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花一看是他几个,笑道:“往那边去?” 顾兰时点点头:“嗯,我娘让去呢。” “桂花。”东边隔了三户的孙安媳妇刘娥朝这边喊。 “哎!”刘桂花答应一声,脚步变得匆忙,说道:“好好,那我先去了。” 刘桂花和刘娥娘家是一个村的,一前一后嫁到小河村,平时关系不错,做什么都结伴一起。 顾兰时带着竹哥儿和狗儿往东边走,路上人影不少,三两成群都是往许家去的,有嗓门大的农妇和夫郎说天谈地,笑声不断,大伙儿明显都是赶着时辰出门。 许永安家是村东头第二户,和其他人家一样,院落坐北朝南,不同的是他家高门楼高院墙,明显气派许多。 还没到跟前,顾兰时就看见村头大树下坐了几个老太太老夫郎,不是正在剥蛋就是腮帮子鼓鼓的,有的一边吃还一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蛋继续剥。 明天满月酒大席待客时要给礼钱,汉子多数是明日来,因有许家各路亲戚,村里未出嫁的双儿和姑娘明天都要避避嫌,只有今天才能吃个喜蛋。 前面是几个同龄人,顾兰时正要同他们说两句话,不防备忽然听见树下几个老人提起“顾老四家那个”。 他爹顾铁山排行老四,他哪能不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赵家老夫郎嘴碎,嘴里的蛋还没咽下去开口道:“还没成亲就叫汉子跑了,连个人都看不住,倒霉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命。” 郑老太太平时也是爱嚼舌根的,不过上次和方红花一起骂曹小巧,交情算是比以前深了一点,况且顾家老宅就在附近,人来人往的,她没有附和,只说道:“快别瞎说,仔细叫人听见。” 李老太太嘴一撇,她上了年纪,因瘦削衰老,脸上看起来没几两肉,又做出这种神色,显得有几分刻薄,幸灾乐祸道:“嗐,怕什么,又没在跟前,我看啊,八成是个克夫命,不好嫁喽。”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从几个年轻双儿身后出现的顾兰时,老脸一僵,登时讪讪的。 顾兰时没了好脸色,咬着牙叉腰骂道:“他林晋鹏做下猪狗不如的腌臜事,偏偏有些人就忘了,敢情偷人是我按着他俩偷的?竟把这事栽到我头上,也不怕临老临老烂了舌头,还克夫,也不看看谁一天天贫嘴烂舌招人嫌。” “对,招人嫌的是非精,你才克夫。”竹哥儿同样怒目圆瞪。 郑老太太连忙摆着手打圆场:“嗐嗐,老东西嘴上没个把门的,也别在这里招眼了,快走快走。” 赵家老夫郎、李老太太算是有了个台阶下,拎着凳子灰溜溜跑了。 他俩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顾家日子过得好,在村里人丁又多,年轻时两人都和方红花吵过,被方红花带着妯娌儿媳堵在家门口骂,根本不是对手,上次林家闹得那么大,他俩背地里笑话了好几回,不想今日得意忘形,叫正主给听见了。 顾兰时叉腰看着他俩跑开,“哼”一声才觉心气顺了,站在后面的狗儿安抚道:“兰时哥哥,行了,别和两个老东西计较,下回再听见他俩嚼舌根,我去把赵小吉和杨高升打一顿,老东西嚼舌,叫他两孙子倒霉。” 赵家老夫郎男人是赵大,两个儿子在村里爱欺负人,去年被裴厌揍了后老实了一阵。李老太太本名姓李,几十年前嫁到了杨家,杨高升正是她小孙子,和狗儿一般年纪,性子顽劣常和赵小吉混在一起惹是生非。 一听这话,顾兰时转身,本想同狗儿说没事别打架,万一回家挨骂就不好了,最不济,也得等那两个小混蛋落单再揍,不然对方两个人呢,岂不是吃亏,要么喊几个堂弟一起去揍。 他回头话还没说,视线里闯进一个高大的人影,是离得不远的裴厌,对方扛着锄头背着竹筐,看样子要下地锄草,只是那张脸猛一看到实在唬人一跳,破相不说,眼珠子黑黝黝的。 两人无意间对上视线,顾兰时愣了下,就见裴厌漠然从人群旁边走过,和村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不止他,其他看见裴厌的,不由自主都噤了声,甚至默默远离了一点,有年轻双儿和姑娘畏惧他凶名在外,而更多人怕的则是那个天煞孤星的传言,万一真的,沾上霉运就来不及了。 “兰时,怎么了?”苗秋莲在院里听见儿子声音,连忙出来看。 顾兰时回过神,揉一把还气呼呼的竹哥儿脑袋,笑着说:“娘,没事,听见几句闲话。”
第14章 许家门口和院子里都有人,见顾兰时这么说,苗秋莲点点头没有多问,只笑道:“既来了,去拿个蛋吃,房里人不多的话,也进去看看,大胖小子长得圆头圆脑。” 她话一出,周围洗菜烧锅的人纷纷应和,许家人更是合不拢嘴,乐得见牙不见眼。 “知道了娘。”顾兰时弯了弯眉眼,带着竹哥儿和狗儿先进灶房拿鸡蛋。 这会儿过来吃蛋的人不少,他在灶房门口给出来的人让了让路,见田桂芬拿了两个鸡蛋,张嘴便叫道:“婶子。” 田桂芬一看是他三个,眼神落在狗儿身上时,脸色明显有点不快,但还是忍着,哼哼唧唧答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带着一肚子埋怨走了。 林晋鹏出事那天,是她听了狗儿乱编的瞎话,着急忙慌去喊了林成和李香菊,谁知道竟是那种事,他们家和林晋鹏家是堂亲,姓林的名声在村里到底受了些影响,而且知道是她多嘴多舌乱管闲事后,在家挨了几句骂。 这小兔崽子,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心眼这么多。 田桂芬心里不痛快,但村里也没把他们家怎么样,只是撵了林成一家子出去,因此除了前些天见到顾家人她不说话,近来也慢慢搭两句。 她不懂遮掩,神色都在脸上,狗儿心知肚明是为何,摸摸鼻子笑了下没言语,推一把有点疑惑的竹哥儿往前走,说:“想什么呢,阿婆鸡蛋都给你捞出来了,还不快接住。” 大锅旁守着一锅鸡蛋的是许永安老娘杜彩娥,村里人称杜阿婆。 “阿婆。”最前面的顾兰时笑眯眯叫了人,从杜阿婆手中的葫芦漏瓢里拿了三颗鸡蛋,因是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有点烫手,他连忙用袖子包住。 “兰哥儿,怎么就拿这两个,快快,多吃些。”杜彩娥已是四世同堂,头发花白不过精神头十足,平时有点吝啬,可又有点好面子,再怎么肉疼,嘴上还是热情的。 顾兰时记着他娘的话,一边给竹哥儿和狗儿分鸡蛋一边说:“阿婆够了够了,我们能吃几个?我娘说了,让我去看娃儿呢。” 一听这话,杜彩娥将葫芦漏瓢里的鸡蛋又放回锅里,笑意更甚:“好好,那你们去,就在你二哥屋里呢。” 她说的二哥正是许福,灶房门口又来几人,他三人就出去了,省得太挤。 许家人多不便久待,况且还要回家做饭,该看的看过之后,顾兰时对院里正在洗菜的苗秋莲说一声就要走,迎面正碰上叶金蓉抱着孙子,旁边跟着她小女儿裴春艳。 “叶婶儿。”顾兰时喊道,竹哥儿、狗儿也跟着喊了声。 他们和裴兴旺家往来不多,但迎面撞上了,不好当没看见。 叶金蓉忙不迭答应,又转头对女儿说道:“春艳,怎么不知道叫人?” 裴春艳不过十岁,比竹哥儿小两三个月,还是个黄毛丫头,尚看不出脾性,毛发稀疏偏黄,在头上扎两个小鬟,黑黑瘦瘦其貌不扬,但个头不算矮,眉眼嘴巴和叶金蓉很像,一看就是母女,被她娘说了后才开口:“哥哥。” 院里有和叶金蓉交好的夫郎喊她,顾兰时没有多话,笑着朝裴春艳点头,看着叶金蓉说:“婶子你在,我们回家去了。” “好好。”叶金蓉和他一个年轻双儿没多少话说,不过附和几句便各自走开。 村里人大多往许家吃鸡蛋去了,越往村后人越少,顾兰时边走边理理袖口,心想一个鸡蛋下肚反倒勾起饥饿,进家门就得做饭。 这时狗儿开了口:“上回我听石头哥说,别看那个裴厌面目丑恶瞧着吓人,小时候长得可俊了,他兄弟姊妹几个,就属他好看,为这……” “怎么?”顾兰时好奇转头询问,都是一个村的,除了不熟悉的裴厌,裴家一家老小什么模样,他自然知道。 裴厌上头的大哥裴胜、下面的三弟裴虎还有四妹裴春艳,眉眼鼻嘴不是随了叶金蓉就是随了裴兴旺,脸型也相似,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家子,相貌不至于说难看,却算不上好看的那一挂。 庄稼人常年风吹日晒,除了娃娃,能有几个细皮嫩肉的,村里大伙儿凑在一块儿都大差不差,况且都见惯了彼此,哪有嫌弃可谈。 三人往家走,此时路上没人,竹哥儿竖起耳朵听闲话,眼睛也圆圆的。 见他这副模样,顾兰时抿唇笑了下,继而等着狗儿的话。 顾兰瑜压低声音,说:“为这个,裴厌小时候裴家就疑心,说不像是兴旺叔的,当年闹得挺大,叶婶儿哭天抢地要上吊,最后还是裴厌太奶说叶婶儿根本就没离过家门,哪来的野汉子,兴旺叔才回过神,一家子过活,白天夜里不是在家就是在地里,他哪能不知道,这事儿才了了。” 顾兰时没想到是这样,怪不得他娘不大和裴家来往,糟心事确实多了些,既说起这个,他好奇问道:“那裴厌破相是什么时候的事?” 狗儿声音还是很低:“应该在七八岁上头,也是石头哥跟我说的,裴厌生下来第二天他爷就死了,他家里人从那时就不喜他,觉得不详,四五岁时长得又比裴家其他娃娃好看,他爹混闹,他娘见了他也没甚好脸色,说他天生克星差点害死亲娘,脸上那条疤七八岁才有,至于怎么弄的,裴家人嘴还挺紧,没人知道。” 他说完看向竹哥儿,道:“这话不许跟人乱讲。” “我知道。”顾兰竹鼓起脸颊有点气愤,他又不是多嘴多舌的。 见状,狗儿笑着轻拍一下他脑袋再没言语。 * 时值盛夏,天越发长了,今年又格外热,晌午太阳最大时几乎没人出门,太阳晒得地面发烫,连眼睛都睁不开,再勤快都挡不住这样的烈日,中了暑热还得掏钱看病,实在不值当。一直到下午凉快了些,才陆续有人出门。 太阳总算被一大片云遮住,少了几分炙烤,大河滚滚向东流逝,哗啦啦水声不绝。 村后有水势较小的分流,水流平缓又有大石头的地方,总有些妇人夫郎端着木盆来浆洗,手里棒槌扬起又落下,混着野澡珠的白沫和溅起的水滴,说笑声渐渐多了,夏天来河边洗衣算是农人为数不多的轻松差事,解了暑热还能闲聊,连汉子也有到河边偷闲游水的,亦或是来涮草鞋顺带泡泡腿脚。 离得近的树荫底下已经被占,顾兰时端了一盆脏衣裳,见此情形便和竹哥儿往上游走,那边树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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