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呀,”我抓住嬷嬷的手,“以后就留在公主府,或者在外面看铺子去。” 桂嬷嬷习惯性地为我倒茶,先责备我穿着单衣容易着凉,后关心起这半年我过得怎么样,徐君逸有没有欺负我。 “公主长大了,老奴在府中也碍着徐相,不对,现在该称呼王爷了。老奴入长安时,手中盘缠花光,又染了病,幸而得到一个年轻人相助,想认下她。” 我吓了一跳,没了桂九郎,别再冒出个武大郎,桂嬷嬷还没折腾够呢。 桂嬷嬷看出我的心思,爽朗一笑,“王爷说这个人公主也认识,是蓟镇过来的婉晴姑娘,如今在珍宝阁当三掌柜,她母亲早亡,父亲不是个东西,老奴想认她做义女。”
第五十二章 五年后。 圣人年幼,皇太后常年卧病在床,在徐君逸的有意引导下,我替代姨母,隐于帘后,参与着朝事决策。 今日燕朝,徐君逸去西山巡军了,十六弟向来坐不住,太极殿内,新任内阁首辅杨慎正一件一件念着条陈。 “工部上报大明宫屋顶修葺三万两。” “这项否了,”我在珠帘后端起茶杯,“圣人年幼,先帝的妃嫔与皇太后共居清宁宫,不必花这个钱装典面子。” 杨慎迟疑道:“先帝时期,每年都会花银子修缮宫殿,这几年除了漏雨破损等问题,未对大明宫进行有规模的整修,外界谣传王爷与公主刻薄寡恩……” “杨尚书不必再提此事,宫里现在没几位主子,有人再想想修整居所,就让他们拿自己的钱给工部去。”我从杨慎手中接过奏本,用朱批画了个叉。 “第二件是织布坊的事,南郊有刁民组织闹事,本月已是第三回了。” 两年前,我拜托商人从西洋带回了织布机,其成本低廉,织出的面布又快又好,远胜江南家庭式的小作坊。我名下的织布坊因招收女子而受人诟病,不断有人借着各式各样的由头起事。 “查明内情,主犯重罚,从犯酌情吧。” 待燕朝结束,已接近午时,杨慎走后,我站起来申了个懒腰,这些年来,朝中内政相关事务可由我一人决定,我逐渐适应甚至习惯了掌握权力,并做出一些想要的改变。 比如织布坊,在确保盈利的基础上,我给女工们一个月开二两的工钱,相当于长安城内最好酒楼的跑堂,我知道这些钱大部分会被女工的父亲、兄弟、丈夫拿走,只要十个人中有一人拿到了钱,那她的生活总归会有所改变的。儒生们认为谈钱俗气,要视金钱为粪土,可是上到赈灾水利北伐,下到吃饭穿衣修房,哪一样能离开钱。 “公主,王爷回府了,邀您一道用午膳。”侍女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原来的侍女珍珠与回长安述职的杜总兵看对了眼,嫁去了蓟镇,桂嬷嬷与婉晴收购了珍宝阁,生意蒸蒸日上。父皇死后,我不顾朝臣反对,让大明宫中的九千宫女归乡,如有不愿意的,也可留在宫中养老,现今的宫女们以三年为一届,享有固定的月钱,每年还有半个月时间回家探亲,愿日后再不出现白头宫女。 徐君逸比我更忙,最近新建了督察衙门,专门查处贪官污吏,光关中赈灾一案就斩了三十七人。这些官儿死得不冤,表面上叫苦连天为治下百姓上书,私下里却将活命的白米换成糠壳。徐君逸取消了议罪银,也不像父皇后期那般温吞,不论官阶大小,犯了事有一个斩一个,以他的话说,二品的没了总有三品的顶上,就算官员们死绝了,也还有基层的小吏呢。 其实,我与他的政见并不相同,他在乎的是结果,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我想要的是人和,总想要人们少受一些苦难。 观点无对错之分,为政者不能闭目塞听,独断专行,我和徐君逸都不是固执己见的人,不会为争个高低而吵嘴,相反,他待我耐心,会将我不赞同的事掰碎了讲给我听。 公主府中,徐君逸从背后抱住我,“小妍在想什么呢?” 我将几本奏折递与他看,“臣子们又在劝镇北王以千秋基业为重,早立世子。” 他一眼没看就扔到一旁去,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的肚子,“那本王今晚努力。” “老男人过了而立也满口浑话。”我转过身去不愿搭理他。 “狸奴长开了,”徐君逸一把揽住我的腰身,不停抚摸着我的眉眼,“这般光艳动人,幸而只在本王掌中。” “放心,天下有无数人争着想认你我二人当父母,我从边镇选了十几名孤儿,待日后送入宫中抚养。” 小太监们上菜来了,我连忙推开他,与他相对而坐。 我虽重口腹之欲,却不喜世家子弟们铺张浪费,诸如用百只老母鸡来吊汤之事,在公主府是万万没有的。 眼前摆着五道家常菜并一盅糖蒸酥酪,下人们知道我们用餐时不喜旁人服侍,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还有一事,”我夹了一筷子鱼放进碗里,“三姐要再嫁了。” 徐君逸将酥酪推至我的手边,调笑道:“是读锦瑟时被小妍误解为想要珠子的昭华公主吗?” 假太监记性也忒好了,我少年时犯过的蠢都他都如数家珍,我埋头喝酥酪,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 徐君逸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吧,是本王的错,小妍接着说罢。” “三姐的夫家沛国公在文馮叛乱时被诛杀,经多方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三姐在嫁人前曾心悦礼部员外郎家的赵郎君。赵郎君亦为了三姐七年未娶,小妍想成全他们。” 本朝太祖有令,公主当以身作则,维护儒家礼教。上行下效,民间也已贞洁牌坊为荣。在宫中见到三姐时,我曾以为她会碍于闲言碎语不愿再嫁,没料到她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做了十几年的假公主,我深知世间对女子的枷锁,能做的有限,惟愿她们能活得自在一些。 徐君逸起身为我舀了一碗汤,“这是喜事,小妍尽管去做吧。” “还有十六弟,太傅到底乱教了些什么,那日竟与我说要在宫中建一艘大船驶去江南……” “难得一日清闲,何必总提起无关的人,”徐君逸打断我,“近日新得了一本避火图,不如与狸奴试试?”
第五十三章 西北招安了朱成朝,东南剿灭了海上盗贼,对付军镇与藩王,则需要慢刀子割肉,一步一步来。 朝中先由郭子阳为首的内阁大臣组织丈量土地,将藩王非法侵吞的田地尽数还给农民,同时,加大对军镇的限制,用年轻将领在军中换血。这几年下来,不敢说四海承平,起码不再有父皇时期层层贪墨,将士拿不到军饷的情形。 徐君逸对打柔然情有独钟,这几年里组织起了三次北伐,将柔然打得龟缩在白山黑水间,不敢犯大晋边界一步。 又是一年中秋夜宴,我换上大妆与徐君逸一道前往宫中。 与父皇在时济济一堂的热闹不同,公主们尽数嫁了人,王爷们在政变中几乎死光了,昭阳殿中只有我们与十六弟。 镇北王享剑履上殿入朝不拜,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圣人,徐君逸也只是拱手敷衍而已。 黄河水患,朝廷拨钱新修堤坝,宫中也厉行节俭,在这样的大宴上,每个人的案几上只有七样菜品。 “皇姐,”十六弟开口道,“今日宫中为何不见牛肉?” 我放下筷子,认真同他说道:“河南灾民无数,耕牛金贵,圣人少吃一些无妨。” 十六弟常年畏惧徐君逸,面对我时尚有几分孩童姿态。 “那就让灾民饿死吧,”十六弟天真无邪道,“这样就能省下国库赈灾银子,供朕吃牛肉。”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傀儡天子,当真被徐君逸的人给养废了,长到十一岁,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圣人大妙,”徐君逸放下筷子,抚掌轻笑,“快记入起居注中,供后人观瞻。” 我叹了口气,这几年来,徐君逸有意将十六弟的荒诞之语流传出宫,让灾民饿死的话,恐怕三之内就将传遍长安。 ****** 回府时,我在马车上责备起十六弟的太傅:“我知道不能让十六弟心大,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满口荒谬之言,王爷也该好好管管下面的人,不能一味地溜须拍马。” 徐君逸将我揽在怀里,像往常一样,取下发冠,为我梳理着长发,“放心,这些逢迎之人,总有该去的地方。”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两张写满了红色“杀”字的宣纸给我,“我们这位十六弟可不像小妍以为的愚蠢,这是宫女从他的书房中拿到的。” 我接过宣纸,上面的“杀”字力透纸背,可见书写之人的愤懑。十六弟当然有理由恨我们,是我亲手让他坐上傀儡的位置。不过,这些已然不重要了,大晋再也没有能动摇我们的势力,十六弟的皇帝也当到了头。 一个月后,在太傅的代笔下,十六弟写下诏书,已无德为由自请让位于镇北王。徐君逸以大晋忠臣自居,在朝堂表演了一出声泪俱下的拒绝好戏。 七日后,十六弟再下诏书,欲效仿尧舜,避位让贤。徐君逸第二次拒绝,呕血以示对朝廷并无二心,并称病在家。 直到十六弟下了第三份诏书,称晋朝天数已尽,他当顺承大势,自请逊位。杨慎、郭子阳、韩天琦等文武重臣,齐聚公主府,以头抢地,恳请镇北王当黄袍加身,以江山社稷为重。 经历了三让三拒的好戏,徐君逸看似无奈地接过诏书,答应继位,由钦天监选取了合适的日子举行大典。 仪式前,我去清宁宫中见了一次小章氏。 她年近四十,却穿着大红色的罗裙,头戴红宝石步摇,坐在柳树下的秋千上。 我不想走进刺激她,便叫来清宁宫中的婢女,询问道:“姨母最近如何吗?” 这位婢女从小章氏在闺阁时就跟着她,也曾看着我长大,她疏远地看着我,低声道:“娘娘受的刺激太大,总以为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 “你是谁,怎长得和大姐如此相似,”姨母翩跹着来到我的身侧,语中似有哀怨,“今年上供的蜀锦新做了一身衣裳,母亲只给了大姐。” 我握住姨母的手,温声道:“小妍重做一身新衣裳给姨母。” ****** 禅位大典当日,太傅高风亮节,自缢于家中,以身殉朝。 我替代皇太后将象征国运的玉玺交给徐君逸,倒真应了百年前的箴言,晋朝果真在我手中结束。 “皇姐,我会死吗?”十六弟胆怯地问道。 “不会,以后你就是安乐公,除不能离长安外,想做什么都好。” 与十六弟一同搬离大明宫的,还有先皇的一众妃嫔,我为小章氏在宫外重寻了一处住所,至于其他的昭仪美人,有去子女府上的,有甘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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