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翡听着又已出了一身汗,但此时绝不敢说不的,只能跪下道:“臣愿为太后、为皇上效劳,定尽心尽力。” 谢翊便笑了,命苏槐扶起他来:“还是太拘谨了,朕私下问你,就是给你个回圜的余地。毕竟太后年岁长了,服侍上累人,你肯分担,朕就不必再物色其他宗室子了,这几年朕冷眼看着,宗室子中,只你还成些样子,能办些差。” 谢翡看皇帝和颜悦色,又一路携着他的手一边看着字画一边赏鉴,竟是和他聊起天来。一会儿说这画师用色不够好,一会儿说这字太过懒散,又问谢翡:“听说你经常举办些文会,如今春日将近,可又打算去哪里宴游?朕身居宫中,不得自由,听卿说说也是好的。” 谢翡道:“昨儿才在春明湖畔举办了个赏茶的宴,邀人尝了些新茶,做了些诗,有几首诗写得还成,又有几位点茶高手,点了极好的茶画,很是令人瞩目。再前些日子我还办了个赏画的宴会,就是陛下打发了人来取画的那次。” 谢翊之前眼睛未愈,只是知道许莼画了幅梦蝶图,便让苏槐去取了带回宫中。回宫后他诸事缠身,也没顾上看看这画,便道:“嗯对了,说起这事,那日朕后来有些不舒服,竟没看到卿画的画。如今正好与卿共赏。” 苏槐连忙道:“都是小的不是,画已送在画院里装裱了,这就送过来。” 谢翡笑道:“想来陛下圣体不安,苏公公也未说明,那画我只画了一支蝶罢了,剩下的都是靖国公世子许莼画的,立意甚好。” 谢翊含糊道:“嗯,是听说用的庄周梦蝶的典,因此朕也是听了闲话一时兴起,待到苏槐取了来,朕又忘了这事。靖国公许安林,似乎有些庸庸碌碌,其子如何?” 谢翡道:“倒是十分不俗,虽然年少,却言辞通达,为人伶俐,他昨日才刚下了帖子邀我,请我去赏百鹤图,据传话的下人说,许世子自幼好画鸟,因此也收集了许多珍禽名画,如今正好攒了百张鹤图,于是邀我前去赏鹤,极是风雅。” 谢翊面上笑容淡了些:“是么?” 谢翡道:“陛下见了便知,此子实在为其父名声所累,其实本人英姿焕然,谈吐大方,性格可喜,又有一副玲珑心肝。” 谢翊淡淡道:“卿如此夸赞,朕倒好奇了,有空定要找机会见上一见。” 却见苏槐捧着画过来,命人挂了起来,只看满纸氤氲橙云,绚烂烟霞,蝶翅焕然飘飘若仙魂,下方雪满山中,一男子眠于山石幽兰之侧,眉目微蹙,袍袖垂落随风飒然,孤标幽微。 谢翡赞道:“时隔数日,今日看来,这画仍是笔意超卓、意味深长。若无这漫天魂梦烟霞,蝶翼香尘隐映,衬不出下边寒士这极冷极清。山林丘壑隠岩,古今中外画的人不少,梦蝶图画的画家也不在少数,但也多清逸悠然,如何有这一冷一暖,一动一静的超然?谁能想到许世子才十八岁呢。” 谢翊凝视着那眠倒在山石之上的文士的面容,忽然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画得果然好。”他看了眼苏槐,苏槐低着头侍立在旁,但眼角笑纹焕然。谢翊便知道苏槐这是故意不说。当日只说小公爷画了幅梦蝶图,这是存心要等着自己看出来,博龙颜一悦。 谢翡道:“陛下也觉得是佳画吧?虽然欠缺些功力,但难得的是立意……毕竟他那日是临场援笔立就,少年人如何见到蝶便想到庄周?恐怕平日虽然名声纨绔不堪,心中却有老庄之出尘意,实在难得。” 谢翊看了他一眼,看他神情诚恳,这夸奖竟不是虚言,想来那日是真心对许莼改观,但显然也没敢把那画上的人往眼前的自己身上关联起来。毕竟本也没几个人能窥伺帝眠。 他唇角含了些微笑:“果然不是庸才,想来在学画上还是用了些功夫的。”难怪知道梦蝶的典,却不知道观鱼的典,庄周梦蝶古今画者众多,他既学画,自然是见过的。然而这一幅确实上佳——自然是思慕甚矣,才能援笔立就,画得如此神似。 谢翊心下怡然,嘉勉谢翡道:“太后这事办妥了,朕还有差使要交办给你,你且妥当办吧。” 谢翡看皇上神色带了些和缓亲切之气,那股自面君后一直让他惕惕然如临深渊的威压仿佛也放松了,皇上似乎又是平日那深沉寡言的圣君,连忙跪下再次谢恩。 谢翊和颜悦色又勉励了他几句,打发他下去。 待到人走了,谢翊却又问苏槐:“朕记得内库中似乎有一把龙鳞剑。” 苏槐道:“是,传说是欧治子大师打造的,剑身有龙鳞纹路。” 谢翊吩咐道:“去取了让方子兴送去给许莼,就说朕刚得的剑,觉得适合他,赠他护身。” 苏槐看皇上面上带着微笑,连忙应道:“是,奴婢立刻去办。” 他又细细看了那幅画一会儿,命苏槐道:“把这画挪到岁羽殿去。” 岁羽殿,却是谢翊平日起居读书的内殿,取的“翙翙其羽”之意,平日无诏不许人入的,苏槐便知道皇上这是极称心了,笑道:“是。小世子画得可真像啊!小的那日一看,便也觉得这神似陛下,闻说许小公爷学画并不久,又是临场作画,仓促急就,就能绘出陛下这龙章凤质,可见这确是用心了。” 谢翊含笑道:“画得这样好,是当赏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翡小王爷:许世子邀我观鹤。
皇上淡淡:是么。 (不过是要打听皇商之事罢了)
翡小王爷:许世子姿容过人,玲珑心肝。
皇上:呵呵。 (品头论足,殊不庄重)
翡小王爷:这画画得多好啊,虽然名声纨绔不堪,心中却有老庄之出尘意。
皇上回嗔转喜:画得真好,赏。(这画的居然是朕,果然下了几分苦功,当赏。)
第25章 择师 方子兴动作很快, 当晚就送了龙鳞剑到竹枝坊。 许莼见到方子兴专程送剑来是高兴的:“劳烦方大哥专程送过来一趟,烦您多多向九哥转达谢意,九哥身体可还好?眼睛恢复了吗?我这里又请人配了一副解毒丸, 方大哥麻烦您转交给九哥吧?另外还有好些伤药, 给方大哥您留着用吧。” 方子兴看他说话仿佛怕他立刻就走一般迫不及待的, 也忍不住笑:“你先看看这剑吧,九爷说觉得这剑合适你, 特特让我走一趟给你送来。” 许莼却忙不迭先指挥冬海去把刚配好的两匣子药拿过来给方子兴:“上头每包药都写了用法用量,这红匣的给九爷的,这绿匣的是给方大哥和兄弟们的。” 方子兴接了过来道:“九爷眼睛恢复好了, 身体也强健, 小公爷不必太过挂念了。” 许莼这才拿了那龙鳞剑在手里把玩, 看到是鲨鱼皮鞘, 外边还镶嵌着金红宝石,拔开那剑,只看到细窄刀刃, 寒光四射,雪气逼人,忍不住赞了句:“好剑!”他满脸笑容对方子兴道:“这般宝物, 九哥怎不留在自己身边防身?” 方子兴道:“这剑名龙鳞,传说欧治子大师打的。九爷身边还有别的剑呢, 这柄单特别挑了出来说给世子。” 许莼插回去,满心欢喜, 爱不释手:“替我多多谢九哥。” 方子兴心道:这可是君恩啊, 找机会你自己谢吧。他又看了看手里那匣药, 又觉得, 虽说陛下这龙鳞君恩深重, 但这小公爷待皇上一片赤诚,也着实难得,那解毒的丸子,恐怕万金难配,应是行商人留着途中保命用的,之前给皇上用了一枚,如今又配一枚,定不是容易得的。 他和许莼应付了几句,便要回去,许莼连忙拉了他的手笑道:“方大哥,明日我要宴请顺亲王世子,却又请不着特别合适的陪客,方大哥明日不知当值不?可能赴宴?若能,我现在就给你一张帖子,或是方大哥能带什么朋友来也使得,就当放松放松。” 方子兴一迟疑:“世子还请了哪些客人?” 许莼道:“怕人多扰了清静,只请了威镇将军府上的三子柳升,平原侯府上的二公子李襄瑜,其他并不曾多请。” 方子兴道:“我家里有事不能去,不过我回去问问看,有几位朋友,若合适,便让他持帖子来。”却是不敢自专,得回去请皇上示下。 许莼不疑有他,欣然道:“太好了。”连忙亲手去拿了一张花帖过来:“还请尊友一定赏脸,地方就在京外鹿角山下的白溪别业,这帖子后绘有地图。” 方子兴接过那精美的帖子,看到封面套印着白鹤,笑着作揖便要告辞,才出来便撞到了盛长洲,盛长洲一眼看到他面色惊疑不定,许莼在后头却没注意抬眼看到盛长洲笑道:“表哥。方大哥我给您介绍,这是我表哥盛长洲,才从闽州来京里探望我娘的。这是方子兴方大哥,九哥的朋友。” 方子兴笑吟吟拱手只做初见:“原来是盛少爷,幸会幸会。” 盛长洲立刻也换上笑容可掬:“方大人,久仰久仰。” 方子兴笑道:“叫我子兴就行了,我还有些事先回去,改日再与世子、盛少东主长叙。” 盛长洲与他作揖,送了方子兴出去,许莼这才喜滋滋拿了龙鳞剑给盛长洲看:“长洲哥,看,九哥专门让方大哥送来的,说是见到这剑觉得合适我。” 盛长洲拿了那剑在手中把玩,看那剑锋锐利,吹毛可断,赞道:“果然是好剑,可有名?” 许莼道:“叫龙鳞剑呢。” 盛长洲原本要将剑纳还剑鞘,听到此处手微微顿了下,笑道:“倒和幼鳞相配。” 许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将剑小心翼翼收在腰间:“这可是正是心有灵犀呢。” 盛长洲忍俊不禁,心想人家是知道了你的乳名,这才巴巴找了这剑送来,说不得也算是有心了。盛长洲看许莼这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又有些伤脑筋,幼鳞都这般情有独钟,这位九爷还要这般用心待他,又是赠剑过来,倒是叫幼鳞越发沉溺了。 他只好问道:“咱们这时候就该出城去白溪别业了吧,我白日粗粗看了一回,都安排好了。” 许莼点头道:“好,我刚又送了张帖子给方大哥,明日多留个位置才好。” 盛长洲道:“你那位九哥来吗?” 许莼微微摇头:“不来的,他不喜见人,方大哥说他回去问问他朋友能不能来。” 盛长洲点头道:“好。” 两人收拾了一番,便乘车出城去安排宴席不提。 另外一边,顺亲王府,谢翡回到顺亲王府,立刻便有人请了他去顺亲王书房,顺亲王谢恺看着他,仔细问了今日面君事项。 谢翡只好细细说了一回,谢恺道:“前边先晾着你,待到了时间,又赐你陪膳?你看皇上神情如何,会不会是内侍故意作怪,没有传话清楚,原本皇上就是想让你陪着午膳,内侍们却不传话,让你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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