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摸着吧,这王大虎坐享齐人之福,本来好好的,这时候邹珠给他生了个儿子,打破了王家这股奇妙的平衡。本来老太太和王大虎都是偏向邹玉的,现如今大家却都偏向邹珠了。邹玉没了丈夫,现在又失去王大虎和婆婆的宠爱,心中有怨愤,也是正常。”刘若竹如此分析。 “邹玉认罪了?”裴约素又问。 “那不能。”刘若竹说着,唇角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大家互相推诿,好不精彩!就连王大虎,也不肯承认自己杀了弟弟。哪怕尸骨都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被挖出来了!这不是,吴县令想看看裴小娘子有何妙招,叫他们认罪。” 裴约素脑子里浮现出那株大槐树,怪不得寒冬腊月里,就它挺拔粗壮呢,原来是树根底下埋了死人的缘故。 “这衙门有仵作,也有衙役,该验验,该审审,我一介女子,能有什么好办法。”裴约素看着火炉,并不打算再插手。 她确实希望案子尽快了结,好还给管大夫一个清白。但她却不想在自己没有把握之前,吸引太多官府的注意力,未免惹祸上身。 “谁说女子不如男!小娘子不但聪慧,还总是如此谦虚。衙门的仵作要是能验出来,就不找你了不是?我今日亲自登门也不可吗?我可以请小娘子吃饭,或者派一辆马车来接的。”刘若竹做足低微的姿态。 好一招以退为进,裴约素想着,自己要是再拒绝,怕是不知好歹了。 这时,管延京掀了帘子,一瘸一拐走进来,“裴小娘子,家里来客了?这是——” “刑部的刘侍郎。”裴约素起来搀扶他到毛毡上坐下,介绍道。 “哦哦,老夫见过刘侍郎。”管延京毕恭毕敬地见礼。 “管郎中不必客气,某幼年就听闻管郎中的事迹,家中长辈的旧疾还是您给治愈的,某对您的医术颇为信服。裴小娘子住在这里,又一直帮着衙门查案,也算是缘分一场。某真心希望案子能尽早水落石出,还您一个清白。您这么好的医术,应当造福更多百姓,留下声名,而非同这些烂事扯上关系。”刘若竹态度诚挚。 裴约素在一旁看着,觉得他对吴县令都没这么客气过。 身为朝廷命官,乃人上之人,却能对一个中九流的大夫如此尊敬,可见在刘若竹这个人心中,身份并不是摆在第一位,真才实学才是。这样的人心中该有一束光吧,愿意去照亮世间逼仄阴暗的另一面。 裴约素心中有个角落,莫名松动了一块。 “医者治病救人,和刘侍郎查案是一样的,都是份内之事。刘侍郎并不贪图功劳,只想还人清白。老夫也只想多医治几个病人,而非贪图声名。”管延京不卑不亢道,转而对裴约素说:“裴小娘子,刘侍郎既需要你,你便随他去吧。不必担忧家中,家里有严婆子,我这把老骨头也还走得动。” “是,师傅,管大哥的药快熬好了,您看着点儿火就行。”裴约素起身道。 “改日再来拜访管大夫。”刘若竹一记探寻的目光,落在管延京脸上。 他的话,似乎在点自己,莫要为了功劳,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官门的案子里呢。这老头儿,还挺护犊子。 刘若竹唇角弯了弯。 雪后路滑,裴约素随刘若竹出门,走得很慢,刘若竹忽然问道:“管大夫的儿子常年缠绵病榻么?” 裴约素以为他是关心,回道:“是痨病,夏天时还能下来走动,冬天时会更严重。” 刘若竹叹道:“寻常人得了这病,早就一命呜呼,难为他有一个医术高超的阿耶,替他吊着命。” “世人皆是爱子心切的。”裴约素回道,不过想起了王家一家子,还有无辜死于这雪天的小儿,又觉得这个论调有些不对。 刘若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突然又道:“管大夫教你医术,又管你吃住,莫不是打算将你配给他儿子,待他百年之后,由你照顾他儿子?” 裴约素一惊,其实左邻右舍类似这种闲话很多。不过她惊讶的是,这种揣测能从刘若竹口中说出。 “刘侍郎刚刚还对师傅恭敬有加,怎么转眼就多了这番恶意揣测?”她问。 “世人皆爱子心切,这不是小娘子你刚刚说的么?”刘若竹故作讶异。 裴约素心中那块为他而松动的角落,又被一块巨石沉沉盖上。自己居然会对他这样的人抱有期待,真是疯了! 她不再理会他,而是加快脚下步伐,往县衙而去。 刘若竹跟在身后,觉得她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 “小娘子?裴小娘子?你当下脚下。”他唤了她几声,皆得不到回应。 她居然给自己甩脸子?自己可是堂堂正三品朝廷命官,又俊朗多金,多少小娘子要同自己聊聊天,自己都没功夫搭理,她居然敢给自己甩脸子! 刘若竹可真是觉得太委屈了。
第9章 牛刀小试 来到县衙,一见着裴约素,吴伯甫亲自迎了上来。 “裴小娘子,你可来了。”吴伯甫居然像看到救星一样。 一日不见,吴伯甫居然就跟老了十岁似的,可见提审王家一家子,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吴县令。”裴约素照例行礼,“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目前是这样。这一件命案呢,变成了两件。王大虎的弟弟王二虎,确认遇害,尸骨已呈白骨化,在巷子口大槐树下被挖出来了,尸骨的后脑勺部位有击打伤,和邹珠口中情况吻合。但是邹珠所指认的行凶工具钉耙,仵作用白醋拭了,没有发现血迹,所以无法给王大虎定罪。另外,现在邹玉怀着身孕,王大虎和老太太都说是邹珠疯了,自己拿拨浪鼓的鼓柄杀了自己的儿子。就算对王大虎上刑,他还是相同的说法。”吴伯甫看起来,也确实是用尽了办法。 “可以将拨浪鼓拿给我瞧瞧么?”裴约素问。 “这个自然。”吴伯甫吩咐衙役将证物都带上来。 “另外,如果王家使用的钉耙确认是杀死王二虎的那柄,白醋擦拭,没有显现出血迹,可能是浓度不够高的缘故,衙门里有酒么?”裴约素突然又问。 吴伯甫顿了顿,转身朝秦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衙门里藏着酒,就为了上值时能喝几口,去,拿来给裴小娘子吧。” 秦义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脸皮却是薄的,听到自己的秘密被县令当着众人的面儿揭穿,到底有些难堪,但还是快步去做了。 证物被带上来,酒也被提上来了。 只见裴约素将酒倒出来一小碟,置于炭盆上烤得温热,随后混入白醋,拿手帕沾了,缓缓擦拭着钉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奇迹迸发。 过了会儿,钉耙上果真有喷溅状和溅落状的血迹显现。 “裴小娘子果真有办法。”身后,刘若竹的一声称赞打破沉默。 他已经静静地站了许久,原本还因裴小娘子对自己甩脸子有些怒气。但看到她认真细心做事时的神态,居然有些着迷。 貌美的小娘子他见多了,可是这样能干的小娘子,可是少见得很。裴小娘子自己大约都不知,她心神专注做事时候的样子,有种超凡脱俗的魅力。 “醋可以使隐藏的血迹显现,如果不能,就要提高浓度或者温度,这是因为高温的酽醋对血迹有溶解作用,能让干涸消失的血迹浸提出来。”裴约素没理会刘若竹,而是认真解释原理。 吴伯甫听得入神,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会如此拜服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 “老夫实在好奇,裴小娘子懂得如此之多,究竟师从何人?” “是我养父,他已经去世多年了。”裴约素低垂眼睑,语气有些微微的失落。 吴伯甫抚着胡子,感慨道:“裴小娘子年纪小小便如此厉害,那你的养父该是位怎样的高人啊,这样的高人怎么会是无名之辈,难道是世外高人么?还是小娘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刘若竹在一旁听得发笑,心道,还以为这醋大比自己知道得多,结果也不过如此。 裴约素并不想多聊这个,于是转移了话题:“吴县令,可否将拨浪鼓借我一观?” “你随意就好。”吴伯甫令人将拨浪鼓捧到她眼前。 裴约素倒是小心,拿了帕子,轻悄悄地裹住它,放到眼前,细细看了又看。 县衙内,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裴约素,各个心怀期待。毕竟,衙门里都是俗汉子,遇到这么一位能查案的小娘子,可真是稀罕事。 裴约素想了想,走上公堂,一手捏住拨浪鼓的鼓柄,一手将帕子沾了印泥,涂在鼓面上,随后拿了一张纸,裹住鼓面,用力按压。 “裴小娘子,你这是——”吴伯甫话只说到一半。 刘若竹眼睛里迸发出一束光亮,他似乎已经猜到裴约素要做什么了。 只见裴约素将纸揭了下来,展现给众人看。 白纸红泥之上,有几枚清晰的指纹。 “秦朝初期,朝廷的很多重要官文在封口时都会使用粘土,保管文书的官员会将自己的指纹贴在粘土上。如果有人从外打开文书,指纹就会不同。我们的祖先从那时就知道,每个人的指纹皆不同,不然不会有画押这一做法。” “在王家,拿拨浪鼓哄小儿的人一定不止一人。但是大家拿的通常都是鼓柄,只有一人才会每天捏着鼓面。一则,这样可以控制拨浪鼓不发出声响。二则,此人可以用鼓柄来行凶杀人。” “吴县令,现在只需要给王家的每一个人画押,再一一比对即可锁定凶手。” 裴约素声音朗朗,令每一个听她说话的人都心神激荡。 “来人,还不照着裴小娘子的话去做?”吴伯甫有些激动,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些。毕竟,这个案子终于能结束了,这几个刁民,再如何辩解,也无用了。 “那么,吴知县,我现在可以归家了么?”裴约素问。 “自然,不过——”吴伯甫居然有些舍不得放裴约素走,却又找不到借口留她。于是多加感谢了一番,还令不良人送她归家。 “不用如此麻烦,县衙离医馆不远,我自己可以走回去。”裴约素婉谢道。 “确实不用如此麻烦,我与小娘子同路,不如我来送小娘子归家。”沉默多时的刘若竹开了口。 “那就麻烦刘侍郎了。”吴伯甫大约觉得堂堂刑部侍郎送她,要比不良人有面儿得多,就自顾自替她应了。 裴约素一句话卡在咽喉內,她不明白,这两位官员一唱一和的,就这么替自己决定了? 归家的路上,刘若竹不骑马,也不坐马车,就这么陪着裴约素慢慢走。 “我真是没见过比刘侍郎还闲的官员,整日晃悠。”裴约素开口道。 见她终于肯同自己说话,虽然又是一句暗讽,刘若竹还是很快接道:“今日便不闲,这不,陛下回长安了,我得进宫。与小娘子顺路,所以送小娘子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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