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又不是恶鬼,哪至于那般凶神恶煞?”赵敛轻笑,“都是凡人,只要是人,都不会一眼就把敌军吓退,真的是夸大。” 纪鸿舟颔首,又说谢祥祯身后一双儿女。 最先提的必是谢忘琮。谢忘琮是大周唯一的女将军,难免叫人多好奇。纪鸿舟指着人群里那个女将说:“左边的便是谢忘琮,你瞧她如何?” 赵敛见那女将军,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夸道:“巾帼不让须眉。” 纪鸿舟又说:“旁边那是谢承瑢!你知道传说讲他如何吗?” “如何?” “传闻说谢承瑢少年老成,明明十五岁,却有三十岁体格;还传他说话如何老练,打仗如何精湛,在战场嘶吼一声,能吓退数千精兵!我想象他的模样,大概也同谢祥祯一般是虎狼之相,凶狠暴戾,望而生畏。可今日一见……” 今日一见,哪是什么三十岁模样,那狰狞头盔之下分明是一张青涩稚嫩的少年目,双眸清澈,神色炯然。面对此阵仗,甚至还有几分受宠若惊,总是微低眉俯首表谦逊;行路之间,他有时抚摸马鬃,有时怯眼望人,对视上了,便点头微笑,匆匆避开。 笑得情真意切,如春风拂面、青雨撩人。不像武夫,像儒生。 赵敛眯起眼仔细瞧了,才说:“长得不错,这样的长相,不像是虎啸模样。” “我觉得也是!哪有人真的能一嗓子就吓退人呢,是吧,二哥?” 官家看得高兴,也不讲究什么君臣礼节,直接从宣德楼下去见谢祥祯。官家下楼,臣子们自然不能干站着,都跟着官家走了。 长队伍里,一言不发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赵敛同纪鸿舟就是窃窃私语的,挨着身子说话。 “这架势,这气派,除了他谢家,再无旁人了。”纪鸿舟说。 赵敛无声笑了半晌。 “你笑什么?” “谢家该此荣光。”赵敛真诚说道,“延州三十多年流离在外,如今回来了,为何不乐?” “你说得也是!”纪鸿舟替自己辩解一番,跳步下台阶,又说道,“我只是感叹!做武将到此份上,如若是我,万千功名利禄都不要了,官家赏识我足矣!” 赵敛勾着纪鸿舟小臂,搭手护他跳台阶,忽又听他说:“我听说这个谢承瑢武功了得,胆识也不错,一会儿可不得被官家亲封个少年将军?” “又如何?” “他跟你一样大,你还在读书习字,他已经做将军了!” 纪鸿舟知道赵敛最要强,原因无它,正是虎父无犬子。 大周文首颜辅仁,武冠赵仕谋,中流砥柱,缺一不可。赵敛便是当朝太尉赵仕谋的次子。 亲父都如此了,做儿子的岂能不想青出于蓝?可还未有所成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谢承瑢,同岁却比他先迈一步,他肯定不甘落于人后。 果然,赵敛不笑了:“这番赏赐是谢承瑢应得的,我不艳羡。我也不需要艳羡任何人,将来我亦能有所成就,只是早晚,何必急于一时。” 纪鸿舟拱手作揖道:“二哥说得是,日子还长,功名如何,走着瞧。” 上京城暖阳高照,方雪霁,又出日光,遍地积雪皆融。 谢家三将刚刚下马,正要拜见君上,却被李祐寅伸手拦下来:“我等谢卿许久。繁文缛节不必行了,你是功臣。” 谢祥祯还是率子女拜君:“臣等参见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长乐无极。” 从前李祐寅提拔谢祥祯,自小兵到大将,没有苛待。他知道谢祥祯有一双儿女,为表宠爱,特赐名“忘琮”、“承瑢”,换改旧称。 “自古称少年英雄者屈指可数,谢家占二。”李祐寅涌出泪水来,看一会儿谢忘琮,又看谢承瑢,同时抚上二人手心,“我大周,幸哉!” 群臣跟着官家一起说:“大周幸哉!” “臣等愧不敢当。收复失地乃大周人心之所向,如今延州归来,臣等定竭尽全力,再向西征。”谢祥祯携二子再拜。 李祐寅满意地点头:“功臣当赏,朕欲授谢祥祯殿前司都虞候,升莫州防御使。忘琮与承瑢都是好样的,各封忠训郎与忠翊郎,分别除擒虎左第一军都虞候及擒虎左第二军都虞候。” 官家亲封武官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谢祥祯一家升了官,自然要先见武官之首赵仕谋。他暂别君上,携子女去拜太尉,作揖说:“见过赵太尉。” 赵仕谋带着两个儿子也回礼:“恭喜谢将军升至殿前都虞候。” 谢承瑢穿着很重很重的甲衣,累得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偏偏还得跟别人作揖。日光刺眼,最叫人昏昏欲睡。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种拜来拜去的场面,又因为连夜奔波劳累,现在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就想偷会儿懒,低头作揖的时候把眼睛闭起来,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谁知道一抬头就对上对面小郎君的眼睛,他偷懒的样子全被这位小郎君看见了。 谢承瑢八岁练武,十一岁就进军营了。军营里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一拳能打死一个人的,平日里风吹日晒,练就满身皮糙肉厚。还真的鲜少见此少年。 他看这小郎君的长相,隽秀明媚,虽带几分青涩,却是傲骨天成;因是上京城养出来的,未经风霜雨雪,眼中有明月,眸里含亮星,一副贵公子模样。 现在这位贵公子就在盯着他看,他哪能不笑呢,马上又笑起来。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称呼,总之叫官人是不会错的,所以他喊:“官人。” “什么官人,这是我家二郎。”太尉赵仕谋哈哈大笑,“他名叫赵敛,同小将军你一般大。” 谢承瑢二回躬身:“见过赵二公子。” 赵敛拜回去,等到两位父亲不再盯着了,他才说:“不要再拜我了,我不是当官的。” “是。”谢承瑢又拜。 赵敛瞧这人怎么如此死板,也拜过,总算止住:“一拜再拜,这第三回 。我叫赵敛。” “我叫谢承瑢。” “后是哪两个字?” “继承之承,瑽瑢之瑢。” 赵敛思索片刻,忽笑道:“好名字。” 说完了,没的说了,谢承瑢又跟随父亲去拜别的官,拖着沉重之步伐走远,不再回头。 留赵敛在原处,四下寻找纪鸿舟的身影。 纪鸿舟爱躲,这会儿正在宣德楼底下避太阳,见赵敛来了,忙挥手相唤:“二哥!” 冬日暖阳并不顺心,照在皮肤上,好像快要把皮肤给烧了。 赵敛也懒散,和纪鸿舟一起躲到阴凉底下,想讨个清静。他瞧那些官员笑得谄媚虚伪,并不是待见,便和纪鸿舟闲聊:“我原先以为,那个谢承瑢的‘瑢’字,是‘荣光’之‘荣’。” “怎么?是‘瑽瑢’的‘瑢’。”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纪鸿舟站得累了,倚在墙边,悠悠道,“我爹说的,说他名字取得奇怪,哪有人叫这个名字。” “承瑢”之名确实奇怪,“瑢”本无意,“承瑢”,解释一番不就是“承无”吗?偏偏他姐姐叫“忘琮”,佩玉相撞,好像兄弟相争,更不好了。 赵敛疑心这事儿,听纪鸿舟又说:“但这是官家亲赐的名字,‘忘琮’、‘承瑢’,说是好寓意。官家赏赐,谢虞度候能不尊着吗?” “官家赐的?官家能赐这种名字?” “官家想怎么赐就怎么赐,你可别乱说啊。” 赵敛还没说个明白呢,那头赵敬就来喊他:“阿敛,回家了!” “这么早就回家?”纪鸿舟看赵敛要跑,急忙抓他袖子,“一会儿不去书院上学吗?” “不去了,今天是我阿娘忌日,回家给她烧香。”赵敛撇下纪鸿舟,“你一个人蹦回去吧,我不伺候了。” “哎,二哥!”纪鸿舟拍脑子,都怪事多,竟把这事儿给忘了。看来他今天得一个人在书院里挨骂。 *** 到正午,宣德楼前的人才渐渐散了。 因为要接功臣,今日早朝暂罢,李祐寅自宣德楼归宫,先向太后朱怀颂请安。 李祐寅登基十二载,初年幼时不谙朝政,先帝命太后垂帘。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再不是十岁孩童,太后却还没有归政意思。 今日这场迎功臣之会,其实是做给太后及百官看的。有了收复延州的政绩,是不是能向太后与百官证明,他可以掌握实权?他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孩子了。 李祐寅深呼吸一回,带着笑去见娘娘。 朱怀颂不喜奢华,阁内简朴,未见什么华贵饰品。内侍婢女也甚少,一路走来,看不着几个人。 人少静谧,那游廊外梅花倒是喧嚣灿烂。李祐寅心里忐忑,在蜡梅前驻足很久,才有迈开脚继续走。 他进门,见朱怀颂端坐于坐榻上,正手持一串玉佛珠闭目把玩。 “臣给娘娘请安。” 朱怀颂缓缓启眼:“官家安。官家请坐。” 李祐寅小心坐榻上,才理好袖子,朱怀颂便说:“我听闻官家今早上穿了通天冠服去宣德楼下接见谢虞度候?” “是。谢卿收复延州,是头等大功,所以我才这样接见。” 朱怀颂手中佛珠转得飞快:“官家,我大周可从未有过此阵仗,就算是太宗平顺年间名将徐公打胜仗回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是不是有些太兴师动众了?” 李祐寅说:“因为谢卿克复延州有大功……” 朱怀颂打断他:“谢祥祯西征大捷,这是他使命。只是一个延州,倘若来日有人收复秦州、梓州、矩州,官家是不是要用大庆殿接见?” 李祐寅慌忙说:“不敢!只是想借此褒奖,鼓舞士气而已。” “赏赐、封官、晋爵,还不够鼓舞士气么?要你一个皇帝亲自去见,我以为是四州都收复了呢。” 李祐寅见朱怀颂满眼不悦,自然软下来:“娘娘说得是,是我唐突了。” “官家能与臣民同甘是好事,可始终要把握好度。急功近利,好高骛远,未必成事。元宵刚过,官家有心,不如多去看几道札子,勿废春光。” “是。” 李祐寅拜别太后,又走到那条游廊。 他看见蜡梅了,开得倒是清雅,只不过梅香骤黯,缺点生息。 “韦霜华。”他叫身旁内侍。 韦霜华躬身道:“官家有何吩咐?” 李祐寅指着那棵梅树,说:“寻一株这样的蜡梅,种在崇政殿外吧。” 朱墙狭长,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李祐寅未乘步辇,只感觉身处牢笼,万分挣脱不得。韦霜华来问他是否寒冷,他没回答,只是口中呢喃:“急功近利,好高骛远。” “官家?” “西征延州,是急功近利,是好高骛远?” 韦霜华道:“收复延州,是先帝之心愿,更是万民之心愿。官家挑中谢虞度候出征,如今得胜归还,世人皆可瞧见。”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73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