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尉只能蹲下身,可是他太高了,就算蹲着也看不到沈欢的表情。 于是他也跟着跪下去。 沈欢写字的手一停,眼神动动,移到他官服之下露出一角的靴子上。 这靴子还是他送的。 陈太尉很喜欢,但是不常穿。 “抱歉,陈阔。”沈欢扯了扯唇角,“今天没能一起吃午饭。” 陈阔盯着他双眼,锐利的近乎审视:“为什么不把错推到我身上来?” “推不动啊。”沈欢叹息,尾音长而无力,“皇上单独宣你进宫,斥责你了吗?” 陈阔沉默不语。 “有无惩罚?”沈欢说话很慢,声音也不高:“扣你月俸了没有,让你禁足了吗,罚你抄罪责书了吗?” 陈阔无言看着他。 “你看啊。”沈欢不知何意地凉笑了下,有点凉,“‘朝中有双尉,无人敢动之’。” 夕阳西下,沈欢的影子缓缓搭到了宫墙边。 “你该走了。”沈欢对着那暗红的墙发出一声嘲笑,“皇上不是太上皇,没有伴读的交情,不会太纵容你。” 他面对着宫门,陈阔则光明正大的看着他,像看着易碎的瓷器:“陈家根基深,皇上哪怕为了名誉,也不会将太上皇在位时的老臣赶尽杀绝。” 许是他眼中的不忍和疼惜太过,以至于连沈欢都要侧目。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说,“我恶心。” 云成在户部对了一天的账,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远处仅留下橙白的天边。 穿过长街,路过宫门的时候,他看到了跪在地上写字的人。 同行的官员小声的说:“那是谁,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沈少府,上午还跪在大殿外头,怎么出来了。” 另一位立刻嘘了一声,严谨的摇了摇首。 二人一起低下头,匆匆路过。 云成停下脚步,跟在此时抬起头来的沈欢对视。 “要回家了?”沈欢温和问。 他声音偏低,跟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寡淡而无害。 云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快要宵禁了。”他也问,“你要回家吗?” 沈欢仰头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宫门,夕阳已经沉下,镀在上头的光逐渐消散使它看起来厚重而无情。 周围值守的侍卫腰悬利刃,透过甲衣能看到坚定向前的双眼。 许是见怪不怪了。 “想回了。”沈欢闭了一下眼,“你能捎我一程吗?” 云成今日没特地嘱咐过秋韵不用接,她应当会派车过来。他环视四周,果然在远处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行啊。”他干脆地说,“顺路。” 沈欢睁开眼。 二人再次对视,云成先笑了。 他的官服在风中飘荡,耳边的发丝则更加放肆,已经扫到了侧脸上。 “太上皇在位时,所有官员平平缩缩,没一个敢出头冒尖。”沈欢要起身,却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而导致小腿酸麻无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撑起腿,“皇上登基以后,他们倒是都挺直了腰板,却也不敢说顺我的路。” 云成搭了把手,他扶着他的小臂站稳脚步,而后松开手:“你胆子很大。” 他胆子当然大。初来乍到就敢在满堂元老的朝会上发声,打掉了一个御史中丞,关了人家三个月禁闭。 还披着忠直纯良的皮。 两人并排着朝前走,云成迁就着同行人,走的很慢。 天光乍降直到的天黑的这段时间很短暂,但是脚下这条路走起来很长。 沈欢衣摆上沾了灰尘,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把拎着的书换了只手拿。 “恐怕御史台以后要盯上你了。”他声音不仅低,而且慢,“再沾了我,文武百官都盯上你了。” “你人缘这么差劲吗?”云成踢着小石子,看它在地上滚动的痕迹, 沈欢一顿,没忍住去看他。 云成把小石头踢没了,无聊的看向远方起伏的幽暗树影。 沈欢笑了起来:“你也很聪明。” “彼此彼此。”云成溜达着,语气很轻松,“你坐我的车回去,明天要去大殿外跪着抄书的人不会变成我吧?” 沈欢思考了一下:“应当不会。” “你跟陈太尉交好,其实也不用摆在明面上。”云成也在思考,“避开御史台,和皇上。” 沈欢沉默了一下。直到两人走到车前,车夫撩开垂帘,才低声说:“不是我想摆在明面上。” 云成短暂地扬起眉梢,然后又毫不在意的落回原位。 沈欢松了口气,坐在他侧面,把罪责书随手扔在旁边。 皇宫到将军府的距离不近,但是比云成家要近一趟街。 马车先停在将军府的门口,云成掀起窗帘看了一眼外头,有些惊诧。 不等他说话,沈欢先充满歉意地开口:“年久失修,见笑了。” 其实将军府的大门和围墙并不残破,从镂瓦飞檐上还能看出当年辉煌盛景。 云成上次来将军府是在夜里,月光银银的笼罩着院子,总体上还算气派。此刻就着微光触目所及,枯枝霜瓦,只觉萧瑟颓废。 沈欢走下车,二人从小窗上互相道别:“你走快些,能赶在宵禁之前到家。” “好。”云成也说,“天寒风大,你快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 没收藏的宝儿们点个收藏呗~
第16章 外头天色愈晚,半空中堪堪残留着最后的蒙蒙青光,树影都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云成踩着宵禁的时间到家,秋韵立刻吩咐人拴上门,把将响未响的锣声隔绝在外。 “您总也不回,奴婢还担心碰到什么事情了。”秋韵随着他往里走,衣服换成了窄口的,头发也尽数绑起,利落的编在头顶,只简单簪了支钗。 云成心里一动,温了声音:“往后我不回来,会找人知会你一声。” 秋韵兴高采烈地说:“好呀。” 他们穿过短廊,云成看着加长过的挂落和廊内侧暖黄的八面灯笼,内心十分有安全感。 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布置地很好看,大管家,钱不够了跟我要。” 秋韵更开心了:“够,奴婢都算过啦。” 饭菜是刚热过的,在凉下去的夜里吃正好。 秋韵把从马车上取下来的纸笔搁在桌上,站在一旁给他添饭。 云成看到了,夹菜的动作一顿——是沈欢抄了一半的罪责书,他下车的时候没有将东西带走。 “您今晚还要出去吗?”秋韵问完觉得不妥,连忙解释,“奴婢可以早点起床,给您开门。” 被人发现晚上乱跑云成也不在意,继续专心吃饭:“不必。” 等他放下筷子,候在一旁的秋韵才犹豫着说:“爷,有点事。” 云成喝水漱口,吐干净水说:“说。” “下午的时候,忠勤王府来人了。”秋韵看他没什么表示,继续说,“来人查点了一遍随您一起过来的人,发现少了,想……要一个说法。” 云成平淡地“哦”了一声,似乎没放在心上。 他站起身,拿起搁在一旁的纸笔,有些想念自己的刀。 “我出去一趟。”他交代道。 秋韵担心地望着他。 云成想了想:“回不回来,都有可能。” 他动作干脆利索,当着秋韵的面推开后窗,纵身已经跳了上去,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犹如灵活的猫踩在窗框上转过头:“忠勤王府再来人别让他们进门,有事让三哥直接找我说。” · 云成第二次摸进将军府了。 这里守卫依旧疏松,角落里的侍卫甚至偷偷闭眼假寐。 云成绕过院子里一片药田,轻轻敲了敲唯一一盏亮着灯的卧室,里面沉默片刻,道:“请进。” 云成推门进去,站在门边跟他打招呼,举了举手里的纸和笔,示意自己并非有意夜闯。 沈欢坐在椅子上,裤子撩起露出膝盖,上头搭着两块湿漉漉的毛巾。腿旁边搁着木盆,盆里是黑漆漆的汤水。再旁边则架着一座小炉,上头蹲着的药罐里正咕嘟咕嘟冒着冒。 他望着云成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若不来,你明日交不上这东西,怕会更惨。”隔这么远云成都能闻到苦味,云成忍不住皱眉,“你还会自己熬药呢。” “早年学过一点。”沈欢不欲多说,用眼神示意对面的椅子,还有脚下的木桶,“有失远迎,天寒地冻,请你泡脚。” 时间已过二更天,赵宸贺却睡不着。 晚上的时间过得长而慢,云成现在还不来,八成是不会来了。 他一边想着他,一边怀念昨夜酣畅之后的好眠。 回忆得越多、越细,他整个人就越精神越活跃,心底像燃着一把火。 卧室的灯久久不熄,直到守夜的侍卫悄悄进门,替他把灯吹灭,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顶发呆。直到外头新更声响起,被失眠折磨的神经才渐渐沉寂平静,逐渐浅睡过去。 差两刻钟卯时,江夜犹豫地轻轻敲响卧室的门。 不等他推开,门就自动向内而开,赵宸贺官服已经穿戴整齐,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江夜打量着他,小声跟在他身后:“爷,早饭去吃馄饨吗?” 赵宸贺绷着脸,有些阴郁:“不去。” 江夜不敢继续揣测,一直守着他上了车,才听他在车内克制地说:“上朝。” 这个时间上朝虽然不算最早,但已经超过大部分官员,比他自己平日习惯出门的时间更是罕见的勤谨。 江夜察觉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危殆感来,吩咐车夫快些起步。 到了大殿外,赵宸贺环视四周,没见到云成的人。 倒是凑在一块商量事的御史台一群人没料到他能来得这么早,惊讶之余破天荒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赵宸贺提起一点兴趣来,哼笑了一声:“诸位大人也早,吃早饭了吗?” 有些答吃了,有些答没吃,情景竟然难得的融洽。 赵宸贺嘴欠,又感慨道:“想必季大人也没吃,这么冷的天儿在家窝着,真让人羡慕。” 这风凉话专戳别人心窝子,御史台的脸色一齐剧变,一个塞一个的青白交加。 卯时二刻,云成姗姗来迟,几乎成了最后一个到场的。 赵宸贺没来得及找他的茬,因为紧接着天昌帝就到了。 长鼓敲响,百官肃正,依次而入。天昌帝今日穿得略显单薄,手里捏着个暖炉护手,显得精神气很好。 御史台来不及说话,沈欢已经举着抄录好的罪责书内容跪在大殿上。 “臣有罪。”他垂着头,手高举在顶,声音仍旧寡淡,“昨夜通宵达旦,也只抄到了一百二十页,请皇上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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