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摩尔人,他骑着骏马归来。 马后驮着一个,以色列人的美少年。 少年做了摩尔人多少年的家仆,他已经忘记了祖辈的语言。 他一次次在窗口眺望着远方,因为那里有他的亲眷家人。 那个摩尔人的俊美骑士,他再一次从胜利的战场上归来。 这次马后驮着的美人,是那美少年的姐姐。” 阿什克岱唱完后,笑着说:“姐弟重聚终究是喜,但是重聚却是在战败被掳之后于敌人的家中重逢,同为被掳者共做胜利者的奴仆,这就又是悲剧了。这一喜和一悲,究竟哪个比重占得更大些,就是每个人各自不同了。我唱完了,献丑了呢。” 琴被交到了伊兹玛特汗的手上,稚嫩美丽的歌僮接过琴来,这小孩又故意的把那被伯颜调过的弦重新拧紧了,然后这孩子看了看伯颜,说:“两位爷一位唱了悲歌,一位唱的是即喜且悲之歌。但这些都是关于俗世男女之爱,我自不能再唱一个重复的了,所以我献丑,唱一首关于神人之间爱情的宗教歌曲吧!愿神对我们人类的爱我们永远不忘!这首歌本来是黎凡特那里犹太人的敬主之歌,但是其中的内容,并无不合伊斯兰或基督徒之处,我拿来一唱,也无妨碍。二位老爷且听了。” 言罢,伊兹玛特汗也把琴横抱于怀里,用他脆嫩的童音唱起了那首描述神对人类之爱的歌。 “我们的主啊!你创造了我们。 你令我们四肢百骸,无不舒畅。 主啊!你是我们的主宰。 我们每天见到金色的朝阳。 我们每天都纪念我们的主。” 伯颜听着这悦耳的童音,唱出对安拉的虔诚之爱,不由的觉得忧伤裹住了自己的心。他想着自己也曾经如伊兹玛特汗一样,而现在的自己也依旧是个贱口奴婢。只是在这个存身于花街柳巷里苟活孩子的眼中,他居然也和阿什克岱一样,都是包下了他整夜的老爷,此情此景,真是比梦还更不真实。 伯颜与伊兹玛特汗,在赫拉特城共同度过了七个白昼加七个黑夜。小小的伊兹玛特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如一只小猫。小男孩脱去自己的衣服,向伯颜展示他那雪白的小身体。伯颜抱住他,把他紧紧地搂住。听他讲述赫拉特城的故事。从苏达.巴哈杜尔率领蒙古人的军队两万突然出现于赫拉特城下,赫拉特总督艾敏.马利克不战而降。到谢姆斯.埃德.丁率阿富汗军队夺占该城。终至托雷率蒙古大军再次围城。战斗中谢姆斯阵亡,赫拉特居民打开城门。蒙古人入城后,守军惨遭屠杀。 历历血腥往事在目,赫拉特宛如一位妓院中的美人,一个又一个的征服者欺凌了她,糟蹋了她。她如一朵残败的鲜花,一次又一次的倒在污秽的床榻上,她默默的忍受着,等着那些蹂躏她的暴君在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以后离开她的床。每一次强奸过后,她都迅速的收拾起自己的眼泪,等着下一个强暴者的出现。美丽的赫拉特,命运凄惨的赫拉特。这座吸引了无数征服者贪欲的目光的中亚名城,就象婊子的肉身一样脏。 他们之间就这样相互搂着,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伯颜想到自己的罪,他曾经杀过那么多的人。他自己是那些蒙古人当中的一个,他有一半的蒙古血统。这些都是他永远不能够撇清的。而且他还爱上了一个男人,或者说他把他更多的爱给了男人。成吉思合汗的《大扎撒》里说同性媾和可耻,必须绑在木桩上用箭射死。《圣经》里也说同性媾和者罪不可赦,所以造物主才会从天上降下硫磺火雨焚毁索多玛城。 但是,这就是爱啊!因爱而媾和,可耻吗?这些复杂而纠缠的问题虽然一次次的拷问着伯颜的灵魂,但是每一次都是爱的欢愉占据了上峰。他无法不随从自己身体的感受,一次次的沉沦。有爱,但是又有罪,怎么可能呢?基督明明说第一条诫命就是要去爱!最后的诫命也是叫我们彼此相爱!如果爱的先知尔萨.麦西哈出生在今世,他会被那些执行教法的冷酷的法官们判罪,用石块活活砸死吗?!先知尔萨啊!你可以赦免那在安息日与男人通奸的淫妇,也可以赦免曾经和七个男人同居过的撒玛丽亚妇人,为什么就不能赦免我呢?是因为我比那妇人更淫荡更卑贱么?上主白白的爱了不配得到爱的犯罪的人类,这是尔萨昭示的真理。他曾说,你敲门,必给你开,你乞求,必叫你能得着。我的主啊,你即爱其他的罪人,又怎可能独独不爱我呢? 他渐渐的昏睡了过去,即使睡了以后,还有一滴透明的水从他眼中滴落。伊兹玛特汗轻轻的亲吻那粘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的上的泪滴。而他睡着,并不知道那个唱情歌卖身的僮子在他睡着时吻了他。他只在梦中,觉得有一个特别温暖的爱,把他包裹在洁白而柔软的光里。 离开赫拉特时,伯颜摸出一大把的金第纳尔要给卖唱的歌僮,没想到伊兹玛特汗死活也不肯收下。那孩子端着一张非常认真的小脸,对给与了自己七昼夜快乐的伯颜说道:“我们帕坦人是先知圣王苏莱曼的后裔,我们的祖先阿富汗尼王子是苏莱曼十二个玄孙之一,当亚述人的大军破以色列国时,他带领我们的祖先来到这里,并以自己的名字给这片土地命名。所以我们的出身高贵,从不白受他人的恩惠,我们不是那贪图便宜的小人!因此这钱我不能收。但是,假如有那么一天,你还会回到赫拉特来,你我还能相见的话,我一定用我的歌声为你接风洗尘!祝福你,好人!愿安拉的恩典常在你的身上!” 然后他们吻别,伯颜他们一行上了路。前方有慢慢的风沙等着他们。
第23章 丰收女神 加兹尼是一片各色人种的汪洋。 蒙古人、印度人、帕坦人、塞尔柱人、哈喇契丹人、钦察人、康里人、维吾尔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犹太人... ...。甚至还有从遥远寒冷地区来的长着浅金色毛发和苍白皮肤的罗斯人和日耳曼人。 “尤里乌斯.凯撒纪年一二六二年战神马尔斯月第一个金耀日,即希吉拉历的六九〇年色法尔月第一个主麻日,我们的使节队伍乘坐羊皮和毛毡制成的排子船,横渡加兹尼河以后,横穿一小片戈壁滩,来到了加兹尼城。” 在晚间跳动的灯火下,伯颜在一个泛黄的压花封皮羊皮纸小本子上记录下上面一行字以后。他用一把剪刀把倒落下来的长长的的棉芯烛蕊剪掉了一截。随着剪刀剪落了那截子烧过的黑色烛蕊,火苗突然跳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已经离开大不里士快两个月了,一切还算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大不里士到大都的旅程日期最快可以控制在九个月左右。 同屋的旅客和使节团的同事已经睡熟,只有伯颜还醒着。从大不里士出发那一天起,伯颜养成了每天纪录自己行程的习惯。他的羊皮本子里记着每天的天气、启程和歇宿的时间、所走的路线名字、路上的水草状况和当地人的部族名称等等。这些东西,也许会对以后的他所参与的军事行动中有些用处也不一定。当然,他非常谨慎的,小心翼翼的,抹去了他旅途中的那些巧遇与邂逅,那些触及了他内心敏感柔软处的情感的交流。 加兹尼是一个以皮毛、绣品和驼马交易著称的大城。在城内西北角是整个阿富汗斯坦最繁荣的牲口贸易集市。远道从波斯、叙利亚、高加索甚至埃及来的马贩子和骆驼贩子在这里聚集。最大的贩马商帮可以一次带来马匹六千匹以上。叙利亚出产的阿拉伯马和高加索的阿克哈塔克马是集市上最抢手的货。而本地则出产最好的乳白色皮毛的巴克特里亚骆驼。伯颜所带领的使节团明天一早,就要去驼马市场购买用作路上承载和骑乘的牲口。他们希望用现有的钱,尽可能的多购入骆驼和马,以备路上不时之需。在高原或沙漠中长途跋涉很容易让牲口因疲劳和饥渴而倒毙,穿越加兹尼河戈壁滩时他们已经损失了一匹好马和两头骆驼了。 伯颜写完最后那一个字母“雅恩”的下斜一钩加两个小点,把记事本塞进自己的行李里,才裹紧了驼毛的毯子一歪身倒在了床上。白天的炙热暴晒令他觉得头晕,而夜间又是如此的寒冷,伯颜觉得自己的手足都和冰块一样冻住了。他反复屈伸自己的腿,感觉膝盖里有轻微的响声,那是因为一整天盘着腿没有下骆驼造成的。他们从大不里士出发时,骆驼上配给的驼鞍是埃及式的,这种样式的驼鞍必须一条腿盘起来而另一条腿垂下来用脚勾住骆驼腹部。这样时间太长令人很不舒服。伯颜曾经要求缓两天出发,让他们自己去购买一些柏柏尔人的驼鞍,那种驼鞍是可以让人双腿伸直骑乘的。但是伊尔汗的传令官却命令他们必须按原定时间出发,一天也不许耽搁。 伯颜侧着身子卧在床铺上,床前炉子里的火焰一闪一闪的,同室有人睡着了在打鼾。伯颜听着那个人有节奏的鼾声,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困倦包围着他,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加兹尼最大的牲口市场贾拉拉巴德,紧挨着同样大的奴隶市场艾尔.贾拉尔德。 伯颜等一行的使节团成员穿行在贾拉拉巴德市场的一个个牲口圈之间,他们已经挑中了十二头单峰骆驼,八头巴克特里亚骆驼,然后要去选马。这时伊玛目鲁哈丁正在给卖骆驼的商人写字据并计算钱数。伯颜拿过字据又仔细的浏览了一遍,卖骆驼的文书是突厥语和波斯语双份的,伊玛目和卖家都已经在上面签下了姓名并按了手印。伯颜在最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自己也按了手印。这笔交易就算做成了。一会儿卖家就会把选好的骆驼赶到他们落脚的客栈去。 买马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的争执。原因是那几个犹太人看中了两匹好马,本来打算掏钱自己买下做私人的财货。但是卖马的阿拉伯人看到他们肩膀上披着的犹太“萨布”祈祷披巾,就大声嚷嚷着自己的马绝不卖给犹太人。双方争执吵嚷起来,吸引了周围的一圈人上来围观。人层越围越厚。要不是伯颜和其他人挤进去把那几个犹太人给拉了出来,犹太人很可能会挨一顿揍。 伯颜自己挑中了一匹毛色光亮的纯黑色阿拉伯马,这是匹四岁口母马,和伯颜的艾斯德尔长得极其相象。自从艾斯德尔折了右前腿,伯颜一直都想再寻一匹和它一样秀气聪明通人性的小母马,现在终于得着了。那匹俺巴海送给他的金色阿哈尔捷金马,他还没来得及给它取个名字,就分离了。出使的时候,他没有带上它。那是汗给他馈赠,他把它留给了汗。也许是冥冥中在内心深处,他感觉自己是不会再回去那个宫廷了。所以就让那金色飞驰的精灵留在汗的宫廷里吧,看到那骏马就等于看到了伯颜。 伯颜付了黑马的钱,抱着马漆黑光亮的头颅亲昵的亲那马的额头。黑马打起了欢乐的响鼻。伯颜爱抚的摸着黑马秀气的头颈说:“艾斯德尔,我的艾斯德尔,我终于又得到你了... ...。”黑马立刻又快乐的鸣叫了一声,象是听懂了人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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