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就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手脚利落。许莼不一会儿就已将所有的折子都分拣好了,还向谢翊讨功劳:“我都分好了,还把这些各部的奏折也按紧急程度都排好了。” 谢翊赞道:“好。”一边命苏槐:“先让御膳房赐一桌菜过去给军机房,然后把这些奏折都各送过去给缄恪郡王和武英公。” 苏槐应了,谢翊便将朱笔搁了,起身携了许莼的手过来,就在水榭栏边的桌案边与许莼用膳。 菜色果然都很精致,多是时鲜的蔬菜瓜果如菱角、藕片、新鲜的嫩莲子,杏仁豆腐羹,芙蓉鲫鱼等一看就是谢翊的口味的,然而又有炸丸子、菊花兔丝、烤獐子肉几样许莼喜欢的,点心有鲜虾仁馅子的馄饨和蟹肉包子,另外上了一碟松仁玫瑰玛瑙酥。 许莼一边先替谢翊夹了一筷最嫩的鱼肚子上的肉,然后才自己喜滋滋吃起来,吃得又香又快。 谢翊看他吃饭如此香,都无端也觉得有了胃口,两人悠闲吃着午膳,只见日影正中,林鸟啁啾,水声淙淙,莲香清越,天气极清润。 许莼则一边和谢翊说话:“九哥,今天李大人一下参这么多,若是真都有罪,难道都革了?那河道州县的官员会不会都无人干活了?” 谢翊道:“各地冗员多得很,看着缺的多,其实少了地方州县一样转得过来……说不定转得更快。” 他慢慢亲自剥了青绿色的莲子,露出里头白嫩饱满的莲仁:“从前沈梦桢给你们讲前朝事,应当也讲过万历朝后期吧,当时朝廷和州县官员大量空缺……偌大朝廷仍然运转着,虽然内阁首相都苦不堪言不停上辞呈。万历是个十分有意思的皇帝,可能朝廷少管点事,百姓们反倒轻松些。” 许莼道:“沈先生是说过,说是什么‘虚君无为’,并不是很懂。不过从商贾角度来说,确实官员少点,需要打点的关节就少点……大概能懂一些。” 谢翊道:“道理差不多,只是这个度要把握,朕也没想好,慢慢试吧,管太多不是好事,不管也不是好事。” “至于这一批官员,若是真有罪,看罪行吧,有些轻一些的,也给点改过自新的机会。” 许莼忽然又一个人偷偷笑,谢翊问他:“笑什么?” 许莼道:“我知道,九哥这机会恐怕也是活受罪吧。” 谢翊微微一笑:“怎么今天上朝也是想这些?在上边就看到你一个人站着傻笑。” 许莼道:“嗯……我是看到九哥抚谕老臣们,想着若有朝一日,我也如此蟠然白首,也向九哥请求致仕……” 谢翊笑道:“不会有这一日的。” 许莼诧异,谢翊却笑而不语,只持了金银杏大调羹舀了一勺杏仁芙蓉肉末豆腐倒在他碗中:“少吃点那油炸的,一会儿存食了。” 许莼已忘了前边说的话,只问:“这油炸菜丸子是什么?吃着好香,口味清淡又不腻。” 谢翊道:“嫩菊叶裹了面糊,下鹅油里头炸的。” 许莼赞道:“原来这样精心,香酥脆嫩的,真好吃——等我回去让人做给我娘尝尝。” 谢翊道:“这菊叶听说是鸿胪寺自己种的,特别嫩的,也不涩。”他吩咐一旁的五福道:“让御膳房原样做一道,再添两道菜,赏到靖国公府去。” 五福连忙应了。 许莼道:“啊……我爹娘会不会觉得奇怪。” 谢翊微微一笑:“年节时候经常有赏赐到靖国公府去的,你娘没和你说吗?” 许莼:“……” 他耳根微微有些热,又问:“庄家呢?九哥打算怎么处置?怎么上来就参大逆诛九族这样的大罪,我看大家都吓到了。想来平日也不这么参吧?” 谢翊道:“嗯,李梅崖许久没这样了。这应该是猜出了朕想收拾这些世家,他出面参劾,把天下士林的骂名都揽过去,世家们气也没用,他孤臣一个,世家们和他计较都掉身价。” 许莼赞叹道:“李大人真是诤臣啊,也是真的为九哥谋事了。九哥您肯定也不会族诛,如此庄家倒还要谢了你的恩,这就是恩自上出,然后其他世家大族也要暗自警醒,这回没人再效仿这些事了吧。” 谢翊:“嗯。” 许莼想了下又道:“九哥当初和我说要有猛将如云,谋臣似雨,雄兵百万,坚船利炮,如今坚船利炮有了,猛将也有了,谋臣也有了,就差雄兵百万了吧。” 谢翊愣了愣:“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许莼道:“九哥忘了?当初去猎宫的时候,九哥和我说帝王不仅要有猛将如云,谋臣似雨,雄兵百万,坚船利炮,还要居安思危,厉兵秣马,就给我讲那幅道君的《鹰犬图》的时候。” 谢翊:“……”隐隐约约记得一点,应该只是随口说的,所以……许莼这是一直惦记着自己那所谓帝王的宏图伟业了? 他失笑,又有些感动,许莼看了看天空碧蓝无垠,不免又有些惦记猎宫时的日子:“这天气也甚好,我们什么时候还去猎宫呢?” 谢翊道:“想去挑个日子便去了,这有什么记挂的。” 许莼喜悦道:“好,我好好计划下,带些新的军械去试一试。”两人说说笑笑将午膳用了,起身在莲花池边缓缓走着,正是六月天,花坞里繁花盛开,行于夹道前,香气沾衣,许莼少不得手又胡乱折了些叶子在手中玩着。 两人并肩走着说些朝堂的闲话,许莼又想起自己那案子:“下午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看看他们审理得如何了。” 谢翊道:“嗯,我与大臣们议事,你回去看看便也该去军机处坐坐,与同僚们熟识熟识。” 许莼道:“好。” 走了一会儿白花花的日头里,果然许莼困意便上来了,谢翊看他眼皮又有些睁不开,忍着笑伸手拉着他回了水榭里间的敞轩里,抱着他躺上了凉榻。许莼连连打着呵欠,眼中盈起一层水光,含含糊糊声音虚浮:“九哥起来就喊我一下。” 谢翊伸手慢慢替他解着腰间的玉怕他硌着:“放心睡吧,又没有甚么重要的事,劳什么心呢。” 许莼却看到谢翊探手在他身前,手指修长白皙,他忍不住握住那只手,放到嘴上亲了一亲。 谢翊有些诧异,只以为他又突发了兴头,再低头看他眼皮已都抬不起来,瞬间就已睡沉了,到底年轻人,说睡就睡,精力好时又一时一时的紧着闹。只失笑也躺了下去,两人依偎着歇了午晌。 水榭里微风习习,床头点着催眠的细香,香气细细,四处只隐隐听到鸟儿啾啾清鸣声。 许莼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再醒来谢翊早就已去了前朝议事了,只让内侍交代他起来后自出宫。 水廊外日影偏西,风吹着绡帐飘飘悠悠,浮光掠影,时光闲静,许莼睡得不知身在何处。 他坐着拥被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如今已不在津海卫了,没那么多忙忙碌碌,现回了京陪着九哥在宫里了,又自己偷偷笑了一回,才起身穿了衣裳,准备先回国公府找盛长天。
第223章 至公 许莼回到国公府, 马车立刻就被人拦住了,外边通报道:“侯爷,是秦大人。” 许莼反应过来, 秦杰真的来了, 他想了想掀了车帘一看, 果然看到秦杰翻身下马竟守在国公府门口,神情焦灼, 想来是急切要见到自己。 他想起九哥说的秦杰只会急着撇清关系,如今看这急切样子,看来多半是了, 若是想为部下求情, 那态度会更强势, 可能人也会带更多一些。 果然许莼亲自下了车作揖, 秦杰立刻几步上前握住他手道:“侯爷,可算等到您。” 许莼笑道:“请秦大人里边坐。” 两人揖让着入内书房,秦杰看到请进的是书房而不是花厅, 心中就已定了些,知道这是仍念旧,没将他见外了。连忙道:“我听说石尚荣那小子胆大妄为, 竟然走私,已被侯爷拿下问罪。我这是来负荆请罪的了!” 秦杰满脸羞愧作势要下拜。 许莼连忙伸手阻拦, 满脸笑容,目光诚恳:“秦大人请不必, 旁的人我不敢说, 秦大人我还是敢打包票的。同在津海卫为官数年, 多得秦大人照拂, 石尚荣那小子再如何混账, 大人决计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的。” 秦杰听到越发感激,挤出来了几滴热泪:“我只怕侯爷误会我,石尚荣确实是我旧属多年,我不敢撇托我全无干系,这几年他确实每年节礼都给我送了不少洋货,我未多想,只以为是正常途径来的,亦都收了,如今已全数清点出来,一并列了清单退回给侯爷这里。” 许莼满脸同情道:“不知者不为罪,更何况这其中不少应该也是合法渠道购买的,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拘泥谨慎……” 秦杰正气凛然:“必定要退的!此外,我只是剖白两句,我确实不知他是如此大胆,敢欺上瞒下,就中取利,更绝无敢指使他们行此不法之事。我今日过来,便是请侯爷将我也拿了审问口供,若是真查有实据,仆愿伏罪!” 许莼道:“我岂有不信秦大人之理?此事也是我监管不利,若是秦大人还在,想来那石尚荣不敢如此。如今他有怨望之意,觉得是我亏待了秦大人旧部……我倒是问心无愧,只恐大人的其他旧部……” 秦杰立刻凛然道:“这是绝无的事!我立刻亲自去一次津海卫,将他们都申饬一回,侯爷历来大公无私,一视同仁,从无分别,若是今后再有人敢如此中伤侯爷的,我第一个先拿了他,问一个蛊惑军心,离间我与侯爷关系的罪!此外,石尚荣必定不是一个人,此次定然有许多人与他勾结的,我必替侯爷问清楚了,一并将这些人都拿,送给侯爷审问!” 许莼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如此甚好,我本要择日上静安伯府去向伯爷、秦大人致歉,也正棘手不知如何处理剩下无罪旧部的问题,若是有秦大人协助,那此事就更好办了。”他说完深深一揖:“秦大人深明大义,许某在这里先谢过秦大人了!” 两边又说了几句应酬的话,许莼又叫了盛长天出来,将这一日审问的情况与秦杰说了说,秦杰满口答应协助办案,一定将此案差得水落石出,一个不法之徒都不放过。 如此一番后许莼又留秦杰吃饭,秦杰哪里用饭,自然是起身告辞。许莼和盛长天亲自送了秦杰出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许莼只觉得脸上都笑得僵硬了,肩膀也都硬了,他一边揉着腰抻着懒腰道:“这应酬可真太累了,幸而有他帮忙,倒也好审问。他为了撇清关系,必定极力卖力,一丝不敢隐瞒。长天哥你多盯着他,借力,但也不要全信了他。” 盛长天瞪了他一眼:“你在宫里,国公府这边帖子盈门,都是我和姑母应酬,你倒还嫌累?还有审问……都是我与长云在问……问了一夜。”他面上带了些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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