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起唇,笑了下。 菜的样子不错,吃起来却差了些味道。沈孟枝这几年的口味被某人养刁了,一尝就尝出了这不是楚晋的手艺,虽说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遗憾。 沈孟枝草草吃了点东西,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没见楚晋回来,按捺不住出了门。 他对楚晋少年时生活的地方充满了好奇,又不熟悉路,便随便挑了一条人少的。旧秦的世子府比曾经的沈府还要大上许多,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弯弯绕绕、精细巧妙之处不比燕陵的传统府宅要少。 他拨开沿路渐压下来的树枝,眼前倏然宽阔明亮起来,出现了一个湖。 湖面辽阔,湖水遍染了枫红,的确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是沈孟枝的视线却不在这上面。 他望着湖中石亭里的人,片刻的怔愣过后,神色便沉了下来,隐隐透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敌意与冷淡。 没有人能看见他,沈孟枝顿了下,随即不紧不慢地向湖心走去。 隔的距离不远,所以他能够清晰地听见亭中交谈的声音。 沈孟枝停了下来,站在石桥上,微微眯起眼睛,不冷不热地望向亭中正对自己的人。那人比他印象中的模样要年轻许多,眼角还没有皱纹,高大的身形站得笔直。 他看不见桥上的人,目光定在身前之人,没有分毫偏移,沉声问完了继续之前未完的话:“……公子,一定要这样做吗?” ——公子。 沈孟枝神色微微一动,落在了背对着自己、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身上。 赵裕和皱着眉,面沉如水。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他眉宇蹙得更深,首次大不敬地用堪称质问的语气,生硬道:“让他入质燕陵,究竟是王上的打算,还是公子您的打算?” 这句话中的含义就很多了。沈孟枝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赵裕和口中的“他”指的就是楚晋。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探究的视线在公子身上扫过。 面对这般问询,那道身影终于有了些反应。两人不知道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赵裕和说话时,他原本只是漠不关心地倚在扶栏边望着湖面的落叶,此刻视线却尽收了回来。 “有什么不同?”公子问。 赵裕和蓦地一凛,随即哑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打算,楚晋都没有反抗的权力。公子不打算改变主意,也不会改变主意,他根本不在乎一个“魄”的选择。 “……可为什么?”赵裕和喉咙有些发紧,“明明还有别的人选……” 未等他说完,公子古井无波的眼眸就扫了过来,冷冷道:“没有别人。” 他唇角衔起一抹讥嘲的弧度:“身份足够重要却不受宠、在王上的眼里可有可无的人,还有比这更好的人选吗?” 赵裕和一愣,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又显得苍白无力。 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旧秦当今的国君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也不喜欢她留下的这个嫡子。他对这个儿子的关心屈指可数,只留给他世子这个身份足够的体面,却连他如今身患重病也一无所知。 这个孩子曾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讨厌,也曾试图笨拙地讨他父王的欢心,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哪怕后来连绵的病痛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名义上的父亲也没有亲自来看过他一眼。 所以他放弃了。 公子转过头,曲起手臂,撑在扶栏边,神色莫名地看着清澈的湖水。 “赵裕和。”他冷淡地开口,“我活不了太久。” “在死前,我要保证一切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没有人例外。” 停顿须臾,公子伸手,接住了一片自枝头飘零落下的枫叶。再开口时,他语气已不见波澜,几乎是用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道:“送世子去燕陵,赵裕和。” “我死的那一天,就是魄散的时候。”他手指描摹着叶片的脉络,慢慢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到那时,我会让你去杀了他。旧秦派去的质子,却在燕陵手上出了差错,没有一个比这更好的开战理由了。” “这里面,他是最大的变数。”心中的棋局不动声色地不断推演着,公子道,“你必须杀了他。” 赵裕和心乱如麻,没能及时回应。公子看着他沉郁的眉眼,面现了然,冷笑道:“你是真的把他,一个魄,当做了自己的徒弟?” 赵裕和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不想死。” 他话中的袒护如此明显,公子静静地凝了他半晌,没什么情绪地道:“魄没有自己的想法。” “赵统领,我和你认识十八年,你遵从我母亲的遗言,心甘情愿来护我。”他道,“但你和他只认识了不过几年时间,就能对他袒护至此?” 赵裕和缓缓攥紧了拳,颤抖的手指昭示了他如今的不平静。半晌,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他看着故人之子长大,看了十八年,知道他在王宫之中生活得多么艰难,也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可楚晋呢? 对于这个徒弟,赵裕和一直感到惊奇。惊奇他与公子长相的相似,惊奇他身上不折不挠的韧劲,惊奇他对于活下去的执着。 他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徒弟的。 赵裕和松开了手,叹了口气。 他听见公子问:“……那日秋林围猎刺杀的人,查出来是谁了没有?” “已经查出来了。”赵裕和回道,“是周太尉的人。” 公子若有所思道:“周太尉?” 不过须臾,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利害,讽刺道:“周恒还真是愚蠢。以为这样,就可以扫清障碍,让他妹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成为世子?” 赵裕和并不作声,这件事已经牵涉到后宫,也不是他能插嘴的。 “不过,”公子话锋一转,“周恒今晚要设宴,今日倒是来府上送过请帖。” 赵裕和一愣,立刻问:“世子如今在太尉府?” 他转而皱起眉:“那岂不是会有危险……” 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赵裕和反应迅速,目光如电,冷冷向那边扫去:“谁?!” 然而视线所及,却没有任何人影。 公子的目光也落在那处。石桥上铺满残叶,寂寥冷清,没有人迹。他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道:“……兴许是飞鸟。” * 沈孟枝在听到公子说出要杀了楚晋的一瞬间,确确实实地起了杀意。 他攥紧了手指,直到手心传来的刺痛将神智拉了回来,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 他踟蹰在原地,抬头看着太尉府气派的牌匾,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进去。 留楚晋自己在里面,他放心不下;可要真的进去了,他又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沈孟枝叹了口气,随即眼尖地发现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匆匆往街上走去了。 趁他开门的一刹那,沈孟枝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府里不知是在庆祝什么,倒还精心装点了一番,侍从不时走过,人影匆匆,他站在门口,都能听见远处靡靡的乐声。缥缈的淡香混着女子柔媚的嗓音,宛转悠扬,缠绵勾人。 沈孟枝神色有些微妙。 他循着乐声走了几步,便撞见了方才出门的那个小厮。后者领着十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姬,步履匆忙地越过了他,往那边赶去。 交谈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今日太尉大人设宴,世子和几位大人都在场,千万不能出差错!” 几名女子曼声应道:“是。” 那小厮又道:“练了那么久,你们也该知道世子喜欢什么。到时候,连莺,你要主动一些,教你的东西没忘吧?” 那名叫连莺的舞姬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回道:“自然忘不了,您放心。连莺绝对会讨得世子的欢心。” “那就好……” 低声的嘱咐渐渐远去,沈孟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现在非常、非常想见到楚晋,揪住他的领子,然后问他,究竟是谁比较讨你欢心? 作者有话说: 楚楚:谁懂,发生了十几年的事情,现在被老婆抓包了
第169章 番外·寒魄其五 旧秦太尉周恒向来喜欢热闹,战功赫赫是真,沉湎酒色也是真,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每次都换着花样请人来。 这次的说辞是请来了一位出色的舞姬,不仅水袖善舞,还能舞得一手漂亮的花剑,于是遍请宾客,一同来赏美人。 楚晋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邀请来了。应该说他会被冠以风流之名,也有这位周太尉的一份功劳。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笑不断。楚晋坐在上席,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百无聊赖地把着手中酒盏,望着澄澈酒液出神。 铜制杯盏中映出他的倒影,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夜沈孟枝睡过去后,他把人在床上安顿好,打算在椅子上将就一晚。结果大半夜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起初他以为是沈孟枝在翻身,直到脸侧传来轻而暖的触觉,才恍惚睁开了眼。 楚晋还介于清醒和没清醒的状态之间。夜色已深,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本该安安分分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蹲在了他身边。 他靠得很近,楚晋甚至能听见微微的呼吸声。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神情,见他醒了,沈孟枝也没收回手,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仰头望着他。 “怎么不去床上睡?”他问。 楚晋愣了愣。他垂着眼,对上了沈孟枝昏沉又迷蒙的视线,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梦行症。 那句话落在他耳中,似乎含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他能感受到对方语气的放松与深入骨髓的依赖,依恋、信赖、柔软,这是只有面对深信不疑的人时才会袒露的一面。 梦行症发作时,的确可能把他错认成别人。楚晋喉结轻轻动了动,没有惊醒深陷其中的对方,而是问:“你再看一眼,我是谁?” 沈孟枝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良久,轻声道:“夫君。” 他下意识选了楚晋最喜欢的称呼,觉得这样肯定能哄好他。结果对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一丝好转,反而变得更差了。 沈孟枝想不通。他迷茫地、试探地,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夫君?” 楚晋看着他,身体里忽然蹿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想要戳破这层幻想,恶狠狠地告诉他,我不是你的夫君,或者报复一般问他,你把谁当成了你的夫君? 他盯着沈孟枝手上的那枚戒指,半晌,却泄了气般,道:“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就行。”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3 首页 上一页 1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