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慌收了手上的力道,有些不知所措,正不知该不该道歉,诸野却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他,那依旧冰寒的目光停在谢深玄身后几步,带着令人畏惧的森然之意,冷冰冰道:“又是你们。” 谢深玄这才发觉刚才他身后有人,他依旧半靠在诸野怀中,匆忙回首去看,便见这画舫的甲板上不知何时多了名船夫打扮的人,手中提了柄明晃晃的环首大刀,想来方才若不是诸野拉了他那一下—— 谢深玄几乎不敢去想。 除了这人外,画舫四周不知何时已停了几艘小船,船上的船帆刷得漆黑,又不燃灯,在夜中极难辨认,显然为了夜中隐蔽航行。 可此处在京中近郊,不是那水匪横行的河道,他们不该在此处遇到这等船只,这就像是一处精心布置的埋伏陷阱,只等着猎物跳进来,至于这猎物究竟是诸野还是他…… 谢深玄小心翼翼看向那名船夫,等待着此人头上出现与他相关的字迹。 他猜得果然没有错。 片刻之后,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谢深玄的目光,便也抬起眼,同谢深玄目光相对,眼眸中的神色如同看见了等待已久的猎物一般,直勾勾逼人,令谢深玄脊背发凉,而也几乎在此刻,那人头上跟着冒出了几行字来。 「目标:都察院左佥事 谢深玄 悬赏金额:金千两」 谢深玄:“……” 好家伙,他还挺值钱。 他早该想到此事,若报国寺是严端林谋划的阴谋,他当然不会希望这出名不怕死的谢深玄继续往上递他的折子,只要谢深玄不可收买,那严端林的刺杀,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眼前的这些人,十之八九也是严端林买来要他的性命的。 昨日在宫中听闻皇上提及此事时,谢深玄尚且还不觉得如何害怕。 可到了此刻,他终于觉得有股令人战栗的寒意隐约而起,明白他同严端林的纠缠,在他递出那折子时起,便再难结束了。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心有不安盯着那船夫,耳畔闻及诸野轻轻叹了口气,谢深玄方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诸野。 糟透了。 是,诸野在此处,玄影卫或许会护他平安,可这些年来,朝中风传诸野同严端林关系匪浅,甚至还有传闻,说严端林家中有个极为受宠的幺女,他或许已相中了诸野做他的乘龙快婿…… 想到此处,谢深玄只觉一阵莫名恼意,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呸,严端林这个该死的糟老头。 可也正因如此,谢深玄实在有些摸不准诸野如今的立场。 诸野究竟会保护他,还是—— 诸野忽而松开了搂着谢深玄的手,握住谢深玄的手腕,一把将谢深玄拉到自己身后,以身躯挡在谢深玄之前,摆出一副再明显不过庇护谢深玄的姿势,一手握住腰侧佩刀,以拇指将刀格微微朝外顶开,露出些许寒光凌冽的刀锋。 谢深玄的心跳不由又略快了一些,想,还好,同他所想一般,诸野会保护他。 可那船夫竟不觉得害怕,还朝着他们逼近了几步,几乎走到诸野面前,道:“诸大人,是自己人。” 谢深玄心中猛然一惊,愕然抬首看向面前的身影。 他看不清诸野面上的神色,从来不知诸野心中所想,可他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之人—— 他不可能、也绝不会相信,诸野最终会抛弃他。 诸野微微动了动握刀的手,轻声重复:“自己人。” 谢深玄心中发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许应该趁着现在转头便跑,可他咬着牙,忍着那几乎令他战栗的寒意,强撑着站在此处,站在诸野身后,绝不动摇。 诸野不会害他。 谢深玄想。 他相信诸野。 诸野不可能会害他。 片刻之后,诸野终于缓缓将那长刀自刀鞘之中抽了出来。 他微微侧眸,瞥了身后的谢深玄一眼,眸中一如既往冷漠平淡,而后他回过目光,将凛冽刀锋对准了面前作船夫打扮的刺客,唇边带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自己人。”他再度重复说道,“的确是自己人。” 船夫略松了口气—— “对‘自己人’。”诸野说,“我下手会更快一些。”
第9章 画舫遇刺 灯光昏暗,那些黑船上也并未燃灯,只见月色清冷,画舫内的窗扇中漏出点点灯光,与其中不知哪几位酒醉了的先生的大笑。 直至此刻,谢深玄才明白自己是赌赢了,诸野没有半点要将他供出去的意思,诸野或许会因为那年谢府之事而对他心有恨意,可这恨意……还不足以令他与严端林同流合污。 谢深玄抬起眼,看向面前的诸野。 月色之下,诸野身上那玄青色的官服近于深黑,只有衣角的精细绣纹隐约带着细光,谢深玄有些难以看清面前诸野的身形,那好像只是一个近在眼前的模糊影子,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护在他身前的身影缓缓交叠,再变幻成不久前他意识混沌之时,曾在报国寺外见过的那个背影。 这背影……几乎同那日报国寺下的黑衣义士一模一样。 谢深玄下意识垂下目光,看向诸野的手。 是左手。 诸野以左手握着那金柄长刀,他与那日的身影只有这一处不同,却已是足以决定一切的差别。 谢深玄难抑心中失落,他的心依旧突突跳着,却有一股无力的疲倦自心底蔓延,逐渐吞噬一丝乍现的希望,他本不该有这样的希望。 他早知那人不是诸野,那日是大年初一,诸野要伴驾祭天,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报国寺下,可他却止不住抱着这样的幻想,就像是能用这场美梦,来取代这些年来两人之间那不堪的芥蒂。 面前那船夫刺客面露迟疑:“诸大人,主上吩咐过……” 诸野:“主上?” 船夫:“您——” 诸野:“我只知圣上,不知什么主上。” 船夫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围聚在画舫两侧黑船上的刺客也纷纷翻上了画舫,他们被十数人层层围在船首,如此险境,诸野却依旧不变神色,没有半点惧意。 月光隐在云影之后,周遭只余画舫内透出的隐约灯火,谢深玄觉得有些不妙,如此昏暗的境况,那些人若有动作,他们或许难以察觉,他紧张抬首,再看向诸野时,忽见诸野微微眯起眼,目光之中,杀气毕露。 诸野已先一步动了手。 那刀锋的寒光只是一闪,便有一人扑通倒了地,从胸口喷涌出鲜红的血,几乎溅到谢深玄鞋尖,谢深玄吓得倒退了数步,撞上船首的阑干,心中狂跳不止,全然不知此刻他应当做些什么,又该如何才好。 他只能盯着就在他几步之外的诸野,竭力控制住打颤的牙关,乖乖待在原地,以免给诸野再添麻烦。 那些刺客不要命一般朝谢深玄扑过来,眨眼之间,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诸野下手极狠,刀刀直劈对方要害,似乎不打算留活口,谢深玄毕竟是个读书人,他从未看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场景,只能扶紧身后的阑干,紧张接连咽下好几口唾沫。 上一回在报国寺外时,他先挨了一刀,意识模糊之时,所见之物隐隐绰绰,至今也只含糊记得苍茫雪地间的血色,可此刻……此刻他入目皆是血光,鼻尖弥漫着浓郁的腥气,耳边则是那些刺客伤时的凄厉哀嚎与惨叫。 他觉得这些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亦或是蹿升而至的杂草,诸野以手中的长刀削掉一枝,又有另一枝飞快生长出来,他们好像毫无惧意,也不怎么怕死,这一切,只是为了严端林许下黄金千两的悬赏—— 画舫一侧忽而燃起火光,惊得谢深玄飞快朝那边看去,几名玄影卫飞身跃上甲板,红色的官服映照在明暖的火光之中,如同跃动的焰火,其中一人高声大喊“大人!我们来迟了!”,诸野却并未回应,只是将目光放在仍旧不要命般往前冲的那几人身上,将这些人尽数挡在谢深玄数步之外。 谢深玄悬着的一颗心方放下一些,却在火光映照之下,清晰看见了正朝他飘过来的大字。 确切说,每个玄影卫的头上,都顶着一行大字。 「啊!该死的谢深玄!」 「哦!该死的谢深玄!」 「是该死的谢深玄!」 …… 「要保护好该死的谢深玄!」 谢深玄:“……” 啊?啊?? 玄影卫对他的印象为什么都这么统一啊! 他望着那些大字朝他涌来,同刺客头上的悬赏令交接,一时心绪难言,可好歹玄影卫出现了,玄影卫受训精良,他们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事情只剩收尾,他终于可以好好松一口气。 果真那些刺客已露惧意,现出溃败之兆,唯有那扮作船夫的刺客仍无半点畏缩,他的身手也是刺客中最好的,与诸野交锋时,竟还能在诸野手下抢出几分先机,趁着其余刺客分了诸野的心,船夫高高举起手中的环首大刀,堪堪避过诸野,直朝诸野身后的谢深玄砍去。 诸野顷刻调转刀锋,刀柄在他手上一转,格住船夫手中的大刀,铮地一声刀锋相交,两人都将浑身气力压在了刀身之上,想逼迫对方后退,却一时难较高下。 玄影卫被其余刺客纠缠,实在难以靠近,无法来此处解开困局,这僵持不过片刻,谢深玄便见那金柄长刀似乎正在诸野手中战栗—— 谢深玄顺着刀身飞快移下目光,这才发觉那不住发颤的并非是刀,而是诸野的手。 他惊了一跳,猛然想起他试图推开诸野时,诸野那抑不住吃痛的闷哼,诸野身上似乎有伤,他又碰到了诸野的伤口,两人如此角力,诸野是绝对扛不住的。 果真下一刻,诸野忽而撤刀,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左手止不住颤抖,而船夫一时失力,身形趔趄不稳,环首刀堪堪从诸野肩上擦过,一时血流如注,诸野却好似根本不曾觉察一般,将长刀在手中一绕,已换到了右手,飞速朝着船夫劈了过去。 谢深玄几乎将心悬到了嗓子眼,诸野惯用左手,身上又新受了伤,他不知眼下这场死斗,究竟会是谁取胜,他无法帮助诸野,只能咬着牙在心中祈愿,希望诸野能够获胜。 好在一切似乎皆如他愿,长刀握在右手,诸野却不觉丝毫不便,短短几招交锋,长刀便贯入了船夫的心口,自后背透出,溅出无数血点,落在诸野的官服上。 谢深玄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腿软,他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扶着阑干的手不住发抖,在燃起的火把火光之下,他看见诸野的左手依旧在微微轻颤,指尖滴落鲜红的血,落进地上分不清是何人的血泊中,诸野却并不觉得在意,只是在臂弯擦去刀上的血,利落收刀回鞘,回身看向谢深玄。 那目光虽还同方才相同,带着些令人畏惧的寒意,可谢深玄却已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见过许多次诸野受伤,每一次都令他心惊,像是心中被狠狠揪紧了,以至他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还分心去想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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