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星星,痛苦地转过脸,好像边上就躺着官家。官家又怎么会和他躺在一起看星星呢?韦霜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还是伸手去抚摸官家的头发,亲手为他编一个漂亮的辫子。 “如果您不是官家,如果我不是宦官,那就好了。”韦霜华虚弱地说。 “那下辈子,我就不做官家了。”李元清眯着眼笑,“你要永远陪着我啊。” 韦霜华也笑:“好。” 玉珠堵住了他的嗓子,他窒息地,枕着山石而去。 * 李祐寅驾崩,辛明彰和诸臣给他定庙号为“中宗”。 虽然辛明彰同李祐寅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但歌颂先帝是继位者必须要做的事。 登基大典上,辛明彰坐在李晔临身后的珠帘中,代新君发布了很多诏令。比如大赦天下,比如封赏。 新帝拜张元熹为左相、雷孝德为右相,封林珣为尚书左丞、董淳为尚书右丞,超擢陈复为刑部侍郎。武官中,有拥立一等功的赵敛不仅升做了殿前司都指挥使,掌全殿前司的兵柄,还破例授了开府仪同三司,升了食邑食封。武将很少能做使相,除了开国大将,也就是赵敛了。 除赵敛之外,三衙管军几乎重置,原马军司副都指挥使张延秋未动,原步军司都虞候韩昀晖任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原马军司都虞候花流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彭鉴升为殿前司都虞候,授杜奉衔马军司都虞候,瑶前功做了步军司副都虞候。还有其他人升了官。 原本辛明彰还想授纪鸿舟管军的,可纪鸿舟拒绝了,他说:“臣安于现状,仅一个四直都虞候足够了。”他不想升官,辛明彰也就随了他的意思,没有再提了。 虽新君大赦,但八月里发动政/变的李元澜、崔伯钧,还有教唆政变的曹规全并没有被赦免。因三月丧期不宜行大狱,加上需要收集证据,就一直没有推勘。 一转眼,已到了神绶元年元月。 ** 上元节前几日,珗州大小街终于撤了白,又挂上彩灯了。 正月十三,还未到元宵呢,京中就已经灯火璀璨。 十里长街明如白昼,百姓庆贺节日,好不热闹。谢承瑢也很久没出门了,他闷在家里好多天,见到的人除了赵敛还是赵敛,没什么意思,就想出去转悠。他想着,人们上元才出来玩儿呢,正月十三哪有什么人?特意挑了这日出去,谁知街上还是挤满了人。 “前几个月国丧夜禁,国丧一过,自然都出来玩了。”赵敛说。 谢承瑢颔首:“也是,他们也是被闷久了。” 在家闷久了,就爱弄新鲜玩意。今年又出了很多新灯,站那儿喷火的,挂树上撒火星的,总之千奇百怪。 在街上还能碰见人卖艺,什么胸口碎大石、脚踩刀锋舞,总弄得谢承瑢很惊诧。 “在胸口上碎石头,人都要被砸没了。”他说。 赵敛听了大笑:“人家那是有绝技,普通人碎大石肯定没了。” 谢承瑢说:“在你胸口放一块,你还活着吗?” “放石头我不知道,但你在我胸口压一压,我还活着。” 谢承瑢语塞,耳朵忽然红了,嗔怪道:“闭嘴吧,听你说话,还不如听树上小鸟说话呢。” 赵敛喜欢跟他贫嘴,看他说不过了,追着问:“那你说树上鸟说什么?” 谢承瑢随便看,还真看到树枝上挂的鸟灯。灯做得很漂亮,黛色小鸟,嘴巴、翅膀还会动,但不会说话。他盯着鸟看,随口一诌:“鸟说赵二怎么这么烦人呢。” “你再这样,一会儿我不给你买栗子糕了。”赵敛威胁他,“你再这样,我连荔枝酒都不请你喝了。” “不请就不请呗,我自己买。” 赵敛气急败坏:“我请,我怎么不请你?谢昭,你怎么从来都不让着我啊,你喊我几声好哥哥,我不就随你心意了!”他在谢承瑢耳边吵,跟小孩儿一样。 谢承瑢刚想说他是“小孩儿”,转头看去,街边正巧有个和阿娘撒娇的小郎君,说话语气、行为姿势,和赵敛如出一辙。 “看吧,你和那儿的小郎君有什么区别?”谢承瑢无可奈何,“请我喝荔枝酒吧,我给你买栗子糕。” 赵敛说:“那你求我,喊一声好官人,我就请你了。” 谢承瑢知道他得意,顺着他说:“好官人,你就请我吃一回荔枝酒吧。” 赵敛得逞了,欣然说:“走,我带你去买。” 街上人多,鲜有空地,稍不留神就要被挤散了。赵敛担心和谢承瑢挤散,不仅要谢承瑢走他前面,还要在后面偷偷牵住谢承瑢的手。 “这么多人,醉仙楼没地儿坐怎么办?”谢承瑢开始担心了,“没地儿坐,我们就吃不成了。” 赵敛说:“没地儿坐,就买回家吃。” “可我还想看灯呢。”谢承瑢气馁地看人群外的路,说,“往哪儿走?我不认路了。” “往东边。” 谢承瑢拉紧赵敛的手,笑着说:“你可不要走丢啊,到时候我找不到你了。” 赵敛凑过去,贴着他走路:“我跟好你,不会丢的。” 醉仙楼果然没位置了,酒也还剩几坛。酒博士招呼说:“好官人,把酒带回家也吃得!” 谢承瑢听了,在赵敛边上偷笑:“好官人,他也叫你好官人。” 赵敛憋不住笑意,在袖子底下轻捏谢承瑢的手掌,说:“你今天不叫我一万遍好官人,就别想睡觉了。” 他把最后两坛荔枝酒买走了,才碰上酒坛子,谢承瑢就说:“喝这个还不就是玩玩儿?荔枝酒,荔枝覆酒,酒味稍欠,不会喝醉的。” “你非要喝醉做什么?” “喝酒不喝醉,算是喝酒了?” 赵敛沉默半晌,又同酒博士说:“再拿两坛临春赋。” 没座儿可以喝酒,谢承瑢又不想回家,就抱着酒坐在醉仙楼的后院里。后院自然也是有人喝酒的,亭子已经被占了,他们没地方去,就只能坐在院子角落的梨花树下。 上元节,梨树还没开花,也见不着什么叶。一抬头,就是光秃秃的一棵树。 谢承瑢喝了一口荔枝酒,说:“我和二哥熟络起来,是不是就在这儿?” “是啊,梨花比剑。”赵敛和谢承瑢喝同一坛酒,他尝到浓浓的荔枝香味,赞叹道,“酒还是当年的酒,人也是当年的人,我觉得很好。” “很好?” “还不够好?” 谢承瑢笑起来,说:“好,要是有梨花就更好了。” 赵敛把酒递给他,又去看头顶的梨枝,说:“花在不在不要紧,人在就好了。人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好。” 谢承瑢良久不语,他看着赵敛漂亮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沾了酒的嘴唇。上元还冷,偶有凉风吹过来,正巧把赵敛身上的香味也带来了。 好香,不是衣服的香味,也不是酒的香味。 谢承瑢忽然觉得好渴,他拉着赵敛的手指说:“二哥,我喝醉了。” “骗人。”赵敛不信,他仔细去瞧谢承瑢的脸,一点红晕都没有,怎可能是醉了?他撇嘴说,“你就喝了一口,怎么会醉啊!” 谢承瑢闭上眼笑:“你再靠近点儿,就知道我醉没醉了。” 赵敛又靠近了点儿,傻傻地说:“我不知道你醉没醉。” 谢承瑢忽然抬起宽袖,遮住赵敛靠外那边的侧脸。他迷离地盯着赵敛的眼睛,倾身上前,衔住赵敛柔软的嘴唇。赵敛嘴里有浓浓的荔枝香味,只亲一下,就能让谢承瑢醉昏头了。 “二哥……”他松开嘴,哝哝说,“我真的醉了啊。” 赵敛脑子一下炸开了,连身上的血都烧起来了。竟然主动亲过来,那他还能放过吗?立刻上前再吻。 他吻得很深,叫谢承瑢完全逃不掉。谢承瑢想推他,却被他圈住两只手的手腕,背到身后去。 谢承瑢骂道:“滚蛋。” 赵敛旋即回过神来,立马松开手、松开嘴,连嘴唇上的湿润都不敢舔了。 “我脑子昏了。” 他看着谢承瑢喉结上淡淡的红印,真庆幸及时停下来了,不然今天胸口碎大石的就要是他了。 谢承瑢心怦怦跳,他越过赵敛去看亭子里的人,又看醉仙楼楼上的窗子,幸好酒客都在喝酒,没工夫到底乱看,也幸好是这儿黑,什么都瞧不清楚。 “你以为这是在家呢?” “对不起,你不高兴了?”赵敛弯下腰和他道歉,“我一时大意,你别恼我。” “我没恼。”谢承瑢就是觉得有些羞耻,他摸到草地上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说,“等会儿回家,再、再亲吧。” 赵敛乖乖点头:“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谢承瑢语塞:“你急什么?这才什么时辰。” 赵敛还不急?他咕咚咕咚喝多了好多酒,每隔一会儿就要问:“能回家了吗?”
第244章 七四 红笺小字(二) 今日上朝,终于有刑部官员说起李元澜、崔伯钧、曹规全的案子。这官人说:“新君刚立,旧案不可不结。国丧期过,政/变一案应当推勘了。” 李晔临坐在朝上,什么话都不说,还是他身后的辛明彰决定。她说:“既然卿说要推勘,罪名是否查清?” 底下回:“李元澜觊觎皇位,发动政/变,是谋反之罪。崔伯钧贩卖京中娼/妓,笼络地方禁军,有勾结之罪;联合李元澜发动政/变,私自调兵,是谋反之罪。曹规全利用职权之便,助珗州白玉馆拿下收纳罪臣子女之资格,收钱无数,犯贪腐之罪;又教唆李元澜、崔伯钧造反,也是谋逆之罪。至于崔伯钧的五哥崔显银,也犯买卖良籍罪。还有其余罪,都列在纸上了,请皇太后殿下过目。” 高奉吉上前接过罪状,递给辛明彰看。 辛明彰看罢,说:“现在要过上元,也不急着推勘吧。等正月过了,再审不迟。”便搪塞过去,不再提此事。 下了朝,赵敛十分不满,屡次回望垂拱殿。 纪鸿舟见了,问:“是在为太后不定崔伯钧的罪而烦忧?” 赵敛见四周没什么人,便小声说:“从八月拖到现在,已过了丧期,罪名也列好了,只需要走个过场,也不费得什么,太后却还是不肯。”他把笏板收到腰间,不悦道,“怕是心里有顾忌,怕杀宗室留下不好的名声,怕下手太快底下生怨。”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还能因为什么?迟迟拖着不审,不就是怕落得个刻薄名声么?况且刑部列的崔伯钧的罪名还少一样,便是当年致征西北路军全军覆没的罪。只有让崔伯钧认这一罪,谢同虚才能洗净冤屈。” 纪鸿舟立刻想起来:“是了,我怎么没听刑部的说这一罪?” “我已经多次上表此罪,希望太后追究,刑部决不可能漏。他们不提,还能是谁的意思?”赵敛从心底生出来一丝厌恶,完全表现在脸上,“不定这一桩案,阿昭就没办法昭雪。太后拖到现在,难不成是不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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