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有些大户人家为了防止欺上瞒下,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只是江夜看起来跟赵宸贺走的很近,不是一般的下人。想不到竟也没有特殊通道。 云成犹豫了一下,想把礼盒接回来。 江夜担心他真的拿到手里转身走了,就把礼盒又提回了身侧,往里迎他:“有事进府说吧,爷在书房处理公务。” 云成想走又觉得事没办成不能走,犹豫中,江夜已经携着他身侧慢慢往里推了。 “……”云成道,“廷尉府竟然如此好客。” 江夜笑了一下,解释道:“爷对您不一般,我对您自然也不同旁人。” 云成等了他两步,跟他并排着走,远远的望见有人背着个木头匣子从书房里出来。 他装作没看到,什么也没问。 江夜却解释道:“这是香料铺的老板,过来调香的。” 云成随口问:“廷尉一般用什么香?” ‘香’字提醒了江夜,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闻到清爽草木味道,没什么奇怪的香气。 云成觑着他调侃:“怎么还得现闻了回想一下吗?” 江夜嘿嘿笑。 他生的人高马大,五官周正,眉目明朗,一笑起来尤其灿烂。 云成受他感染,也跟着笑了一声。 赵宸贺从敞开的窗看着他二人说说笑笑的走过来,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云成停住脚,看着倚窗而立的人,抿了抿唇。 他其实是有些抵触赵宸贺的,这戒备好似天生的,叫他一踏进廷尉府的地盘就心中屏息。 赵宸贺双手撑在窗边,笑的同着此刻的斜阳余晖一般,垂眼看着他。 云成顿了顿,看了他眼角下方的细小血线一眼,说:“昨日不小心划到你了,我来赔礼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赵宸贺轻轻地啊了一下,笑意加深:“皇上让你来的?” “不是,”云成说,“我自己要来的。” 赵宸贺往旁边靠了靠,姿态更加闲适。 窗前生的几棵树上枯叶已经无几,横生的枝条投下朦胧的阴影,有几道打在云成的侧颊上,像蒙着几条缭绕的面纱。 云成一动,那树影也跟着动,移到了衣领上。 赵宸贺又隐隐闻到了那股清淡却直钻人鼻孔的香气,有些蠢蠢欲动。 云成道:“既然已经见到廷尉,无事的话……” “进来说吧。”赵宸贺呼吸一错,偏了偏头。 云成唇线回落,抿的直了些,片刻后离开窗下,朝着无声无息的书房内走去。
第10章 廷尉府的书房占在后院东侧,五间变三间,由最中间的那一间作为正经书画地隔开南门,南二用来处理公务,平常不许人随意进出,就连窗扇也由侍卫看守。 北二间则打通,牌桌琴棋一应俱全,最里面还挖了一方水池沐浴泡澡,是专门用来玩乐的。 云成进门北望,赵宸贺已经离开景色别致的窗边,衣角翻飞走了出来。 他几步逼到身前,云成同他对视,皱着鼻尖后退了半步:“什么味道,好香。” 赵宸贺被各种香料侵染,又看着香料老板把味道浓重的原料一一配比,这会连袖口都是香的。 闻言他没什么反应:“嗯,好闻吗?” 云成迟疑的摇了一下头。 他穿的单薄,仍旧是是早晨那一件,宽纱露出窄袖,包裹着弯刀一般的手腕。 同腕一样被束缚住的还有腰口,那里系着一块玉佩,上头无名无字,镜面一般映着满室情景。 玉佩压着衣衫往后退了退,云成仍旧掩着鼻:“想不到廷尉的爱好这么特别。” 赵宸贺料想自己一定香的熏人,视线一动,眼中率先装了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这眼神近的过分,云成想起昨夜。 “礼送到,我这就回家了。”他摆脱那视线,端端正正地说,“廷尉继续忙吧。” “别急,”赵宸贺先安抚他俩字,才对江夜道:“备水。” 江夜退下去唤人,准备往屋里添热水沐浴。 赵宸贺伸手把外衫解开,朝外一伸手,守在门边的侍卫进门去捧走,逼人的香味随着他一路走出门。 赵宸贺只着中衣:“马上宵禁,这么着急走,打算去哪里?” 云成说:“宵禁不让乱跑,我赶着回家吃饭。” “单为吃饭?”赵宸贺说,“你来我府中道歉,我若是连顿饭都不留你,回头传到皇上耳朵里,又该说我们之间有嫌隙。” 云成一动,心道果然是他跟皇帝告的状。 堂堂这么大一个廷尉,竟然还会告小状。 他余光扫了一眼赵宸贺眼角下的红血线,那处早已愈合,只是他头发梳的整齐,碎发又少,因此横生的伤口在平整的面部才容易被注意到。 赵宸贺伸手摸了摸那红线,似乎觉得手感奇特,因此来回揣摩了数次。 云成没接他话里的茬。 侍女有条不紊的往北间拿着洗漱用的物品,脚步轻轻无声,影响不到他们的谈话。 赵宸贺继续说:“昨晚你跑得快,也没问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成右手下意识往腰侧一撤,摸了空——上朝一律不准带兵器,他的长刀留在了家中。 赵宸贺觉得有趣,也真的笑了起来。 云成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从小习武,有刀在手时,就连赵宸贺也讨不到便宜,不敢跟他硬打。 “还在考虑。”云成没有把话说死,留着可以转圜地余地,“虽然这事你说看我的决定,可我总觉得你亏了。” “盈亏自负。”赵宸贺说,“你得给我个期限。” “你说期限吧。”云成抿了抿唇,“我尽量快点。” “十年八年等不了,当然是越快越好。”赵宸贺歪着头盯着他坦领露出的一截洁白衣领,笑着说,“你说我听。” 云成放松些,当真想了想,谨慎道:“后天。” “先不说定。”赵宸贺眼睛微微一压,“我再考虑一下。” 北屋热气四溢,落地池中已经装满了温水。窗棱已经紧闭,侍女正将垂帘吊下,里头隐隐约约往外泄露着热汽。 江夜走进来:“爷,房间已经烧热了。” 赵宸贺重新看向云成,询问他:“还呛鼻吗,如果能忍,我们就先去吃饭,或者,我先洗个澡换身衣裳?” 江夜跟着一起看向云成。 云成纳闷他为什么要问自己。 “都可以,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清晰地说,“我回家吃饭。” 赵宸贺凝视着他,云成说:“我可以回家的吧?就算我答应了你利益交换,我以后也会有自由吧?” 他眼中的警惕隐藏的很好,但是仍能被赵宸贺捕捉到。 他的确聪明、机警,像只游走在暗夜中围墙上的黑猫,就连叫声都在伪装。 赵宸贺喉咙一动,不动声色轻轻一摊手:“当然。” 云成松了口气。 “告辞。”他顿了一下,继续说,“皇兄希望我们友好相处,如果我们交易不成,还是能做朋友的吧?不一定要打架的。” 赵宸贺点头:“嗯。” 云成脚下踟躇:“你不会再跟皇兄告我的状吧?” “不会。”赵宸贺说。 云成神色轻松下来,脸色也跟着转缓。 “你那个伤,”他指了指他眼角处,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磊落的收回手行了个道歉礼,“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打你。” 一刹那间赵宸贺的眉梢向上幽微一挑。 他张了张嘴,临说出口,冷不丁换了说辞:“没关系。” 云成郑重地点头:“那我走了。” 他友好地抬了一下手:“明天见。” “明天见。”赵宸贺也说,随后轻飘飘地自然道,“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你走的着急,是打算去哪儿呀?” 云成顿了顿,唇线一动:“回家。” 赵宸贺把不怀好意和兴趣盎然都收起来了,闻言只是“嗯”了一下:“既然说了友好相处,你这么处处提防,是不是有些没诚意了。” 北间的热意继续往外冒,门帘抵挡不住浓郁蒸腾的白汽。 已经脱掉外衣的赵宸贺仿佛与那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云成清了清嗓子,轻轻地说:“去,春茶水榭。” ‘春茶水榭’并不是喝茶的地方,而是听戏的地方,当然了,不仅仅只能听戏。 自从宵禁开始,这地方冷清不少,但是它作为最繁华热闹的城中心,黄昏时刻人数往来依旧繁多。一直到宵禁结束,纸醉金迷的人才从消遣的窝里爬出来,纷纷赶回家。 “听戏。”赵宸贺无声地噢了下,“一个人去?” “嗯。”云成说。 “你刚来没几天,不知道什么有趣,”赵宸贺提议,“我带你一块儿去吧?” 云成自认这里头的门道根本不用人带,再者两人也没熟到能一块听戏喝茶的地步。 哪怕昨夜曾有过短暂的紧密触碰,但也仅限于此,真正的关系并没有拉近多少。 “不劳烦了。”他三番五次被牵着走,想离开的心愈发强烈,伸手指了指门外,“天冷洗澡注意保暖,不要着凉。” 赵宸贺唇角含着盎然的笑,没什么攻击性:“也谢谢你的提醒。” 云成一伸手,指了指门外:“那我,走了?” 赵宸贺慢慢地说:“好。” 云成转身走得干脆,赵宸贺的视线在他翻飞放肆的衣角上停留片刻,也没再拦。 那身影快要消失,他抬起袖口去闻残留的香味,继而伸手去解中衣。 江夜站在门边悄悄观察他。 赵宸贺扫了他一眼。 江夜立刻很懂的一点头,几步追了出去,继续去盯梢了。
第11章 春茶水榭外面静悄悄,寻欢作乐的人不敢声张,无声地摸进去,享受片刻欢愉。 老板停留在柜台旁巡视着来往行人,并不敢大肆揽客。 云成路过外头,听见边上有人小声的嘀咕:“听说进新人了,谈一手好琵琶。江南来的,水灵的唷。” 另一人嘘了一声:“今日见不着,老鸨子说明儿才登台。” 交谈声音越来越模糊,云成脚下未停,越过春茶水榭,把声音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他临到家,想起来今早跟秋韵吩咐过,晚饭不在家里吃,于是调头转去小街上吃馄饨。 他坐在里头吃,江夜站在街边树影里时不时偷偷看。 一直到云成踩着宵禁的点儿踏进家门,江夜攀上老榕树,看他进了卧室,这才原路返回。 夕阳的余晖从摊开的窗棱中斜照进来,内室尘埃无所遁形,悠闲的在半空卷动。 云成站在桌前倒水喝,余光看到榕树上的一闪而过的黑影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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