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烦心不已,皱了皱眉,道:“我知道是人为。可是如今忙于征战,哪有精力去查是谁使绊子。” “要查也不难,”卫戈道,“含宁想一想,当年谁最想我爹兵败,现在谁最想你兵败?” 林晗凝神,道:“檀王。” 裴氏起兵是因为他们不满孝哀皇帝立檀王为太子,檀王自然也是不想让安国郡王赢的。 可是穆思玄在盛京城里,该怎么查?就算知道跟他脱不了干系,照旧查不出头绪。 卫戈的嗓音宛如轻风:“含宁,当今世上谁跟檀王关系最亲近,不妨从那人身上下手查探。” 林晗微微眯眼,沉思片刻,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 要论谁和檀王最亲近,当然是他的血脉至亲,也是他的娘亲,息夫人了。 “这……”他拧了拧眉,迟疑道,“桓儿,息姮是我母亲,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审她?” 他惴惴不安地猜测,难道是母亲罔顾人命,犯下如此大罪? 不,应当不是她。她哪有这么大胆,或许她只是知情。 他稍稍理了理思绪,发现所有的谜团最终都指向了息夫人。 卫戈看穿了他的为难,不愿让林晗难做,便轻叹道:“也是。况且夫人远在奉陵,哪能说查就查。盛京和奉陵相隔千里,她哪知道这里的事。” 林晗闭上双眼。卫戈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心胸狭窄,为了回护亲人不顾出征将士性命了。 “这件事不宜武断,息夫人必定脱不了干系。”他缓缓起身,负手走两步,“我会审她,给麾下士卒一个交代。” 说罢,他抬眼瞧着卫戈波澜不惊的面孔,低声道:“也是给燕云亡魂一个交代。” 卫戈淡淡一笑,踱到他身后,轻柔地拥住肩头。 “明日我随你们一同攻城。” 林晗一怔,道:“你打算自己带兵?” “是。” 林晗皱了皱眉,有些不舍,却是长叹一声,踮脚在他颊边啄了一口。 “算了算了,都依你吧。” 他留在燕云军中半日,久别重逢,两人都有意亲热,却都碍于事态紧急,不敢太过火。林晗匆匆穿好衣裳,领着几十骑出燕云大营,子绡正等在营砦前,纵马来回转圈,急得焦头烂额。 林晗侧坐在白马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拢在嘴边唤他:“走!” 子绡猛然回神,忙策马奔到他身边,有些发怔。 “主人,这就好了……” “当然好了。”林晗瞧他怕极了卫戈,疑惑不已,回头望了望绵延不绝的燕云营地,“他还会吃人不成?” 子绡支吾道:“世人都说这位郡王性情残暴,吃人不吐骨头呢。” 林晗只觉得滑稽,不由得一乐。就他,卫戈?残暴,吃人不吐骨头? 经过北越一战,卫戈的名号已经让人闻风丧胆。林晗不知道天底下的人怎么议论如今的安国郡王,也没人敢告诉他。 卫戈击败赛拉顿、灭北越后,俘虏了北越王公大臣、少壮士卒共约三十万。这三十万人都是敌国故旧,难以处置,若是养着他们,必然是笔极大的开销,可若是放任他们待在故国,难免不会生事。 权衡利弊,他便下了一纸军令,将这些敌国旧眷全部坑杀,斩草除根。 敌国一灭,北境再无后顾之忧,由此还收获了众多资材,充盈大梁府库。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传回母国,不少士人议论纷纷,皆驳斥谴责,此举实在太过泯灭人性,卫戈这样的人留在大梁,也叫人胆寒。 夜色降临,星垂平野,林晗赶回大营,主帐前候了几个朝官模样的人。为首一个穿着紫袍,一见他便眼泪汪汪地迎上来,下拜磕头。 他连忙下马,将那紫袍文官扶起,借着营帐四周的火把打量一番,惊讶道:“赵麟台?怎么是你?” 这人抬起满是泪水的面颊,直向林晗诉苦:“衡王殿下,老臣如今已不是什么麟台了,只求衡王殿下收留,保我家族性命。” 林晗连忙邀他们进帐,让人上了茶水。赵麟台来得匆忙,风尘仆仆,连饮了几大口茶,才哆嗦着擦了擦脸,拱手一拜。 麟台令是正三品大员,而这个赵麟台就是盛京赵氏的家主,赵伦的老爹赵叡。他等老人家安定了些,便问了问来龙去脉。安氏在朝中重施故伎,诛杀可能会私通衡王的朝臣。首当其冲便是儿子和林晗混在一块的赵叡。 赵叡好歹是个大官,耳目通天,听闻风声后带着全族老小连夜出逃,投奔林晗来了。 赵叡愤愤不平,道:“殿下,当今朝纲混乱,正是未能得遇圣君明主的缘故啊!殿下,我赵氏一门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恳请殿下夺回盛京!” 林晗心思一转,暗道聂峥说得不错,世家们见势不妙,纷纷拥护他来了。 林晗故作为难,道:“赵麟台的忠心本王知道。不过夺回盛京非朝夕之功,我麾下已经兵临城下,围城数月,相信早晚……” 赵叡忽然屏退了身边人,悄悄凑到林晗跟前,低声道:“殿下,老臣有一计,可助殿下达成大业。” 林晗心如止水,轻笑道:“是什么计策呀?” 赵叡捋了捋胡须,胸有成竹:“老臣出逃时已经同齐震将军、柳太傅约好,倘若殿下应允,便逼宫夺门,迎殿下进京。” 林晗垂着双目,轻抚瓷盏,叹道:“好一个逼宫夺门啊。” 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笑了笑,道:“赵麟台,夺门绝非易事,没有周全的计策,怕是要功败垂成。” 赵叡大笑,道:“殿下不必忧心。只要殿下应允,齐震将军便调令手下南北大营夺取盛京武库,再拿下各禁军统领,檀王一党便无力调兵反扑。此时夺下城门,衡王殿下大军入城,胜负已定。” 林晗沉吟片刻,道:“好计策。” 赵叡俯首一拜:“再好的计策,殿下不用,也便一文不值。” 林晗不置可否,心间飞快地盘算。不要这些人的效劳,他照样能攻入盛京,只不过会多花些力气。但等他入京,照样要世家的承认才能登临大位,他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跟他们结盟。 既然总要跟他们打交道……罢了,那便省些力气吧。 “赵叡,”林晗淡淡一笑,挑眉道,“你养了个好儿子,这件事要是能成,你赵家功不可没。” 听他说起赵伦,赵叡脸上一阵恍惚,继而高深莫测。 林晗嘱托他联络齐震等人,要他们暂时蛰伏,等待机会,别还没来得及夺门,便成了安氏刀下鬼。接连十几日,林晗奔波在战场和伤兵营之间,忙着督战和过问驱疫的事。 治病需要大量药材,王凝远在宛康,还没收到消息,他们只能从盛京周边搜集药物,杯水车薪。死于瘟疫的士卒越来越多,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云笼罩在各营中。 得病而死的人不能挖坑掩埋,只能集中到通河两岸放火焚烧。河畔烟火不绝,滩涂芦苇间飘荡着漫天雪花似的灰烬。 燕云军驻扎在盛京西面,攻下几个县镇。卫戈每日往来两地,骑马奔波几十里,到林晗营中蹭饭。 林晗累得头眼发昏,为瘟疫的事茶饭不思。齐震又遣信使送了密信,词句比上回火急火燎,说安氏在朝中大开杀戒,他们几个谋事的世家惶惶不可终日,衡王再不来,他也要学赵叡逃出城投奔他了。 他无可奈何,知道该做个了结,便趁着卫戈在时召集亲信议事。先问研制驱疫方法的进展,再定何时里应外合。 苏忱道:“殿下,臣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有一事要殿下定夺。” 林晗恹恹地点头:“你讲就是。” 苏忱和辛夷研究数日,从病人身上取得脓水、疮疤、痂皮等物,酌量配制出药饵。要研制出让人感染却不会重伤或者致死,且往后再也不会感染瘟疫的方法,必须要有人试用这些药饵,找出合适的剂量。 简而言之,要让健康的人试药,还不能是少数。 林晗迟疑道:“这……” 他说不出话,活生生的人,谁想得病?弄不好便会两腿一蹬,死状凄惨。 可要是不做,死的人会更多。 他想了想,看向卫戈道:“桓儿,你占的那几个县里,有多少囚犯?” 卫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让死囚试药。 林晗道:“不管有多少人,你明天过来时全部押到我这。苏忱,这些人交给你,待会我给你一道旨,你同他们说清楚,如若有一个试药有功,我便赦免了他们所有人,给他们家中赏赐钱银粮米,册封十二转勋官。” 卫戈与苏忱微微俯首,领了他的旨意。 林晗环顾四下,道:“还有一件事,盛京……” “殿下!”帐外的子绡忽然急声高呼,“殿下,有急事。” 林晗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道:“什么事一惊一乍?” “含宁,”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是我。” 林晗猛然起身,外头进来个披着斗篷的婀娜女子,红裙如火,容姿绝艳。子绡阻拦不住,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娘……”林晗大惊失色,审视着这突然出现的女人,“你怎么在这?” 息姮掀开发顶的斗篷,定定地瞧着他,红唇重重地碾了碾,耳垂上一对珍珠轻颤。林晗感知到些许异样,不动声色地跟她对视,心中戒备。 他嗅到股浓烈的脂粉味。母亲素来不爱浓妆,怎么今日既是浓妆艳抹,又是一袭红装。 林晗盯了她半晌,勃然大怒,道:“这是在军营,你闯进来做什么?” 聂峥迅速接口,对着身旁亲卫吩咐:“今日守营的是谁,全部推出辕门砍了。” 亲兵握剑拱手,铿锵有力地答:“是!” 林晗神情阴郁,紧盯着息姮的反应。她眼望着亲兵领命退下,顿时一惊,垂下眼睛,手拿着细绢帕子掩住红唇。 息夫人柔弱心软,连街上的乞丐都怜悯不已,如今有人因她丧命,她反应如此平淡? 林晗轻声道:“你先退下,我议事完毕再去见你。军法如山,大营不比其他地方,就算你是我母亲,也要好自为之。子绡,带夫人下去,好好招待。” 子绡领悟一瞬,明白林晗的用意是要他看好息夫人,便抱拳应声。息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碍于周遭人多,只好默默垂头,随着子绡出门。 林晗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长久不言语。心事重重地说完剩下的事,命令赵叡联系齐震,要他们准备周全。 “都散了吧。”他抬起袖子,挥了挥手,疲惫地靠在座位上。 群臣告了礼,三两退出主帐。卫戈留在原处,道:“让她进来?” 林晗点点头,指了指屏风:“桓儿先到后面去。” 卫戈转到屏风后,他便让人召夫人进帐。息姮独自到他跟前,手里捧着一盅热滚滚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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