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姮哭得梨花带雨:“含宁,那可不是怪物啊,那是……” 话说到一半,她羞愧地捂住脸,泣不成声。 卫戈平静地盯着她:“那是你丈夫吧。” 林晗瞪大了眼,差点咬了舌头:“什么?” 卫戈侧目,不多言语。息夫人面上一怔,见事情败露,既羞愤,又痛苦,捂住脸号啕大哭。 林晗只好揽住母亲肩头,陪着好声气安抚她:“别哭啦,他怎么搞成那样的?” 自从听了聂峥的讲述,他便对穆恒升没什么好印象,他干出再耸人听闻的事,林晗都不会惊讶。 况且,他从小到大都对这父亲感情淡漠。 息夫人为难地看了看四周。卫戈道:“去宅子里说吧。” 三人折返回偏院,关上屋门说话。息姮深吸口气,缓缓道尽了所有真相。 她出生红栌山庄,少年时行走江湖,曾有两个挚友,一个是穆恒升,一个是裴皑。她嫁给穆恒升后才发现,穆恒升对她的温柔体贴都是伪装的,他对她只有一股莫名其妙却刻骨至深的仇恨。 这份恨意之中还掺杂着滔天的妒意。穆恒升根本不爱她,他所爱另有其人,在他们走遍天下的时候,他对她全部的殷勤只出于一个原因:穆恒升那不可言明的爱人满心满眼都是她,他要让息姮离他远远的。 那个人就是裴皑。 穆恒升对裴皑执迷到了极点。裴皑学道,他便也跟着求道,结果误入歧途,痴迷觐天教义,还成了白莲教的幕后靠山,以赤金莲花作为自己的图腾。白莲教的头目孙颜,便是他的狂热信徒,爱穆恒升爱到了不惜把自己的脸变成他的。 卫戈在燕云杀死的那个人,正是痴恋穆恒升的孙颜。 穆恒升追寻长生不老的仙术,查遍古籍,得知前朝一个酷好炼丹求仙的王公葬在荆川,便千方百计找到他的陵墓,一边炼制仙药,一边发展妖教。 炼制仙药的丹方里需要一味“水沉金”,就是水中淘取的金砂,他便抓了众多百姓,强迫他们淘金。 时间匆匆流逝,他没有炼成长生不老药,还被端了藏在王陵里的老巢,便求诸其他办法永葆青春。 穆恒升令毒王为他炼药,其中有一味药引便是人肉,还必须是血亲的肉。 林晗细想这件事,不由得汗毛悚立。他爱裴皑,却娶外室生孩子,为的就是要吃他们的肉…… “毒王那药方出了岔子,他服了两次药,便精神失常,时常癔症。”息姮捏着锦帕,神情恐惧,“他自以为是我,用指甲毁去容貌,毒王为他换了张脸,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 林晗不知该作何反应,苦笑道:“那他想抓我,是还不死心,想着长生不老,要吃……” 他闭上嘴,长叹一声。这人长年累月地心怀鬼胎,已经变得失控,不再像人,而是个十足的恶鬼了。 林晗不解地望着息姮,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护的? 息夫人紧张地对上他的眼神,道:“含宁打算如何处置他?” 林晗轻声道:“总不能放他出去发疯。” 息姮哀求道:“含宁,你不……” 林晗打断她的话:“我听闻红栌山庄的大小姐当年也是嫉恶如仇的侠女,如果那时候的她面对这等恶贯满盈的歹人,会何去何从?” 息姮讶然睁眼,肩膀颤抖,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母亲,你本可以嫁个如意郎君,过快乐幸福的日子。”他怜悯道,“你这一生的不幸都是拜他所赐,你却还为罪魁祸首开脱。” 息姮想起当年,潸然泪下:“是母亲对不住你。” “你没有对不住我,”林晗冷冷地望着她,“我也没有不幸,因为裴皑替我去死了。” 息姮的脸色陡然惨白,似乎听到旧友的名字令她战兢害怕不已。 林晗本想说得更刺耳一些:他爱了你一辈子,你却出于嫉妒骗他去死。穆恒升不喜欢你,往死里糟蹋你,难道是裴皑的错吗? 他轻轻握住母亲肩膀,道:“回去吧。陈年烂事,就让它烂进棺材里。裴皑让我不要为他报仇,我暂且听他的话。” 语气虽轻柔,话里却满是警告。 不要逼我动怒。 息夫人像是骤然挨了道霹雳,雾蒙蒙的眼底恢复了清明。 林晗再也不是当初她膝下的小孩子了,他精明强干,雷霆手段,也不是裴皑那样轻易便会受她愚弄要挟的人。 他会是整个天下的主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敢忤逆。 息姮擦净眼泪,朝着林晗盈盈下拜:“臣、臣妇遵命。” 林晗轻轻一笑,挥手叫子绡送客。门扉一关,他却像失了半条魂,蔫蔫地垂着脑袋。 无父无母无兄弟,他可真是六亲断绝,天煞孤星。 怪不得要做孤家寡人。 卫戈揽他入怀,唇瓣抵在林晗额间,叹道:“你还有我。” 林晗握着他温暖的手掌,十指紧扣,不禁暗想,老天还算眷顾他,赐给他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挚爱。 往后余生,有他便足够了。 数日过后,苏忱和辛夷向衡王禀报驱疫的进展。他们领着众多医师在死囚身上试验多次,找到了克制瘟疫的方法。 宛康王凝筹集了六个州所有药铺的药材,亲自运送到盛京救人。 衡王密令兰庭卫追踪辎重营的投毒案,抓住潜逃的毒王。拷打过后,毒王供出了西平侯。衡王得知真相,并不徇私情,让手下依照规矩办事,严刑之下,半疯半癫的穆恒升招供了当年伙同檀王制造燕云瘟疫的往事。 衡王有意令法司重审旧案,按律法处置西平侯,安国郡王裴桓却进言劝阻,登基大典在即,西平侯为衡王生父,若闹得人尽皆知,势必有损新帝根基。 林晗应允了卫戈的提议。时光易逝,终归寂寥,未来还有众多艰险,过往的罪孽便让它深埋在过去的泥土之下。 如他一般的明君圣主便是朗朗青天,只要有他在,肃清山河,天下安宁,莫让昔日惨案重演,便足以告慰万千为国殉难的英灵。 十一月初,天象大吉,衡王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太庙祭祀天地祖宗,加冕称帝。 次年,新帝改元文狩,敕令各路诸侯交回兵权,遣散私军,天下人慑于威势,莫敢不从。 至此,万象更新,四海清平。
第279章 番外·嘉平朔月·一 嘉平朔月,天降瑞雪。 早朝方毕,一轮红日照在太微宫琉璃瓦沿上,映着婆娑雪色,碎成千万束银练。 东偏殿邻近崇庆门的长街上,一帮宫人火急火燎地追赶着一只雪白豹子。那豹子约有膝盖高,口中衔着一枚镂金响丸。响丸束着几条澄黄的丝绦,奔跑起来好似舞狮的鬃毛。豹子行动敏捷,在廊庑间迅疾地窜动,鱼儿似的左突右闪,从宫人胯下脚侧逃开去。 将近新岁,内廷众人都换了新裁的棉衣,一水儿大红喜色。为追这小豹子,宫娥宦官们活动开来,重门叠檐的宫禁便仿佛热闹的街巷,喧腾一片。 太微殿内侍蒋仲是新帝亲自提拔上来的。蒋仲在宫里劳碌三十年,老实谨慎,不敢有半点差错,哪想一日登天,竟然被皇帝看中,选到身边办差。他为人忠厚,对陛下便存了十二分的细心,日夜感恩戴德,势要尽忠职守,不惜肝脑涂地。此番陛下正与右相在殿中议事,他可不能玩忽职守,放这小豹子进去捣乱。 “哎呀,小祖宗!”白毛长尾的野兽着实难捉,蒋仲指挥宫人们撵了一路,依旧让它钻空逃了,便倚在一树腊梅前喘气,冠帽大氅上沾了薄薄一层雪粒子,“您回来,这会儿陛下哪有空闲陪你玩?” 盛京冬日天寒,各宫前门都悬挂着厚重的织锦帘子。那豹子嘴叼着金球,立在门帘前威风凛凛一回头,冲气喘吁吁的宫人们嘶了两声,像是在耀武扬威,而后大摇大摆地钻进太微殿。 蒋仲一声喟叹。完了,这便溜进去了,也不知待会会不会招陛下训斥。这小畜生太野性,当真是难管教至极,偏偏陛下宠爱,不许人驯,为难了他们这些日日夜夜伺候的奴婢。 传闻这野兽是陛下还在西北平定边疆时,当今的燕王殿下从塞外寻来进献的异兽。有其主便有其宠,这话不假,这只豹子倒是随了燕王。自从新帝登基,燕王便暗中经营,笼络朝堂,如今已是有大权在握的势头。偏偏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光不责问,还叫燕王带着兵权去弹压北越起义,授给他北庭都护的官职。燕王荣宠集于一身,放眼朝堂,贯通历代,莫说是朝臣,就是实打实的摄政亲王也难有这等殊荣。 燕王与这小豹一外一内,两个都无法无天。 蒋仲叹了口气,朝宫人们挥手:“都散了吧!” 陛下惯来宠它,想必也不会因这芝麻绿豆的事发怒。 太微殿内沉香袅袅,暖如三春。皇帝靠在案后锦榻上,纤纤手指握着髹漆棕毛笔,笔毫上残存着星点朱墨。他模样虽是悠闲慵懒,眉间却隐隐皱着,双目下带着点憔悴之色,一看便知是劳累过度,心事淤积,碍于政务繁重,便只能强撑着听官员奏报。 赵伦身佩相印,一身华贵至极的紫袍,整个人高挑挺峻,十分的玉树临风。他两掌摊开一叠奏折,清朗的嗓音在大殿中回旋,铿锵有力,意气风发。 小豹子踩过光可鉴影的地砖,宛如飞箭一般溜到皇帝脚边,吐出嘴里的金球。金球滚动几圈,安静的殿堂内蓦然响起阵清脆银铃,林晗略一走神,目光落到地上,便见一团毛绒绒的雪球亲热地挤到足踝边上,一边使劲蹭动,一边喵喵地叫。 皇帝眉间舒展,露出个无可奈何,带着点怜爱的笑,搁下手中朱笔,在它细软的毛发间揉了一把。 小豹子叫得越加欢腾。滔滔不绝的赵伦立时噤声,笑看一眼角落的滴漏,合上手里的本册,谦恭道:“依陛下之见,这道旨给不给?” 太微殿内浮动着碎金似的阳光。林晗抱起雪豹,指尖慢吞吞理着它绣满黑花的头顶,道:“怎么娶个亲都叫我给旨。朕又不是月老,找我有何用?” 赵伦平和一笑,一手夹着奏折,道:“许是裴纯行想叫陛下也沾沾喜气。这等好事,不如成全了他吧。” 林晗心中烦闷,道:“你来给他做说客?赶在小年封印前给朕找烂摊子,活腻歪了?” 封印是大梁惯例。每到一年尽头,腊月十八到腊月二十二,统共五天的时日,从宫城到各大官府衙门封存印章,不再受理官司公务,大小官员们预备着过年。等到年过完,来年开春,再择日取出印章,意味着正式办公。 林晗才登基不久,既要肃清檀王和安氏的势力,又要兼顾朝政,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恰逢西北匪乱,北越起义,卫戈和聂峥都派出去办差,整个朝廷只剩赵伦一个信得过的,两人凑在一块也处理不完成山成海的政务。林晗连轴转了一年,日夜没有休息的时刻,常常批折子到三更,五更便又起床上朝。好不容易盼着年关喘口气,将军们也要从外面回来述职了,赵伦却逮着他小半天休沐日前来,捧着一堆奏折没完没了地絮叨,实在是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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