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李浔正在吃晏淮清给他带来的晚膳,是子卯亲自下厨做的铁锅炖鸡,这玉龙关的一道家常菜,几乎人人都会做,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了。 可刚咬了一口那吸满了汤汁的白面馍,就听见那德胜门以西的浣衣局处传来了一声划破夜空、穿透整个皇宫的尖叫声。 李浔停止了咀嚼,侧耳去细听那动静。 只闻一声落下一声又起,这宫中四面八方忽然都开始传出刺耳惊恐的尖叫声,片刻之后,便是慌乱奔走逃窜的脚步声。 若是细听,还能够听见呼啸的风声中夹杂了他们的呼救。 李浔心下一凛,将食盒盖好重新塞回了晏淮清的手中,“去安全的地方,等我们把这里都解决了,你再出来。” “好,你多加小心。” 晏淮清自知此时自己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若是强行留下反而会拖累他们,于是也不再犹豫,提着食盒一路小跑向李浔早为他准备好的安置处。 这厢李浔从怀中掏出了张绢帕,摁了摁嘴角沾上的汤汁,将手帕重新塞回怀中之后,才握住了悬挂在身侧的希声。 他听见了这些声音,其他人自然也是,是故所有人都在此刻戒备了起来。 便是今晚了,成败只在今晚了。 若是事成,终究是此生所有大事都终了,再无遗憾和遗累了。 半盏茶之后,在嘈杂混乱的声音中他们又听见了另外的不属于人类的呜咽声、嚎啕声、吼叫声,拥挤着往这边靠拢,脚步声十分混乱。 是人皮傀儡,李浔当下便笃定。 果不其然,下一刻,宫墙的拐角处就涌现出了一堆模样呆滞、行走怪异、面目狰狞的人皮傀儡。他们皮贴着皮肉挤着肉,步伐混乱地往前涌动,腥臭的味道从他们无意义张开的嘴中漫出。 他们身上的衣物颇为眼熟,大部分都是宫中宫婢和太监的衣饰,甚至能从中找出几张面熟的面孔。 因为早早地就将药粉撒在了四周,因此这群涌上前的怪物并无理智可言,均呈现出癫狂之态。 虽说人皮傀儡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但许多侍卫看到这一幕,还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确实惊悚。 然而这些东西到底只是没有生魂的死物罢了,张牙舞爪得再厉害,一剑捅下去也能够让其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不过片刻,登云阁四周就响起了刀起刀落、刺穿皮肉的声音,期间还伴随着怪异的嘶吼声。 可是这人皮傀儡与从前见过的,竟然又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从前一剑刺下去,只会像漏了气般瘫软在地、泄出腥臭的黑水,这一次割破了他们的皮肉,却是忽然涨开,里头粘稠的黑水也因此向外四处迸射。 那黑水落在地上仿若有了灵智,汹涌地鼓动着,若是凑近去看,便能发现黑水都是由密密麻麻蠕动的蠕虫组成。 那蠕虫肥大油腻,口器长满了尖牙,它吸附不到光滑如新的甲胄上,可若是粘上人的肌肤,就会狠狠地叼着皮肉怎么也不松口。 那块肉一旦被啃食了下来,肥大的蠕虫就会顺着伤口往人的身体里面爬,一边爬一边吞咬,以血肉作为滋养的温床,最后在里头成长、产卵、死亡,最后彻底吃空了人。 瞧见了这样的异样,他即刻让人将加量的药粉撒了出去,有不少的人皮傀儡即刻就瘫成了一团烂泥,堆在了宫道当中。 可总有一些遗漏的,也总有一些躲避不及的侍卫被黑水溅到了眼睛上。 蠕虫顺着他们的眼睛爬进去,一瞬间便让他们跪地痛呼,失去了握剑的力气。 彼方虽易击杀,但胜在数量多;己方虽都是可以一抵十的精兵,却又人力不足,因此对方用数量堆砌起来,也成功地拖住了他们。 混混乱乱、你来我往、相互抗衡、战况焦灼。 李浔就是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有谁轻轻地踩在了琉璃瓦上,瓦片与瓦片相撞,便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响。 他长眸微眯,猛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西方。 虽没看到有人的影子,但他知道那个人已经来了。 他在暗处对着其余位置躲藏的人打了个手势,接着就有几十道烟灰色的身影也踩在了瓦上,而后翻了个身,又落在了登云阁的院子中,躲藏着朝那座高耸入云的阁楼慢慢地收拢。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李浔也准备跟上,倏地,他又在另外一个方向听见了类似的声音。 纵使都是轻功,可出自于不同的宗门、习得不同的功法,也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异。他部下的暗卫擅长藏匿行踪,所以他们的轻功如鬼魅一般,燕过无痕、不留声响。 这就意味着方才发出那声音的,不是他的人。 不,还不仅仅只是这一声,四个方向都陆续传出了类似的声音。 声音发出的大小、停留的时间长短,恍惚之间让他觉得那似乎就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这个猜想放到别处他或许会否决,但是放在这个前朝遗党的身上却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毕竟此人懂的邪术众多。 他眉心一拧心下已经有了打算,于是又对暗处做了一个手势。 得到回应之后,他也没有着急跟进去,而是藏在暗处、趴伏在屋脊之上,窥视着院中发生的一切。 外头是人皮傀儡的嘶吼声、挥舞刀剑之声,一墙之隔的登云阁却十分安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死寂,静得枝头冒新芽的声音都能够被察觉。 几息过后,登云阁的西边终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兵器相接也拳脚相交,其中有人因为吃痛发出了几声闷哼。 既然那边先有了动静,那就不是他要等的人。 那边缠斗了一盏茶还没有分出胜负,南边也接着响起了一串脚踏在瓦片上的咔嚓声响,像是要直接沿着屋脊去到登云阁阁楼。不出意外,那人被人拦在了半途中。 摇晃的枝桠、葳蕤的树叶,人影影绰绰,在斑驳的树间隙之间晃动。 李浔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身白袍,上头一尘不染,月色撒上去,隐约可见精致华美的暗纹。 有些眼熟,与云锦阁的那一套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是这波人,不过不是这个人。 西边分不出胜负,这一边也没能及时解决,相斗了又有一盏茶之久,仍旧是不分伯仲。 片刻之后,他守着的方向也窜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目标明确,同样直指登云阁而去。 竟然也是一身白袍? 且与南边的那个极其相似,身形也类似。 速度太快又隔着几棵树,还是没能看清那人的脸,不过李浔心中断言,这也不是他真正要的的那个人,于是让与他一同守着的暗卫上前迎敌,他们二人很快地缠斗了起来。 他自己则继续按兵不动,躲在暗处耐心地等待。 此时已经是亥时一刻,距离清明只剩下一个多时辰,要着急的从来都不是他们。 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几个白色得人影出拳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又像是不知疲倦,每次出的拳、甩的刀,像是被凿刻好了的那一样,总是按照固定的模式。 这些人行径怪异,但他的暗卫却都是肉体凡胎,即使武功再高,长时间不间断不停歇的打斗终究是会消耗体力得,所以到了后面也明显地展露出了疲态。 他垂眸沉吟半响,随后又对暗处打了一个手势,再上了三五人。 这三五人往前的姿态,就像是他已经把所有得底牌都放了出来,再无保留了。 他在猜,那背后之人也还未露底。 不出所料,当他增员的人上去帮忙之后,又从暗处飘来了好几个身着白、身形相似的男人。这些男人的身形都算不上强健,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偏生这样的身体中潜力无限。 他重新派上去的这几人与先前的也有不同,这一次个个出的都是杀招,专攻人的薄弱之处,志在一举拿下这些入侵者的项上人头。 李浔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幕后之人,他着急了、他再无增援的兵力了,所以要速战速决。 那幕后之人也真的猜到了他此举的暗藏之意,弹指之间又往上派了好些身着白衣的人。如此一来,局势变得越发混乱,被缠住的暗卫似乎也变得有些手忙脚乱了。 李浔知道时机到了,他再次对着暗处打了几个手势,重复了好几遍。 藏在暗处的暗卫给出了回应,随后就感受到一阵阵的凉风拂过,但若要去伸手触摸,只能发现那阵风早已从指尖溜去了。 他自己也紧了紧悬挂在身侧的希声。 要来了,他想。 半盏茶后,一片嘈杂又混乱的声音中突然传出了清脆悦耳的竹笛声,此音婉转,仿佛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人柔柔地包裹着,在一片嘶吼之中如听仙乐般明朗。 隐隐有勾人沉浸其中之势。 他往旁看去,自己一手教出的暗卫倒是没什么反应,可那些侍卫们得动作较之从前却是凝滞了不少。而听了这声音的人皮傀儡,竟然比从前更为狂躁。 看来这个竹笛声包藏祸端。 一曲终了,他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不在任何一处,竟然是在那登云阁的屋檐之上站立着。 他一身渺渺白衣,身后是高悬的孤月,月色柔柔地洒在白衣之上,仿佛镀了一层光,墨色的长发被晚风轻拂,扫在脸上、缠在竹笛上。什么模样倒是没能在这昏暗的月色当中看清楚。 不过吸引到了李浔目光的,却是那人胸口悬挂着的一个金乌图腾,在月色的映照之下,金子也散发着灼目的光。 此景实在似曾相识,让他想到了秃鬼山那一夜的篝火,以及站在熊熊燃烧篝火堆上的人。 彼时那人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他派人去寻找却一无所获,如此看来是同一个人? 登云阁的门窗他早已派人给封了起来,每一层又有人驻守其中,那人就是想破窗而入,也不得其法。 那人仿佛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足尖轻踏着屋檐,一步一步地落在了院中。 也正是在对方落在院子里得的那一刻,李浔才看清了这人的面貌。 他哼笑了一声,竟然是个老熟人。 作者有话说: 记错了更新时间,上一次更新的时候以为是星期三 ORZ.
第178章 【柒拾肆】斗(中) 竟然是半年前就死于他剑下的雁音。 雁音长了张稚气未脱的脸,如黑曜石般的眼中总是带着些少年的狡黠,笑起来的时很阳光,总能不自觉地感染人。 李浔依稀记得,那时晏淮清刚进掌印府,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带着些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对他和子卯也甚是提防,直到将小柳和小梅换成了他亲自取了名字的雁音和遥梦,才变得好了些,嘴角带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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