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引着两人走到一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牢房。 地面干净整洁,两盏烛台亮堂堂地燃着,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 洗漱用具一应俱全,侧面摆着一张案几,纸笔颜料一样没拉,靠墙的地方甚至还有一台拔步床。 “沈公子,早中晚都会有人给您送饭,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赵磊乐呵呵地打开门。 牢房中的摆设尽收眼底,沈瑜一时失语,片刻后幽幽问道:“可会给你家将军带来麻烦?” 赵磊心中暗想,这些年将军几乎没回过家,其他兄弟有的成了家,有的有相好,将军还是孤孤零零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知心人,不管男女,这不得替将军美言几句? “您放心,这所监牢归将军掌管,不会有人多嘴,沈公子安心待着就是,您看看现在有没有什么缺的?我这就去办。”他一副殷勤的样子。 沈瑜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多谢,已经十分妥帖。” 那厢何肃与霍城赶往泰和殿面圣。 二人赶到时天色已晚,泰和殿烛火通明。 冯内侍站在门口不住地张望,看见二人眼睛一亮,“两位大人,圣上正等着你们呐,快进去吧。” 顾不上寒暄,两人直入殿内。 泰和殿并不如外面看起来那般金碧辉煌,反而颇为雅致。几幅山水图错落有致地挂在殿内,博山炉里的香气袅袅婷婷散在空气中。 桌案上摆着一支白净的瓷瓶,黄色的腊梅点缀了几分生机。 “参见圣上。” 大启帝立刻放下手中奏折,面色柔和,抬手示意,“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许如海,赐座。” 二人丝毫不敢怠慢。 如今的大启帝是难得的明君,也是帝王心术的集大成者,纵然周身气势缓和不带半分压迫,可追随大启帝多年的二人深知帝王秉性,焉敢放肆? “圣上,这是临安的奏折。”何肃躬身递至桌案。 屋内顿时沉寂下来,只剩大启帝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一盏茶后,大启帝放下奏折。 “何爱卿,奏折内所提沈氏子是何事?” 何肃并不是一个贪功之人,更别说霍城还在这。他不偏不倚如实道来,“回圣上,能如此快寻到银矿,还有沈家主一份功劳。” “说来听听。”大启帝提起几分兴趣,据他所知,沈氏一族早在何肃到达临安之前就葬身火海,如何能把证据送到他手中? “依臣之见,大约是霍将军出发不久,沈靖就得到消息,未雨绸缪之下,提前写信交给老仆,老仆言称沈靖愿献上财产与银矿位置,求圣上开恩,绕过他的幼子和长孙。”何肃仔细斟酌之后缓缓道。 “哦,沈靖眼光倒是长远,可惜不用在正途之上。”大启帝叹了两声,随即问道:“依何卿之见,沈氏子可该放过?” 何肃脑中念头急转,暗中把话柄推向霍城,“回圣上,老仆声称沈氏二人不知道沈靖做的事,也没有花用过赃款。霍将军在沈家待过一段时间,真假自是知晓。倘若属实,臣以为不知者无罪,或可减轻责罚。” 闻言霍城起身道:“圣上,臣在沈家的伪装身份便是沈氏子的护院,老仆所言非虚,沈氏子确实不喜商途,反而喜好丹青,京都流传的画作月照西子一图便是出自他手。阖府上下只他和五岁幼童不知。” 大启帝眉梢微挑,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惊讶,“红尘客竟是他!” 何肃也是一脸诧异,红尘客可是近几年京都追捧的名家。他也求购过红尘客的画作,用色淡雅,形神兼得,当真是难得的佳作。 泰和殿内还挂着一幅青山细雨农作图,可见大启帝也是喜欢红尘客的。 大启帝难得起了惜才之心,“既如此,朕倒可以招他进画院。” 霍城骤然下跪,面露感激,大声道:“臣替沈瑜谢圣上开恩。” “霍卿这是何意?”大启帝内心五味杂陈,脸上却一派讶然。 霍城从未隐藏过他与沈瑜的关系,他人眼里的弱点,对帝王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圣明如大启帝也难逃帝王的通病——多疑。 随着圣上渐渐大权在握,霍城已经察觉到圣上若有似无地戒备,去岁大启帝还开玩笑般问他看中京都哪家淑女,实则试探他有没有站队。 如今这般,不仅能消掉大启帝疑心,更能为沈瑜求得一条生路。 “臣私心爱慕沈瑜,故而感激圣上成全。” 霍城双眼泛红,一副感激涕零情难自已的样子。 真见霍城一副非卿不可的架势,大启帝还是忍不住脸色微变。于霍城,他虽有几分忌惮,可终归是信任居多,要不然也不会把中军卫全部交给他。 霍城当真要和男子在一起,后继无人,他又有些可惜,冷声道:“既如此,那这沈氏子是留不得了!留他在京都,哪家闺秀愿意与你成亲?你是朕之心腹,如今你父母已不在,朕就要看着你成家立业!” “圣上,臣此生唯慕一人,否则臣宁愿终身不娶,还望圣上成全!” 霍城深深一拜,长跪不起。 书房内气氛顿时凝结,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只余滴漏的滴答声在偌大的宫殿回荡。 半晌,大启帝长叹一声,背对着二人站到窗前,“罢了罢了,容朕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谢圣上。” 霍城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动,依大启帝的性子,不同意是不会考虑的! 屋外风雪正大。 “驾!” 凛冽寒风如刀割般刮过霍城面孔,他却一点不感到冷,心中仿佛揣着一轮暖阳,全身都滚烫起来。 这条宫道,霍城行过不下百遍,今日才发现如此漫长,抬手催动身下骏马,一刻也难等。 另一处监牢中,常驷奄奄一息被吊在木架上,看守的狱卒不知所踪。 一名戴着兜帽的人悄然出现在他身前,一盏冷茶被泼到常驷脸上。 “咳咳。”他挣扎着醒了过来,有气无力道:“是你。” 来人压低了声音冷淡道:“常驷,事到如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知道,你儿子我家大人自会帮忙照顾,你且安心去吧。” 常驷眼中红丝密布,颇为吓人,他有气无力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我当然不会说,但你们要帮我办最后一件事,这事于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什么事?”斗篷人半信半疑道。 “那位沈家的余孽,沈瑜,他可是中军卫首领霍城的心头好。你们一定要让皇帝亲手定他的罪!死罪,流放皆可,无论如何他不能活着!” 常驷脸上的笑容越发扭曲夸张,一字一句像淬了毒,“再以此离间帝王与霍城,此子必除!” 斗篷人有些不以为意,“此话当真?” “能让霍城舍命相救,你说呢?” “我会带话给大人。” “哈哈哈咳,霍城,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空旷的牢房里,回荡着常驷放肆的笑声。 斗篷人出了牢房,换了衣服拐了几个弯,从后门进了一家清雅的宅邸。 正是都察司右使邢望的住所! 此人与何肃同属都察司,在朝堂上素来与杨阁老针锋相对,官场声名极好,私下竟也是杨阁老一派的人。 听罢心腹的话,邢望心中有数。 不多时,几名小厮携带书信暗中前往几位官员府中。 雪愈下愈大,遮掩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瑜坐在桌旁,心无旁骛地调着一抹黛色,元宝在床上睡得正香,传出浅浅的呼声。 他放慢了脚步,似是不忍打扰这静谧的一幕。 沈瑜执笔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轻声道:“将军可有事?” 霍城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活像个赶来见心上人的愣头青,没有往日半点沉稳,“沈瑜,圣上已经同意饶恕你和元宝!” 说完又带着几分征求看向他,“只是你红尘客的名号我透给了圣上,那位十分欣赏你的作品,有这一层在更加万无一失。” 沈瑜看着他的眼神,心中有些酸涩,“将军,你能为我求情已是天大的恩情,我如何会怪你?” 瞥过霍城夹带着雪碴的外袍,刺红的手背,再开口不自觉带上几分柔情,“将军不若进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霍城一愣,心中暗道糟糕,好不容易有了亲近的机会,这下全搞砸了。 避开沈瑜邀请的目光,吞吞吐吐道:“我来得急,忘记要钥匙了。” “可曾用过晚饭?” “没有。” 沈瑜转身将熏炉拖近牢门,从里面拿出一碗温热的饭菜,想递给霍城却发现间隙不够宽。 “还请将军靠近些。” 霍城听话地往牢门前迈了一大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登时贴近,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好似呼气声大些就能将眼前之人吹跑。 沈瑜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饭喂到霍城嘴边,“条件简陋,还请将军担待。” 他一口叼住汤匙,生怕晚了勺子会缩回去。 沈瑜抽了抽勺子,发现被人咬得死紧,无奈道:“松口。” “唔唔。”霍城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松了口,脸上却不自觉地挂着傻笑。 真是个憨货。 沈瑜抛却心中杂念,只专注于眼前人。 烛焰跳动,两人的影子时而纠缠,时而分离。 无坚不摧的玄铁剑闪过一丝冷光,默默挂在主人腰间当装饰品。 翌日,朝堂之上。 “诸位爱卿,杨平一案可还有异议?” 大启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低头便能望见群臣躬身站立。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启禀圣上,臣有事启奏。” 刑部郎中一步迈出,痛心疾首道:“圣上,杨平结党营私,罪无可恕。可沈家私定盐价,与苏材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一样死罪难逃。圣上仁慈,沈家长孙五岁稚童,不在责罚之中。可沈家幼子,臣听闻他已十七,如何不知沈家行事,焉能轻恕?” “圣上,今日开了这个头,倘若日后人人效仿,犯了律法将家财献上免除责罚,国之条律何存啊,圣上!”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纷纷响应。 请求判处死刑之声此起彼伏。 大启帝仍旧一副温和威严的样子,嘴角却微微下垂,握着扶手的手掌微微收紧。 身后许如海一看就知道圣上是动了真火,心中暗中叫苦。 沈家死的死,散的散,沈瑜一个画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他们要是在乎律法,几日前就不会为杨平求情了,不过是拿着沈瑜当筏子试探圣上的底线罢了。 “望圣上三思,沈氏子依律当斩。” 这些人有些是杨氏余党,有些是浑水摸鱼之人,此刻一统口径,声势浩大,仿佛他们亲眼见过沈瑜,笃定他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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