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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杏仁

时间:2024-01-14 02:00:35  状态:完结  作者:athos

  旭烈兀汗对此贼子的诉状将信将疑。他只是将状告汪吉阳的阔烈察逮捕拘押后,下旨责令汪吉阳平叛法尔斯不得手软。

  当汪吉阳的士兵救出了被乱民围困在府邸中的萨尔古利德女苏丹阿必失哈敦时,法尔斯的叛乱已经步入尾声。大批的市场因此战而停业且再也没有恢复到原先的状况。田亩间没有了耕种的农夫,只有时不时从野草丛间显露的倒伏在地里的尸首。

  愤怒足以令人癫狂。谢赫·纳吉布丁的追随者们在绝望与愤怒中要摧毁一切,一丁点也不留给伊斯兰的敌人异教徒拜偶像者。他们焚毁了自己的房舍宅邸、自己的田产果园、自己的牧场畜圈,自己毁灭了自己的一切财产。整个法尔斯化为焦土。

  在一片废墟中,他们只留下巍峨耸立的大清真寺和两座麻扎。据说是受阿巴斯哈里发迫害的两位什叶派圣徒艾哈迈德和穆罕默德兄弟的陵墓。波斯的穆斯林们敬仰他们。传说中他们身穿战甲而死。据说那两座墓在夜间会发出光芒,如燃烧的明灯。故称“灯王之墓”。清真寺中有一只精美绝伦的蓝色玻璃盒子,盒子里收藏着两弟兄从巴格达带到波斯设拉子来的一枚指环,指环内侧铭刻着这样一句箴言:“骄傲属于真主。穆萨·卡希姆的儿子艾哈迈德与穆罕默德,他们是被赞颂的。”

  设拉子的清真寺与圣徒麻扎是他们唯一可以据守的最后家园。法尔斯的穆斯林们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他们等待着天门开启之日。在那个尊贵的日子里,他们作为殉道者荣耀的步入造物主为信道者建造的天园。

  汪吉阳将萨尔古利德的女苏丹送往大不里士,她将在那里与旭烈兀汗的第十一子忙哥帖木儿完婚。这婚姻将萨尔古利德的阿塔贝伊家族在法尔斯的权利彻底的交给了蒙古人,从此不再有女苏丹阿必失了,她只作为蒙古王子的妻子而存在。法尔斯萨尔古利德王朝随着末代女苏丹阿必失嫁为人妇而彻底落下了帷幕。

  旭烈兀汗在病痛中,看着他的儿子娶了女苏丹为妻后,就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死了。在临死前他对守在自己病床边的忽推哈敦说:“我在库拉河输给别里哥的,终于在阿塔贝伊家族身上赢回来了。”然后他吐出人生最后一口气,瞑目长逝。

  而这一年在穆斯林的历史中被称为“灯王之年”。因为设拉子的灯王清真寺,在殉道者自焚的烈火中沦为了灰烬。教长谢赫及其属下信徒们蔑视来自异教拜偶像者的一切,包括伊尔汗的所谓“饶恕”。虔诚的信徒们将赦免他们的圣旨用羊羔之血涂抹后钉在清真寺大门上。然后集体退入了大清真寺的内堡之中。他们在清真寺内燃起大火,以让烈火吞噬他们的肉身为结局,表明他们根本不屑得到异教徒汗王的任何恩惠而宁愿为信仰殉道的决心。那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哭喊着投向他们的父母。所有的穆斯林都手牵着手步入烈火中。

  谢赫·纳吉布丁浑身被火光所包裹,但他高昂的手臂始终没有垂落,他以自己右手食指指向漆黑虚阔的苍穹,在飞腾的烈焰中宣告“信主独一”的真宗教不向任何人任何力量屈身下拜。那些谢赫的追随者们,在一声声“阿迦!我们尊贵的阿迦啊!”的哭泣中,他们充满渴望的高声嘶喊着“请带我们离开此世,去和阿里·阿迦及法蒂玛·哈努姆相见吧!我们甘愿舍弃此世!”的凄厉的呼唤里,他们扑向那片光明,和他一同化为飞灰。

  持续了三年的叛乱,终于在起义者自己燃起的烈火中结束。

  立在清真寺外迟迟不肯离开的汪吉阳望着冲天的烈焰,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从未想到过谢赫极其追随者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唾弃异教徒的国家。

  时光是易腐朽的,然而对死亡与殉道的记忆却是隽永的。在多年后,还有穆斯林从世界各地前往瞻仰法尔斯首府设拉子灯王清真寺的废墟。虔诚的托钵僧们在瓦砾堆里隐修冥想。黑夜中常飘来托钵僧们赞圣的吟咏声。那时异教的拜偶像的蒙古已经没有了,只有信仰伊斯兰崇拜波斯文明的蒙兀尔人。他们在宫廷里只讲波斯语,并派遣自己的子弟到各个有名的清真寺去学经。

  俺巴海汗继位了。然后就是“玉王之年”。汪吉阳带着平叛得胜的蒙古军队凯旋归来。他们的归来为这城中平添几分的喜气。汪吉阳下马后直奔汗的王宫。他要去谢罪。

  阔烈察在狱中,新汗俺巴海一从突厥斯坦赶回来继位,他就立即向俺巴海汗继续告汪吉阳有谋反企图,证据还是那几枚汪吉阳在法尔斯发行过的带有汉文“宝”字的金币。

  汪吉阳知道自己必须给汗一个合理的解释。

  俺巴海似乎在听。但面色明显是在犹疑着。他很担心驻扎在霍伊寺的汉人抄马军万户会随着汪吉阳造蒙古人的反。在反复思量后,俺巴海决定要将汪吉阳遣送至东方的忽必烈合汗处。自旭烈兀起,伊尔汗就习惯于将看不顺眼的高官打发到忽必烈哪儿去。假如他们死在去东方的旅途里,那是命运,无损于汗的仁慈。

  然而“玉王之年”里并未迎来多大的吉祥。除宝玉出世为吉祥外,总是一乱刚平再乱却起。

  乌鲁斯埃米尔拜住之乱在刚刚得到短促和平的高加索地区又引爆了新战争的开端,这次是在格鲁吉亚。

  此拜住乃是前任印度-克什米尔-阿富汗-高加索万户府长官乌鲁斯埃米尔绰儿马罕的继任者兼女婿。绰儿马罕病亡后他就接替了自己老岳父绰儿马罕的地位。他们这一批人马,本是在旭烈兀西征前就已经到这一地带为西征打前站的先锋。是旭烈兀在西征伊朗时向金帐汗别里哥借用的军马,他们全部都是术赤家族权柄的拥趸。对旭烈兀的权势即谈不上有多忠诚,又因为不满旭烈兀新派遣的监临官分割了他们原有的地盘与势力,最终竟在拜住带领下集体而铤而走险,造起反来。旭烈兀尚在世时,拜住等人摄于旭烈兀本人的威严尚还在伪装恭顺,处于积蓄力量的蛰伏之期。现下新汗俺巴海刚继位,威望尚不足以震慑地方亲术赤系的众埃米尔,所以拜住等就抓准了这个时机。

  俺巴海不得不仓促迎战。他是新汗,必须用军功建立自己的威望。

  新汗让王吉阳做了自己的先锋。阴谋陷害的陷阱罗网再一次因为战争而暂时离开汪吉阳。但仍然在他周围徘徊。

  这一战是残酷的,格鲁吉亚女王鲁苏丹仓惶逃离自己的首都第比利斯山城躲进深山石堡中,恐惧的看着两拨蒙古人的军队在她的领土上交战厮杀,将格鲁吉亚人的故乡再次化为焦土。格鲁吉亚人的首都直接被打成了一片废墟。腥臭的尸体堆积在残破城墙边,血将河流染成黑色。

  拜住在最终失败的时候,仍然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趁俺巴海汗摘下自己的头盔擦汗的当口。隐身在残墙石柱后的拜住狠狠的射出了一支白桦木箭杆的灰白斑鹰尾羽箭。

  这一箭射出,钉穿的却是一个名叫晓古台的巴林部千户的肩膀。那个不要命的家伙替他的汗爷舍身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箭支钉穿了晓古台的锁子甲深深刺入肉中,贯穿身体从肩胛后面缝隙里直接穿出。被射中的晓古台失神愣了一刹那,然后一头栽倒在坐骑下,昏迷不醒。在拔箭时才因剧痛而苏醒。

  也许是出于真正的感激,亦或因为一个君王的收买人心的手段。面对这位为救自己险些丧命的巴林部千户。俺巴海汗随口许下了一个轻浮的诺言,他把晓古台提拔成为断事官,并信誓旦旦的允诺晓古台可以犯死罪七十七次皆不杀。

  而晓古台呢?他得知汗的美意后却是羞愧难当。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庸碌怯懦,他不识字,他是个睁眼瞎,他熬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积累出什么像样子的功绩至今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千户。一个小小的千户,他如何敢去接受汗的此等厚恩。对他来说,他希望的只是自己将来若能有个儿子,让儿子贴身服侍他的汗爷,他就已经知足了。

  愚直的人总是索取不多便满足了。而高高在上者则往往会迅速遗忘他们轻易承诺的众多小事。至于俺巴海满口应允晓古台的那些恩惠,一但离开战场他立刻就把自己的许诺忘得一干二净。

  拜住被俺巴海所俘虏,等待他的当然只有斩首的屠刀。属于术赤系的各个埃米尔被象拔去钉子一样,挨个的被俺巴海从高加索拔除。原万户府被一劈为二。高加索-阿塞拜疆-大不里士万户单独分割出来,变成属于汗室的“朱因”地产。自此后此万户所拥之地与其地面上的人民,世代皆属伊尔汗直接管辖,属皇家私人领地,不再与任何其他人相干。而剩余的印度-克什米尔万户被封赐给了绰儿马罕之子失烈门阿合,以威慑阿富汗的加兹尼王朝,迫使其臣属蒙古人的汗国不得存非分之想。

  在“玉王之年”即将结束的末尾,凯旋的伊尔汗军队再次穿过大不里士的城门。鲜花与糖果洒向得胜而归的俺巴海汗。

  巴林部的晓古台夹杂在入城的骑兵队列中,他的肩头裹着染血的白布,胯下是汗爷送给他的一匹好马。仪式中糖果和玫瑰水的香甜味道,让晓古台有点晕晕乎乎的。他知道自己在傻乎乎的开心的笑。他虽然没啥大功业大战绩,但是他又活着回来了。生活在向他招手。他心里痒痒的就像春天草芽冒头的鲜绿绒绒的草地。后来在和萨尔米娜的婚礼上他才明白,这就是春心,这就是情欲。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首都大不里士的正门前,一颗是拜住的,另一颗是阔烈察的。俺巴海在听取了弟妹阿必失哈敦为汪吉阳所做的辩护后的旨意是:

  处死阔烈察。

  阔烈察被拖走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笑得癫狂。在死期临头之时,阔烈察却坦然了,他不再恐惧未来了。因为未来已经定了。

  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觐见厅里。

  “那些土地,是谁打下来的?是我们!你们是如何坐上王座,享受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的?是我们,我们用自己的血和自己的命把你们推上了这王座!你们的祖父如狮子般慷慨,你们的父亲如猛虎般公正,但身为儿子的你们却贪婪狡诈如狐狸,腾格里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尔等的孙辈必如猪狗般被人屠戮一空!”

  阔烈察在自己的狂笑中被斩断了脖颈,头颅滚落时,面上仍然呈现轻蔑的神情。作为一条好狗,他的使命结束了。他即笑汗爷,也笑自己。至于该死的汉臣汪吉阳,阔烈察有十足的信心汪吉阳也会得到一样的下场。

  法尔斯之乱和拜住之乱都被平息后的某个金色的秋日,在忽必烈合汗开始营建他伟大的大都城的那一年,在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从金帐汗国返回诺夫哥罗德途中于戈罗杰茨去世的那一年。在那遥远的东方,常德在家中招待他的贵客。一位对殊方异域的奇闻轶事感兴趣的文人,他叫刘郁。这位刘文季要听常德口授他的《西使记》,由他来笔录,成为一代远旅异闻与传奇。在对坐二人的笔、墨、纸、砚旁边,一枚从基什岛来的“宝”字金币,静静的躺在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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