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留的情罢了。”梁景祈见慕澄良听见这句后面色变得苍白,看来两人之间也确有瓜葛,便又叮嘱忠告道,“大丈夫,当机立断,利人利己。” 梁景祈走后,他那句“何处留情”一直在慕澄良脑中挥之不去。 慕澄良去了那座坟前,他端详鼓起的坟前那块窄小并不起眼的无字墓碑,有经年风吹雨淋的痕迹,粗算起来,大概是五六年前,梁元劭十八十九岁的时候立得这座墓碑,那时他们尚未相识。 他现在回想,那日远远看着梁元劭在坟前的身影,原来不是思考,而更像是思念。到底是什么人,当是年少两小无猜钟情彼此,突生变故,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家谱入祠堂,也硬要将人葬在身边,朝夕相伴。 自此以后,见新人皆是故人,此一生,皆是在寻那个已离开他的人。 慕澄良在暖春的下午,却如坠冰窟,他听不见风声林声,他只听见自己心里不停徘徊地一句冷嘲热讽,慕澄良,怪不得,他没来由地接你入府,没来由地信任照拂,甚至没来由地生死相托。 答案昭然若揭,怕是自己哪处像极了此处黄土下的某人吧。 他心如刀绞,若不是此番,他甚至意识不到,原来心早已在该有的君臣界限上越线已远。 慕澄良静静地在坟前坐了一会儿,直到日头西斜,夜风吹透了他的青衫,他清冷起身,将月光甩在身后,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哪怕时过境迁,他多少还有些骨气,妹妹未救,家恨未报,社稷未平,他本就不该还由着自己这些情爱的贪念滋长,若非非他不可,那他不要也罢。 只做君臣,便好。 18 梁元劭夜深回府,甫一踏上慕习房前的台阶,抬手还未触到门边,里面的烛火忽然吹灭了。 不声不响,拒客于门外。 这已是第3回了,梁元劭讪讪地收回手,低声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世子爷,别的也没什么,只听婆子们说,慕公子……前些日子见过了老王爷。”郎亭在身后恭声道。 梁元劭俊眉拧紧,“说什么了。” “不知,其他人都被打发下去了。” 怕是没什么好话。 次日一早,梁景祈醒来时听闻儿子天未亮便侯在门外,大喜,命人传早膳。父子二人常年异地而处,不如寻常父子亲近,就算在一处,能只一家人安静用膳的机会也并不多。 梁元劭踏着一地霞光推门而入,“父王。” “坐下一起吧。”梁景祈看着玉簪束冠,眉目英挺的儿子,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梁元劭却并未入座,他屏退了下人,袍子一掀,腰背笔直地跪了下去。 梁景祈抬眼看了他,照常端起了碗筷,“你这是何意。” “请您不要再插手慕习的事。”梁元劭面上虽恭肃,但语气却是半分退让余地也没留的。 “你先起来,吃完饭再说。” “说完再吃,不迟。” 父子俩就像是一对顶上角的公牛,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偏要一早上惹不痛快。”梁景祈将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回桌子上,“你把身契还了,放他出府,我便不管了。” “我办不到。” 梁元劭绷着一张脸,老王爷的脸色也是气得铁青,起身指着门外,“为了他?你犯得上和为父如此吗?换个人,养在府外,我不与你计较。” “换个人?父王当年可也是这样随意对待母亲的?”梁元劭眼中泛起凉薄,质问道。这句质问他想问很多年了。 小时候他四处找娘亲,遍寻无果,时常彻夜啼哭,但唯独当奶娘讲起母亲的故事时,他才可酣睡。等他长大,他便知晓父母亲是奉旨成婚,母亲心悦父亲已久,却迟迟得不到丈夫的回应,积忧成疾,加上舟车劳顿,才会大出血而死。 “放肆,你岂可议论长辈。”抬手欲打,但又克制住了,梁景祈到底是有愧疚的,这么多年,梁元劭片刻都未享受过寻常人家的温暖,更别提在父母跟前绕膝而欢了,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西南角的孤坟,你可放下了?” 梁元劭抿唇不答。 “既非此生挚爱,其他人又有何区别。”这个道理,梁景祈曾经也并不愿承认。 “父王,您不必揣测我,此生,我非慕习不可。”梁元劭目光坚定,字字凿在地面上。 “你……”梁景祈气结,大声呵斥道,“偏得是他?你可知你们未来有多凶险?我本不赞成你参与夺嫡,这条路本就九死一生,你把他带在身边,这么大的把柄,梁元明会不好好用吗。” “我的人,我既救了他一命,自然会护他十命百命。” 梁景祈骂道,“你如何护?你不禁害了他,还会害了你自己,整个瑄王府都会被你拉下水。” “那又如何?他懂我,我亦懂他,就算铤而走险粉身碎骨也好过无所作为尸位素餐百倍。”梁元劭面上青筋隐起,眼眶通红,他喉结划了划,继续说道,“若您当年,也肯拼上一拼,说不定母亲便不会在死在路上了。” “你懂个屁。”梁景祈抓起一个茶盏,在门框上摔了粉碎。 盛怒之下,两人皆静默了下来,关于当年皇位旁落,母亲的死,一直都是父子俩的心结。 景正帝是如何走上皇位的,怕是没人比梁景祈更清楚,哪怕当年父皇和百官都更看重梁景祈,他也从未敢想过那九五至尊之位,他有太多担忧,有太多害怕,比起万一的荣耀,他只想要百分百的安稳,明知道景正帝登基也不会放过他,他也只是一味表忠,甘愿远离王城,走得匆忙,连给瑄王妃生产的时间都没有。 “你母亲若是还在,她会想看到你断子绝孙吗?”梁景祈的声音变得苍老,他知道,他老了,他已拗不过正值壮年英姿勃发的儿子了,但他还有该进的父亲的责任,“你不顾瑄王府死活是你,但为父不能眼看你送死,我这次带来的都是我几十年的心腹死士,皆是以一敌百的高手,留给你吧,关键时候用得上。” “孩儿不孝。”梁元劭似也有些哽咽。 “老魏。”梁景祈冲门外喊道,片刻一个老管家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见着跪在地上的世子和碎了一地的杯盘,心里忍不住叹息,这家里没有母亲周旋回护,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回回都闹得两败俱伤。 梁景祈扶着椅子,在主位坐了下来,他有些累了,低声说道,“老魏,请家法吧。” 老魏吓了一跳,“王爷,王爷……三思啊。”又看了看梁元劭,“世子爷,您快认个错,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魏叔,是我确实该罚,您去吧。” 日头已在青天高悬,一板子一板子下去,只听得见重重地捶打后从身体内部发出的回响,老王爷院子里寂静无声。 次日一早,老王爷便启程回了南疆。
第10章 尸横遍野亦是花前月下 19 近些日子朝堂风波迭起,私运金属的事皇上本是半信半疑,但孙舒却故意挺身回护,引得皇上震怒,不仅罚了他一个月禁足,还暗中开始调查三皇子结党营私的事。 慕习从孙舒家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停在了街对面的瑄王府马车,月光下梁元劭在车下负手而立,舒阔挺拔。 昨日丫鬟敛翠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大事不好老王爷请了家法,那一刻他心口也是倏地揪紧,但转念一想,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他记得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原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后来才被派到慕习这里的敛翠,气得直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世子爷定是为了你。 步至身前,微微俯身,“世子。” 梁元劭微笑,余光却扫到了跟着慕习出来的小厮,站在一边,有话要说又犹犹豫豫,目光瞥向他,“何事?” 小厮看到恭小王爷眼中的寒光,只觉头皮发麻,但想想若是完不成任务,自己家主子也不是个好敷衍的主儿,只好上前,“世子爷,慕公子,我主上有礼物送与慕公子。”说着双手捧上一个长木匣子。 慕习并不接过来,只问,“你主上何人。” 小厮目光看了一圈周围,压低声音,“回慕公子,小人主上是六皇子。” 梁元劭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把折扇,扇骨脂白清透,扇面笔法独特,确实是当世佳品,他将木匣递给朗亭,算是收下了,“谢六皇子重礼,改日元劭自会亲自拜谢。” “这…这是给……”小厮话到一半,观察了一下两人,好像他再说两句,梁元劭就要亲自赶人了,小命重要,管他是谁收的呢。 慕习看向梁元劭,想把扇子还回去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狂风卷起,几百只弓箭齐刷刷地从天而降。 数十名黑衣人从四周一跃而起,瞬间便将还没走远的其他几位大人以及慕习梁元劭包围在中间。他们此举势在必得,招招飞快且致命。 孙舒此举虽然将皇上和三皇子中间硬生生撕了个口子,但也暴露了自己。 既如此,便不可能全无准备。在周围埋伏已久的人马顷刻出动。 来人显然没料到此处会有埋伏,一时激战正酣。然而此番交战双方均是用的在暗处的人马,皆不想纠缠过久,便逼出了你死我活的决绝。 若不能一举歼灭,总不能颗粒无收,好在没想到恭小王爷和慕习都在这,擒贼先擒王,很快他们便调整了目标,一部分人将梁元劭身边的死士引开,一部分集中攻击,除了越来越密集的弓箭,更是不停有人逼近身前。 箭矢就掉落在脚边,不停有人倒下,鲜血溅在慕习的衣衫边,梁元劭单手持剑,另一只箍在慕习腰间,片刻都不敢松开。 有人从慕习这侧劈开,刀光在眼前炸裂,下一秒他便被梁元劭拽回怀里,无暇顾及背上的伤口,抬臂勘勘挡下,慕习惊慌腾挪间,摸上了梁元劭的脊背,却摸到了一手鲜血。 好在老王爷留下的死士皆身经百战,片刻便明白此中奸计,火速奔回,战势逆转。 随着朗亭一声“留活口”,梁元劭和慕习周围的刺客纷纷倒下。 梁元劭扔了沾满血迹的剑,看着惊魂甫定的慕习,此时他不在意这里是战场,不在意还有多少腥风血雨,他只看得到眼前这个人,确认他毫发无伤,舒了口气,抚上他的眉间,“多日不见,真是如隔三秋啊。” 是血气弥漫,尸横遍野,也是花前月下,一解思念。 “世子…”慕习一时不敢看他,那目光太灼人,不看便不想,这目光不止是给他的,但还是抬起眼眸,藏不住担忧,“你的伤。” “无妨。”梁元劭将慕习扶上马,“我们先回去。” 20 梁元劭留了些人手处理战场,自己带着慕习飞奔回府,夜风猎猎,他身体半倾,在慕习耳边半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为何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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