“郡王爱喝什么茶,我让流光备着。” 穆裴轩闭上眼睛,说:“不必了。” 二人一路无话,长街平坦,马车走得稳,车轱辘碾在主街上发出轻响,窗子紧关着,外头嘈杂的人声都似乎远去了。 马车内静悄悄的,穆裴轩听着段临舟清浅的呼吸声,几乎以为他要睡着了,睁开眼,却和段临舟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段临舟在看他。 段临舟似乎也没想到穆裴轩会睁开眼,怔了怔,下意识地错开眼睛,他一回避,气氛顿时一下子变得说不清道不明了。 穆裴轩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段临舟那个眼神,沉甸甸的,有些让人心悸。不过段临舟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却还是叫穆裴轩抓了个正着,穆裴轩不再深究其中深意,马车宽敞,他抻了抻长腿,抱着双手靠在车厢上,吊儿郎当道:“段老板这么盯着我作甚?” 段临舟神色未变,微笑道:“段某和小郡王新婚燕尔,自然是要多看看的。” 穆裴轩说:“好看吗?” 段临舟笑道:“小郡王龙章凤姿,是我们瑞州城里一顶一的风流人物,又是段某的夫君,自是举世无双,岂是一个好看能说尽的。” 他夸得十足真诚,反倒让穆裴轩一下子没了话,轻哼一声,丢下“轻浮”两个字,便转开了脸。 段临舟乐不可支:“对自己夫君说如何算轻浮?” 穆裴轩被他左一句夫君,右一句夫君说得有点儿不自在,好像二人当真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可他们却是因利而结,他不得已,段临舟也别有目的。 穆裴轩嘲道:“段老板这声夫君叫得倒是顺口。” 段临舟笑道:“郡王喜欢,段某可以多叫几声。” 穆裴轩说:“不必了,听着恶心。” 段临舟神色微顿,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盯着穆裴轩看了片刻,突然又笑了一下,意兴阑珊道:“是段某冒犯了。” 说罢,他就转开了脸,不再开口。 穆裴轩和段临舟的几次相处,段临舟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他冷了脸,心里莫名的生出几分不适来。 12 段临舟恹恹的,不再开口,马车内气氛凝滞僵硬,二人就这么回了安南侯府。 穆裴轩的院子叫闻安院,进了院子,段临舟客客气气地对穆裴轩道了句身子不适,先去歇着了,也不等他回应,就这么抬腿走了。 穆裴轩:“……” 穆裴轩沉着脸也去了书房。 临到黄昏,穆裴轩一直待在书房里,晡食也是分墨送到书房吃的。 穆裴轩看了眼外头昏暗的天色,隆冬天,天黑得早,长廊上已经点起了灯笼。自书房看不见段临舟屋子,穆裴轩自是知道他真将段临舟惹恼了,可恼了也就恼了,二人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硬凑的夫妻,没得耍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 穆裴轩如是想着,往口中夹了一筷子菜,一入口,和他往常吃的口味不同,他问分墨:“府里换厨子了?” 分墨道:“是咱们院里小厨房添的厨子,郡王妃安排的。” 穆裴轩:“……” 穆裴轩佯作随口道:“他吃了吗?” 分墨眨了眨眼睛,说:“郡王问谁?” 穆裴轩瞥了分墨一眼,分墨嘿然一笑,说:“您说郡王妃啊,没呢,我去拿晚膳时碰上了郡王妃身边的流光,正要给郡王妃拿药呢,说是没胃口。” 穆裴轩啧了声,这是拿药当饭吃了。 没胃口——不过是那么一句话,怎么就值当不吃饭了,他那身子本就羸弱,穆裴轩胡思乱想着,可旋即又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分墨:“我问一句你说了十句,段临舟给了你什么好处?” 分墨大呼冤枉,咕哝道:“郡王,这不是您问的嘛。” 穆裴轩说:“我问了吗?” 分墨:“……”他瘪瘪嘴,说,“都是小的多嘴。” 穆裴轩:“嗯。” 他说:“回头让厨房送点儿清淡的过去。” 分墨应了声,又巴巴地瞧穆裴轩,说:“郡王既然担心郡王妃,何不亲自过去看一看,我爹娘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您就别和郡王妃置气了。” 穆裴轩木然道:“谁和段临舟置气了?” 分墨说:“您今儿下午还惹人生气了。” “……”穆裴轩眉毛挑起,说,“你到底是谁的近侍?” 分墨陪笑道:“自然是郡王的!分墨对郡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穆裴轩扯了扯嘴角,道:“你再说一句不中听的,我就将你送给段临舟。” 分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分墨就跟着郡王,”他还在自己嘴上划拉了一下,闭得紧紧的。 当夜,二人并未同房。 穆裴轩睡到半夜,却隐约听见院里传来的动静,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又睡得浅,侧耳听了听,叫了句“来人”。 守夜的侍女推门而入,“郡王。” 穆裴轩皱着眉毛道:“外头闹什么?” 侍女小声道:“郡王妃突然发热,那边正着人去请大夫。” 穆裴轩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说:“好好的怎么发热了?” 侍女讷讷无言。 穆裴轩犹豫须臾,说:“你去看看……”话说到一半,又停住,直接起了身,说:“去将衣服拿来。” 侍女瞧了穆裴轩一眼,应了声是,就服侍着穆裴轩换了衣裳。隆冬夜里,朔风凛冽,长廊下灯笼吹得摇曳不止。穆裴轩到时,段临舟屋子里正乱着,大夫提着袍角急急地跨过门槛,他见了穆裴轩,下意识地就想行礼,穆裴轩摆了摆手,吩咐道:“先去看人。” 穆裴轩抬腿也跟了进去,里头有几个下人,都是段临舟身边的人,添炭的添炭,捧水的捧水,流光在床边拧了帕子搭在段临舟额头。 大夫一到,流光慌忙让了位置,这时才瞧见立在一旁的修长身影,愣了愣,低声叫了句:“郡王。” 穆裴轩看着床榻上的段临舟,他双眼紧闭,皱着眉,似乎是很难受的模样,瘦削的脸颊也浮现病态的潮红。 穆裴轩说:“你家主子怎么突然发热了?” 流光垂下眼睛,轻声道:“主子的身子向来不好,尤其是冬日,兴许是白日吹了风……” 穆裴轩一言不发。 大夫把了脉,神情也有几分凝重,回身对穆裴轩拱手施礼,道是段临舟体弱,吹风受凉了以致得了风寒,说话间顿了顿,余光瞧了流光一眼,小声说:“郡王,郡王妃可是曾经中了毒?而今余毒未清,伤了肺腑,以致心脉受损……” “恐怕——” 穆裴轩打断他,“中毒?” 大夫低声道:“正是。” 穆裴轩目光落在段临舟的脸上,说:“中的什么毒?” 大夫面露苦色,嗫嚅道:“老朽医术不精……” 穆裴轩看向流光,流光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是南域奇毒,公子请了许多大夫,都——” 他说不下去,穆裴轩脸色也有几分难看,说:“他一个商人,怎么会中毒?” 流光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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