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有禄最先带着他进殿,朝里头轻声的禀告:“皇上,十二爷来了。” 云成听见小孩子隐约抽泣的声音,随后是天昌帝的声音:“云成进来。” 云成走进内室,朝着他行礼,关心道:“皇兄昨日还好好的,御医怎么说?” “寻常风寒。”天昌帝唤人给他搬了凳子,对着趴在桌上写字的男孩儿道:“不许再哭了。这是你十二叔,景复,叫人。” 男孩儿打量云成,云成也打量他,听他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十二叔。” “这是大皇子?”云成笑起来,没坐在凳子上,反而去榻边看他写得字,“年少大成,比我写字好。” 天昌帝本来还绷着脸,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半晌道:“难为你这么夸他,除了贪玩,其他一概不喜欢。” “男孩儿,是爱玩闹的年纪。” 大宫女端着汤碗进来,天昌帝只看了一眼,就烦躁地别开了头。 云成看到他脖子上的旧疤,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眼。 大宫女把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榻上支着的方桌上,无声地退了出去。 天昌帝叹息一声,端起碗来皱眉一气喝了。 药下去得快,他热气上来得也快,天昌帝松领口的时候,手指碰到了脖子上的疤痕。 他一顿,看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看着男孩儿写字的云成。 云成专注的看,偶尔还心无旁骛地笑一笑,整个人不见一丝拘谨,非常的舒展自然。 “云成。”天昌帝突然唤他。 云成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神色颓然,整个人无力的倚靠着软塌,唇色灰败难看。 “咱们忠勤王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天昌帝轻声说。 云成没有说话。 天昌帝似乎也没真的想听他的回答,这难得的温情一幕,不知碰到他心底哪一处沼泽,以至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当中。 “父王当年不满太上皇这个侄子登基,发动了宫变。”他声音变得很迟,也更加的无力,偶尔看一眼垂头写字的儿子,更多的时候则看着虚空之中,“但是失败了。太上皇依然如期登基,而后父亲身死,旧王府改为忠勤王府,由我承袭爵位。” 云成静静听着,小皇子也停下手中的笔。 天昌帝继续说:“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发动宫变,当一个一世清闲的王爷难道不好吗?” 云成刹那之间转过许多念头,无人发现他深埋在官服之中的腕间紧绷,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出什么异常来,在此情景下,更像是脱口而出:“可能是我从小没有在王府长大,觉得当个清闲王爷挺好的。” 天昌帝眼神一转,低垂的眼皮敛去神色,唇边露出一个笑容来:“等景复长大,有我们兄弟享清福的时候。” 云成被他敲打了,倒真跟着迟疑了一下。 天昌帝眯起眼:“有话说?” “有一点。”云成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慢吞吞道,“有人同我说,在来京路上刺杀我的人……” 他抬了一下薄而轻的眼皮,低低地说:“是大内侍卫。”
第19章 天昌帝的眼皮狠狠一跳。 云成视线略低,继续去看桌子的字。 天昌帝盯了他片刻:“谁给你说的?” 云成抿了抿唇,没答话。 他似乎真的有些“不懂规矩”,不知道皇帝问话是一定要答的。 但是他心思又异常灵敏机灵,朝会上天昌帝递给他的暗示他都能领会到,很会看人脸色。 云成下一刻就说了:“皇兄恕罪,我有约定在先不能说。但是内心绝不会怀疑皇兄,所以才想当面问个答案出来。” “是大理寺的人吗?”天昌帝问。 “皇兄别再问了。” “是邵辛淳?” 云成沉默不语。 天昌帝缓缓出了一口气,唤人将孩子领走。 云成望着孩子离开的方向,听见天昌帝勉强笑了一声:“怎么会是大内侍卫。奏呈上说得明白,一个是忠勤王府的人,另外两个都是将军府的人。但是忠勤王府那个只是个洒扫奴役,不出意料,应当是将军府派人挟持,用来迷惑大理寺的手段。” 云成恰当露出一丝迷惑来。 “将军府跟咱们历来不对付。”天昌帝说,“沈欢一直打的什么主意,咱们也心知肚明。” 云成问:“有没有可能是三哥派人,诬陷将军府呢?” 天昌帝听他话里话外没有怀疑过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皱起眉:“老三胆怯。” “也是,三哥已经找我解释我好多次了。”云成“嗐”来了一声,“咱们兄弟几个根本用不着这么解释的,差点让我误会了。” 天昌帝眉头压低,开始沉思。 云成垂眸不言语,唇角极其不明显的冷冷一勾。 片刻之后,天昌帝清了清嗓子,虽然谈话一如既往,但是表情已经跟刚刚截然不同了。 “老三未必真心。”他撑着桌,面色不善,“亲疏远近,你心里要有个数。他到底同我们不是一个娘。” 云成从万年殿出来,赵宸贺等在最前头,跟他错身而过的时候,赵宸贺叫住他,同他低语:“干什么坏事了,这副表情。” 他压低的眼弧有些压迫感,但被云成无视了。 “聊天话家常。”他勾着唇角,抄起了手,“怎么廷尉这都要管吗?” “我倒是想管。”赵宸贺余光扫到台阶下,零落站着的官员已经有些看了过来,“晚上见?” 这点似是而非的暧昧照样没能影响到云成,他连新的借口都没有想:“还要去户部有得忙,晚上还是好好休息吧。” “行。”赵宸贺看着他,殿角挡住一半阳光,另一半留在他眼角和唇上,看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宵禁以后别乱跑,让我抓到,你就完蛋。” 他进到万年殿,宫女已经将药碗收走了。 天昌帝靠着软塌,一只胳膊撑着矮桌边沿,正在沉思。 他抬头看到进来的人,示意他坐,紧接着就沉吟着问:“之前审理云成被刺杀那个案子的时候,是谁主查?” 赵宸贺答:“邵辛淳。” 天昌帝点头。 赵宸贺接着说:“因为是何尚书的徒弟,一向口碑良好,臣便没有多过问。” 天昌帝沉默不语,赵宸贺想了想,问:“是案子哪里不对吗?” 天昌帝不置可否。 赵宸贺明白这里头肯定有云成的事情,他没有继续问,老实坐在一旁等着答话。 天昌帝思考过后,脸色转阴:“这事还有谁经过手?” “寺丞署名,寺卿盖章。” “除此之外呢?刑部尚书看过没有?” “应当没有。”赵宸贺全当没有在房顶上听过邵辛淳和尚书的对话,“只过了这两道关。” 天昌帝呼出一口气,守在门边的福有禄胆战心惊地竖直耳朵。 下一刻,天昌帝道:“叫邵辛淳来见我。” 大理寺不属六部,有直面皇帝之权。但更多的时候,奏报都直接送到赵宸贺手里。 邵辛淳官位不高,平时在朝会上很少开口,存在感很低。但是他审理过的案子很多,一方面他是刑部尚书一手提拔,一方面他本人天分也高。 福有禄出去唤人通传,殿门开了又阖,遮在门边的纱帐挡住了流进来的凉气。 天昌帝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气势看起来更加晦暗低沉了:“简单说说这个邵辛淳。” 赵宸贺说得确实很简单:“聪明有余,良心不足。” 云成行到宫门,就看到眼熟的小太监引着邵辛淳从外头匆匆而来。 两相见面,二人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最近大理寺的事情多吗?”云成问。 邵辛淳停下脚步,略略思索,用跟他不熟但是又不算太疏离的语气说:“还行。” 云成笑起来,温顺而客气的感觉恰到到处:“之前邵大人帮我查案,我还没有特意谢过。不知您哪日有空,我好登门拜访。” “十二爷客气。”邵辛淳说,“都是为皇上办事,不敢当谢。” 云成稍一撑眼睫,张了张嘴,没再继续同他闲聊,而是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欲言又止地催促:“公公快些走吧,皇上等着呢。” 他这小动作将熟稔的感觉抵消,仿佛在刻意的疏离。 小太监眼神一转,匆匆点头,带着邵辛淳继续往万年殿去。 到了殿前,福有禄守在门边,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小太监脚下没停,上了台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邵辛淳跟随福有禄进门,跪在地上行礼,余光看到福有禄附到天昌帝耳边不知传了什么话。 天昌帝脸色不虞。 邵辛淳不敢起身,等着回话。 紧接着,赵宸贺起身告退,跨出门的时刻,隐约听见天昌帝问道:“邵卿私底下跟十二说过话吗?” 邵辛淳一滞,迟疑着回答:“……几乎没说过。” 赵宸贺出了宫门,江夜守在门边,嘴里又在吃东西。 “在吃什么?”他站住脚,一边望向长街以南,一边问。 江夜跟着他一起望,但是并不敢太明目张胆,小而迅速地说:“山楂糕。” 赵宸贺收回视线,转而去看他,目光十分难以形容。 江夜被这视线盯着,以为他要踹自己,立刻三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 他猜得不错,赵宸贺果然伸出脚踹在了他屁股上:“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现在是照单全收啊。” 江夜踉跄两步,老实站好,解释道:“小十二爷给的。” 赵宸贺当然知道是他给的,闻言那视线更加难以形容了。 “十二就十二,前头加个小是什么意思。”他拧着眉头看他,心情处在霁与不霁之间。 江夜低头不敢再说。 赵宸贺没再踹他,将视线重新投向长街。菱角分明的阴影在青石地上留下界限分明的线,一路延伸到尽头,那里通向户部的办事处。 “去查他。”赵宸贺说。 他声音不高,江夜以为自己听岔了。 赵宸贺:“之前查的不够细,重新查。” 耀眼的阳光照在头顶,让他几欲睁不开眼,他想起夜里沉溺的云成,又捋顺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承认自己感兴趣,被吸引,也承认自己的不高兴。 江夜不得不问:“主要查哪些事情?” “身边的人,常去的地方,做过的事。”赵宸贺眯起眼睛,勾起唇,“从他出生的第一天开始查起。” 今年的秋意似乎比往年来得都迅猛,下午的时候寒风吹,到了傍晚时分,天空半阴半晴,枯枝摇曳不住,晚霞稍纵即逝。 晚间气温陡然下降,廷尉府也跟着生起了地龙。 江夜大剌剌地从外头进来,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在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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