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竹此刻倒没能顾及裴约素的心思,他与吴伯甫推杯换盏间,又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想法:“其实,这也是一石二鸟的事儿。先前我们推断吴石可能还有另一重身份,若真是某个组织的首领,首领倒了,底下的人要么起义,要么就直接分赃散伙了。所以,吴石落网这个事儿得大肆宣扬,咱们可借机引蛇出洞。” “妙啊!”吴伯甫眼底露出惊喜的光,不免又给自个儿,还有刘若竹的杯子里斟满酒。 裴约素更加庸人自扰了。 两个大男人喝着喝着,突然发觉裴约素异常沉默,便都转过头去同她搭话。 “裴小娘子是否喝不得这酒?不如,我让拙荆给你备了果酒来?”吴伯甫关切地询问。 “不必麻烦令夫人了。我只是,只是在思考案子。”裴约素找出一个正经八百的理由来。 原本,男女七岁不同席。贵族里,放浪形骸之人甚多,这个规矩便也就渐渐荒废了。只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坐在月下喝酒,这个画面总还是令人多出些遐想,不得不通过聊公事来缓解几分尴尬。 “我总觉得,地底下挖出的四具骸骨,和沈氏遇害的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还有那个秀娘,我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但我说不上来。”裴约素回忆起与秀娘对视的那一幕,总觉得这个女人是要向自己表露什么。 “嗯,裴小娘子的直觉总是准的。”刘若竹先是肯定了她的第六感,随即接道:“我们大胆假设,若是秀娘引我们去吴家的目的,便是诱我们发现地底下的这几具骸骨的话,那么这个秀娘还真是不简单。她嫁入吴家的日子不长,按理说,她不该知道这些。若不是,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女子若有疑处,我命人将她带来衙门,咱们问清楚便是。”吴伯甫喝多了些酒,语气里多了几分不羁和做事的笃定。 刘若竹看了眼他,笑道:“这可是友军。对待友军,我们总要在一开始,允许她有些自己的秘密。” “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吴伯甫询问道。 “那只羊。”刘若竹目光汇聚成一点,落在酒杯的花纹上,“羊贩子究竟是如何丢的羊?丢羊的前一天,家中有无异常?他都跟什么人打交道?我们怎的一直忽略了他?” “我即刻派人去查。”吴伯甫起身,就要去唤人,将这事儿交代下去。 裴约素小声道:“这县衙和刑部本不是一体,现在吴县令倒像成了你的下属似的。” “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我既管了,他又一直依照我的吩咐做事儿,最后案子破不了,可不得我替他兜着么?”刘若竹斜眼一笑。 裴约素立刻了然。 “不过,这个案子到底怎么闹成这样的,也需要查一查。吴县令管教手下有一套,大概不是由衙内泄露出去的。吴石再如何禽兽不如,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宣扬自己妻子的死因。除了我们和吴石,还会有谁对死者的死因这么了解呢?”刘若竹语气幽幽。 “凶手。”裴约素答。
第74章 羊肚婴孩 大明宫。 武皇半卧于榻上,屏退左右,望着眼前站着的人,皱眉道:“大白天的,你去哪里喝酒了?” “吴县令府上,聊关于羊肚婴孩一案详情,此案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刘若竹如实回道。 “吴县令……”武皇顿了顿,这才约莫记起了这么个人,随后,她示下道:“此案闹得人心惶惶,尽快查明真相,让凶手伏法。” “是。”刘若竹应道。 武皇缓缓起身,于榻前踱来踱去。刘若竹见她不再过问羊肚婴孩一案,便知当有更重要的事儿叫她心烦。 “陛下,您有心事?”刘若竹小心翼翼地探寻道。 武皇停住脚步,看他一眼。 刘若竹忙躬身低头,作做小伏低状,“无论什么事儿,只要臣能为陛下解忧,当万死不辞。” 武皇笑道:“倒不必这么严重,不过我确实有一事儿打算交给你去办。” “潭州水灾,多县受灾。漂民庐,坏田亩,溺死者众,百姓无粮可度日。这是潭州刺史前日来上呈的奏章,请求朝廷拨款赈灾。”武皇道。 刘若竹蹙眉,“潭州水灾,臣记得,这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儿了。朝廷已经拨过一次粮款了,并且还免了潭州百姓一年的赋税。” “是啊,当时是薛爱卿负责押运的这批粮款。为何粮食不够吃,这里头大有文章。朕会再拨一次粮款,由你押运,顺道,查一查这里头的文章吧。”武皇说道。 刘若竹心头一紧。 薛文绍此人祖上是富户,拿了五十两黄金,寻张昌仪买的官。而张昌仪便是张易之、张昌宗的弟弟,依仗着陛下和太平公主的宠爱,毫不遮掩自己受贿贪婪的丑态。这里头的文章要是查下去,难免不会牵扯到张氏兄弟头上,而张氏兄弟风头正盛,朝中无人敢轻易得罪。 “陛下,您心中明知此事跟谁有关,还叫臣去查,这不是让臣很难做人嘛。”刘若竹挫着手,看起来很是为难。 武皇一眼看破他的心思,“别以为朕老糊涂了。” “臣不敢。”刘若竹身子躬得更低。 “朕宠着的人有多大胆子,能办多大事儿,朕心里门儿清。你尽管去查,回来跟朕如实禀报,至于怎么处置,那就是朕的事儿了。”武皇往地上丢下一道令牌,“这件事,原本应当是巡视院的人去做。不过,朕不想如此大张旗鼓,而且,那帮人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人心眼儿多,你办事,朕放心。” 刘若竹将那道令牌捡起,只看了一眼,便急急收入袖中,他心中明白,陛下这是要动真格了。 “刑部的尹尚书年纪也大了,该有个接班人。你年纪还轻,需多加历练。”武皇别有深意地提点他道。 “是。”刘若竹应道。 将一桩心事儿交代完,武皇到底觉得身上松快些,便转了个话题:“你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女仵作,朕听太平说了,说是出身低贱。但气质高雅,不但能破案,点茶的技艺也远在世家小娘子们之上?太平笑说,连自己都比不得。” “她确实有些真本事,但远不及公主。”刘若竹故作谨慎地回道。 他将陛下的心态拿捏得很准,他越是谦虚躲闪,陛下便越是好奇。 “太平可不是什么人都夸的,什么时候带进宫来,陪朕说说话,解解乏。这些个世家小娘子们,整日只知道穿红着绿的,朕可太久没见过什么出挑的小娘子了。”武皇说完,顿了顿,忽而想起什么,“你先前说喜欢一个与你身份地位相差甚大的小娘子,该不会就是这个女仵作吧。”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慧眼。”刘若竹佯装害羞。 武皇越来越觉得有意思,抬抬手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朕最讨厌那些个士大夫整日将门第挂嘴上,英雄向来不问出身,若真是个出挑的,朕可以抬举她一回。” 刘若竹略抬眼,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这位九五至尊,心中感慨良多。 朝代更迭,帝王何其多,但以女子之躯,君临天下的,也不过只有她一个。并非世家出身,也从不倚仗世家的官员,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可谓一枝独秀。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位传奇女子,却将另一个原本出身世家的女子推堕泥潭。偏偏,被她推入泥潭,却不卑不亢,试图以一己之力,为自己深爱之人平反。不知有朝一日,这两位传奇女子相见时,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或许是极端的好,或许是极端的坏。 只是,既答应了裴小娘子,便要赴汤蹈火陪她走这一趟。 “刘侍郎?”武皇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御前失神,“高兴坏了?” 刘若竹忙顺着台阶而下,“是,是,陛下总是如此了解臣的心思。待臣破了这桩案子,在去往潭州之前,一定带她来见一见陛下。” 深夜。 裴约素房中的灯烛已经换了一盏新的,她坐在灯下,笨手笨脚地绣着腰带上的花纹,巧颜在一旁陪她熬着,却连连打着哈欠。 “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裴约素道。 “不不,哪有娘子没睡,丫鬟先睡的,那也太不懂规矩了。”巧颜正色道。 裴约素颇觉好笑,“你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我竟不知?” 巧颜吐了吐舌头,坐着坐着,又趴了下来,看裴约素做针线活儿。 “巧颜,你说,刘侍郎会喜欢我送的这份礼吗?既不贵重,又不好看,我的针线还如此蹩脚。”裴约素打娘胎以来,第一次不自信起来。 “当然喜欢了。”巧颜给她打气,“小娘子你想啊,你可以拆了自己的衣裳,来给他做腰带,这份心意,谁能想得到啊。何况,刘侍郎那么有钱,他想买什么样的料子和手工买不到,无非就是想要你一个心意。” 裴约素停下手中的活计,又一次细细打量巧颜这张稚嫩的面庞,“你说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鬼心思,我倒要替阿则担忧了。” “我才要替刘侍郎担忧呢,小娘子你这么迟钝,刘侍郎到底要等到什么岁数才能抱得美人归。旁人都当祖父了,他不会还没当上阿耶吧?”巧颜反驳道。 裴约素脸一红,羞恼地要伸手捏她,巧颜却先一步起身躲开了。 灯火下,一主一仆的打闹,给这寂静的夜,添了好几分活泼。
第75章 羊肚婴孩 吴伯甫这两日,一直在查羊贩子家中丢羊一事,确实有所发现。 这羊贩子是近郊有名的养羊大户,养的羊每日屠杀了,凌晨送到城内,供应城内好几家羊肉店。他家的羊,肉质鲜嫩肥美,简直供不应求。为此,他买了好几只狗,用来牧羊。这几只狗凶得很,平日里没人敢接近羊圈,偏偏那一日,就丢了只羊,刚好是要送给吴石的羊。 羊贩子看到官府的人,也大吐苦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无缘无故丢了一只羊,还摊上这种事。现在事情传开了,我的生意都大受影响!” 言语之下,比起丢失的那只羊,他更在意的是,谁这么缺德,把这件案子的细节传播了出去,害得他也跟着遭殃。 羊贩子是受害者之一,他看起来和这个案子确实牵扯不大。 他的邻居里,有一个酒鬼,但凡有点钱,就去买酒喝,三更半夜才回家。也正是因了他这个特性,所以他是唯一一个称自己见到偷羊贼的人。 “嗯……是个男人,很精壮,全身捂得严实,走路却像个娘们儿。”酒鬼道。 “你确定是个男人?他看起来还有别的特征不?”不良人问道。 “刚才不是说了吗?走路像个娘们儿,夹着屁股,这样走,这样,哈哈哈……”酒鬼恶意模仿偷羊贼走路的姿态,突然自顾自乐起来。 谁都知道,酒鬼的话不可全信,但眼下,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目击证人,只能暂且把他的描述归为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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