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清蹙眉,压下细微的不悦,朝着天子行来的方向垂首作揖。 纪榛一边行礼一边嚼着软糕,可是方才香甜的滋味皆因沈雁清不肯吃他喂的糕点而变得有些苦涩。他双眉不展,困恼叹气,仍不忘窥探龙颜。 恢弘华丽的大门,内侍拥簇着威仪万千的帝后进内。 众臣高呼,“臣等觐见陛下、皇后娘娘。” 纪榛顺着呼声望去,年近五十的天子黄袍加身,神色庄严,不怒自威。 他总算将软糕咽下去,与众臣一同呼道:“吾皇万岁,吾后千岁.....” 作者有话说: 有一至理名言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越是在乎就越是死鸭子嘴硬,这种人叫沈大人。 沈状元(冷脸):不好笑。
第18章 大衡朝皇帝李尚徽是个传奇人物。 李尚徽属先帝第七子,母妃只是皇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宫娥,得先帝一时兴起宠幸。 宫娥福厚亦福薄,得了皇恩又诞下皇子,岂知皇子还未满月就突得怪病暴毙。皇子的母妃身份卑贱,又不得先皇厚待,在宫中举步维艰。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人人瞧不起的皇子,竟八面玲珑拉拢了朝中无数大臣为他党羽,在血腥的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大衡朝新一代的天子。 坊间有传闻,天子的亲母乃先后所害,因而天子一继位先后便无端仙逝。皇家秘事最能勾人心,众说纷纭,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知晓。 纪榛见过李尚徽多面。 儿时父兄就时常带他参加宫宴,这三年他与沈雁清成婚后,来宫中的次数少了。几月前倒是见过一回,只是如今再看,不知是否朝务繁忙之故,天子的眉宇间威严依旧却有些疲态。 纪榛又看向皇后。 薛后出身尊贵,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武将,当年天子得以继位皇后的母家没少助力。帝后琴瑟和鸣多年,乃佳话一桩。 纪榛兀自想着,太子携太子妃与皇长孙入内。 三人朝入座的帝后行礼,皇长孙颇有父亲风范,小小年纪很是稳重,跪地叩首,稚嫩的童声在殿中响起,“孙儿叩见皇爷爷。” 倒是和乐融融。 纪榛偷摸了颗酸梅,拿袖子掩盖塞进嘴里,酸得他打了个寒颤。 帝后一入座,宴会才是真正开始。 纪榛不搭理旁的人对皇长孙的祝福语,也不看舞乐杂耍,只管收拾流水似的美食。 这也好吃,那也好吃。恨不得多长出几个胃把一桌子的膳食都打包带走。 吃个八分饱他才满足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听得天子让众臣前往马场,心思活络起来,问沈雁清,“可是到了玩乐环节?” 沈雁清颔首,与纪榛并肩和一众官员出屋檐。 日头绚丽,马场上摆了几个箭靶,已有年轻官员迫不及待上马射箭。 彩头由在场的朝臣提供,胜者可得。 纪榛骑术不佳,又不会射箭,此项目只能旁观,圆眼转来转去,看向高台的帝后,又一路望过去。望到女眷位,道:“灵越公主也来了。” 灵越公主排行第九,是三殿下李暮洄的胞妹,比纪榛还小两岁,性情柔和。 纪榛与之玩乐过,想打个招呼,方抬起手就被沈雁清拦住,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雁清说:“有投壶。” 纪榛旁的不行,投壶却是一把好手,顿时被吸引注意。 他拉着沈雁清凑到最前头去,众人正在商讨头彩由谁出。 纪榛无意瞥见蟒服上别着的羊脂白玉,很是别致的牡丹样式,他顺着玉石往上看,是李暮洄。 李暮洄笑迎纪榛的视线,干脆地解下羊脂玉,道:“就拿本殿这块璞玉做彩头罢。” 内侍弓腰而上,玉石系在了木架子上,在日花里泛着晶莹的磷光。 纪榛喜欢得紧,也管不得羊脂玉的持有者是谁,喊道:“我也要玩。” 沈雁清眉心一皱,内侍上前将竹制的箭矢乘上。 “沈大人也玩?” 纪榛已经站到规定位置,对沈雁清抬颌道:“念书我赢不了你,投壶我定比你强,沈雁清,我们比一局?” 阳光下的少年明媚又放达,随性地掷出一只箭矢,叮的一声,精准掉进铜壶口里。 纵是平时暗笑纪榛是草包的众人此时也不禁抛却些许偏见。 沈雁清很轻微地勾了下唇,将箭矢往前掷,箭矢射入更为狭窄的左耳口。 纪榛半点儿不慌,拿过两只箭矢,微眯着眼睛丢出去,竟是双耳。 周遭已有鼓掌声,“好,好准头!” 纪榛得意地朝沈雁清一笑,“如何?” 沈雁清难得没有否认他,“不错。” “只是不错?”纪榛轻哼,“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他说着又要了两只箭矢,继而背对着铜壶。 太久不曾投壶,他一时有些拿不准准头,手腕转动估摸着距离。 沈雁清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许是日光太盛,纪榛竟也变得光彩溢目。 纪榛猛地将箭矢掷出,没什么底气地回头去看。见中了双耳,眉眼间迸发出璀璨笑意,高兴得在原地蹦了几下,扬声再问:“如何?” 沈雁清心神微动,掷出箭矢的动作竟一时不稳,并未中耳。 他收回手看着欢欣雀跃的纪榛,夸赞:“甚好。” 在旁观赛的李暮洄抚掌击节,问:“沈大人认输了?” 沈雁清倒也不开脱,颔首,“自愧不如。” “既是如此,本殿的这块羊脂玉归纪榛所有。” 纪榛眉开眼笑地顾盼一周,昂首挺胸地上前去拿彩头。他走到李暮洄面前,伸手去接,岂知李暮洄忽地将玉石扬高了,他的指尖只擦过流穗,不禁困惑地看着对方。 李暮洄眼尾狭长与狐眼相似,逢人带三分笑,故而才有“玉面狐狸”之称。纪榛现下与他离得这样近,觉得这个称谓再合适不过,只是他总瞧着这笑不大真实,像是一个面具挂在脸庞之上,倘若摘了这假面,底下说不定是什么诡谲心思。 纪榛举手抓住玉石的穗子,扯了两下,李暮洄跟逗小孩儿似的没松手。 “一块羊脂玉,三殿下莫不是要出尔反尔吧?” 李暮洄睨着瞪眼鼓腮的纪榛,一笑,这才松手。 纪榛拿了牡丹样式的玉石,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沈雁清走至他身旁,他眼波流转,抓住沈雁清的手,啪的一声将羊脂玉放在对方掌心,快意道:“送你。” 李暮洄眼眸微眯。 沈雁清本为纪榛将他的告诫抛诸脑后转眼去招惹李暮洄而惝然,闻言一凝,“送我?” 纪榛满脸生花,“这是我自己赢来的。” 不是纪家的什么东西,而是他凭自己的本事赢得送给沈雁清的。 见沈雁清不动,纪榛担心对方不要,心切道:“我给你系上。” 也不等沈雁清同意,就夺了羊脂玉垂着脑袋灵巧地将物件系在玄色细带。 旁人皆以为夫妻二人积不相能,未曾想今日一见沈雁清似乎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厌恶纪榛,都有几分稀奇地看着。 若抛去学识认知,二者一个流风回雪,一个秀美娇憨,外形倒是出奇的般配。 “雕虫小技。” 轻蔑的语气打破和洽的画面。 纪榛系好羊脂玉,看向说话之人,是与他在紫云楼有过争执的礼部侍郎之子张镇。 这个纨绔怎么总是没事找事? 纪榛心心念念的羊脂玉已经到手,心爽神怡,又想到临行前沈母的嘱咐,不想跟这人起冲突,瞪人一眼,拉着沈雁清就要走。 张镇因着紫云楼一事对纪榛有诸多不满,至今还被好友笑话他连人尽皆知的草包都辩驳不过,丢足了脸面,哪能任人就这么离开。 “纪榛,你敢不敢跟我比赛马?” 骑术是纪榛的弱项,他半点不上当,“我只想玩儿投壶。” “你是怕了吧?” 纪榛一仰面,“谁说我.....” 被沈雁清的朗润音色打断,“张大人,非纪榛不作陪,实则是他已与我先相约去看骑射,我二人就先行一步了。” 他也不管张镇如何说,又向李暮洄告退,牵着纪榛往骑射区走去。 纪榛忿忿道:“他一个常年混迹花楼的酒肉饭囊,我还怕了他不成,比就比,有什么大不了.....” 对上沈雁清“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的眼神,不甘不愿噤声。 两人漫步前行,微风徐徐,周遭是不停的喝彩声,时不时有人朝他二人投来好事目光。纪榛挨着沈雁清,心里如同注入一汪清泉,叫他四肢百骸都充盈起来,连步履都轻快许多。 若是能一直和沈雁清这般和美该有多好? 纪榛踢走脚下的一颗小石子,抬眼见到兄长就在不远处,欣喜道:“我去寻我哥哥。” 他欲将手从沈雁清掌心里抽出来,未能成功,不解地望向对方。 沈雁清盯视纪榛眉眼间的喜意,几瞬,才缓缓地松开五指。 “我很快就回来。” 纪榛双眸炯亮,抬步往纪决走去。 走出两步,一声惊叫在马场内响起,只见一支划破长空的利箭疾迅地冲向纪榛的面门。 事发突然,纪榛来不及闪避,惊愣地驻在原地。 不远处的纪决和蒋蕴玉见这一幕,皆面色剧变,放下手中事务奔向纪榛。 电光火石间,一双臂膀猛然抱住纪榛的肩头将他往一侧推去,纪榛眼前一花,利箭咻的一声从他耳旁飞过。 他重重摔倒在地,手心狠狠地在沙地上蹭过,褪掉了一层皮,耳边传来一计轻微的闷哼。 纪榛惶惶然去看与他一同倒地之人,见到向来喜怒不显的沈雁清脸色微白,以为是沈雁清为救他负伤,心忙意乱,吓得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纪决已赶到,一把将纪榛从地面拉起护在身后,凌厉地望向沈雁清。 纪榛听得沈雁清轻声对兄长说:“只是意外。” 他有些不明白,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 掌心火辣辣的痛感让纪榛恢复些神智,他急忙看沈雁清,见对方只是衣物沾染了些灰土,并未受伤,眼里浮起些水汽。 沈雁清站起身,已然恢复冷静,只是他亦未料到在生死攸关之际他会冒着性命危险去救纪榛——在察觉到利箭对准的是纪榛时,他根本来不及思索,近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就飞奔而上。 倘若......倘若再给他些时刻细思,他不知是否还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众人围上来查看情况,见无大碍皆松口气。 随行的御医为纪榛包扎手上的伤口,纪榛惊魂未定,疼得直倒吸气,频频望向沉默的沈雁清。 射箭的官员满头冷汗,再三赔不是,“那马儿的蹄子里镶了石子,我并未察觉,岂知突然就发了疯,我那箭才偏了位,纪大人,下官是无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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