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九把脚踹进金銮殿怀里,左看右看,十分满意。他就要下山了,总不能再一副穷酸破败样子,先敬罗衣后敬人,他要新鞋新衣服。苏少九笑了笑:“多少钱?” 金銮殿起身说道:“五十块,还不错吧。” 苏少九拄着拐杖站起来,勉勉强强走了两步,然后评价道:“不错。” 苏少九坐回摇椅上,又提出了新要求:“你再帮我买两身新衣服,钱我一并还你。” 金銮殿抬手一拍他的臂膀,颇有大哥哥的风范:“好。上次真不好意思,这次当做是我给你赔罪了,你不用惦记钱的事情。” 苏少九挑了挑眉头,惊疑青年的改变,随即呵笑了一声,不需要他可怜。 第三天,金銮殿花重金给苏少九定制了两套华叽料子西装,还有两件青缎马甲。衣服做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金銮殿再次来到承天寺,苏少九已经丢开拐杖慢慢扶着墙走路。 苏少九站在墙根底下,丝毫没有阳光的衬托,乱糟糟的头发遮着眼睛,嘴唇上的胡茬数量惊人,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高挺的鼻梁。他的手扶着长满青苔的墙,显得皮肤雪白,周身阴森森的。 金銮殿走上前去,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看你和我身量相仿,就按我的尺寸做了两套衣裳,你肯定能穿。” 苏少九接过衣服,问道:“多少钱?” 金銮殿横竖是要花钱,给谁花都可以:“两身衣服而已。” 苏少九看他出手阔绰慷慨,终于一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等我下山,寄票子到你家中。” 金銮殿想了想,他居无定所得过且过,没有家庭住址。他思索一下答道:“我现居住在梁府分宅,欢迎你来我这里做客。” “好,现在就去吧。” 苏少九语出惊人。 金銮殿只是和他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还当了真。 苏少九没有与他玩笑,身体日益康复,金瑶的探望愈发频繁,想着等他一好,立马掳他回浙江去。金瑶有心爱他,他却是个不值得爱的,嫌这位千金小姐娇贵,一不高兴又要人哄,又要闹,伺候不了她,他要逃跑了。况且这个破庙,这尊大佛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金銮殿一时怔住,牌坊似的立在原地。苏少九看了看他,喊道:“走呀!” 金銮殿领着一个半残废回到暂时居所。李钧山给他院子里派了两个勤务兵,勤务兵手脚利索,把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李钧山还给他派了两个小兵,唯恐梁仲韬那个坏老头生出害人的心思,保护他的安全。 金銮殿嘱咐勤务兵,收拾一间厢房给苏少九住,并且让他烧一锅热水,给苏少九理理头发洗洗澡。勤务兵忙活了半天,收拾出一个崭新的苏少九。 苏少九换上新衣服和新鞋子,在院子里臭美一番。他把手指插进蓬松柔软的头发里,觉得头发有些干燥,转头问那个小勤务兵:“有没有发蜡啊?” 勤务兵整天油烟里熏陶,哪有这种用心思的玩意儿。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金銮殿所在的厢房说道:“少爷兴许有。” 苏少九径直走到金銮殿房中,瞧外厢无人,便挑帘走进内厢:“小金,有没有发蜡啊?” 金銮殿正坐在椅子上数钱,梁仲韬每到日子就会给他封些票子花花,让他稍安勿躁。金銮殿撕开信封,拿出钞票数了数,里面有五千块,够他花许多天。听到苏少九喊他,金銮殿抬眼看向他,沐浴更衣之后苏少九已经大变模样,从臭气熏天的货色变成秀色可餐的美男子,怪不得金瑶小姐要喜欢他。 金銮殿心想他还挺爱美,正好自己有一罐发蜡。金銮殿看向绛紫色的橱窗,橱窗里有一个藤条编制的手提箱,他道:“在箱子里,你自己拿。” 苏少九不客气,拉开柜门,拿出箱子,打开箱子,拿出一罐发蜡,用手指挖了一块抹在手心,双手合十搓开了膏体,把所有头发捋到后面去,随意抓出了一个大背头。苏少九更漂亮了。 苏少九把手上的发蜡全抹干净,搓了搓手,手上还有些淡淡的橘子香气。苏少九长腿一迈坐到木凳上,见他正在数钱,于是说道:“小金,借我两千块钱。” 金銮殿抬眼看向他,因为不明朗他的具体身份,不想借。他打探道:“你要钱干什么?” 苏少九仰仗自己身份,出口毫不客气:“你说干什么?出门在外没有钱怎么能行。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借钱不还,我爹是江浙总督苏其正,瞧你院子里有兵,你应该知道吧。” 金銮殿早就猜到他非富即贵的出身,佯装不知道:“你休想骗我,如果你真是督军府的大公子,怎么会落魄到承天寺里去?瞧你可怜给你买身新衣服,不要得寸进尺了。” 苏少九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钞票:“那要怎样你才肯相信呢?” 金銮殿抬起手臂,不让他碰手里的钞票,神秘兮兮说:“除非你帮我办成一件事情。” 苏少九露出一个“说来听听”的表情,金銮殿便向他说出这宅子和钞票的来历,以及梁仲韬一干老狐狸霸占他家产的故事,他对苏少九描述苦衷:“你别看他现在好吃好喝招待着我,没用。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一直拖着不还,还想找个计策趁机把我打发走。你说该怎么办?” 苏少九金玉其外,但却是个没脑子的。他做事情鲁莽且不计后果,才会招惹杀身之祸,被人挑断了手脚筋活埋在荒郊野外,幸亏他福大命大,被承天寺的和尚给救了性命,才得以苟活。 吃了这一遭亏,他还是没有长记性,开口就是黑帮的腔调:“这有什么难,剁手剁脚挖眼掏心,不信他不还。” 金銮殿听他这话说的,便知道他没少在赌桌上厮混。金銮殿数出两千块钱,放到苏少九面前:“不行。我不要他死,我要他们都活着,以前他们是我爹的手下,现在理所应当给我卖命。我什么时候要钱,他们就要什么时候给,我要多少,他们就要给多少。” “行。”苏少九痛快应下,拿了钱,在手心拍了两下,等他做了督军,这些都是小事情。 苏少九在梁府分宅住了一阵子,他想等筋骨痊愈,再启程回浙江。苏少九下了山,可有得玩了,每天使唤那两个勤务兵,要喝咖啡,要吃法国菜,雪茄要抽贵的,还要去小白楼看美女的大腿,金銮殿给他点钱根本不够挥霍。半个月后,苏少九的筋骨愈发灵活,在金銮殿这里海吃海喝的,原本清瘦的脸丰朗起来,凹陷的眼窝也消失了,人愈发神采奕奕。 李钧山瞧他整天在梁府摆谱,还以为金銮殿背着沈怀璋,私养了一个小白脸子。李钧山找着机会便要贬损金銮殿一番。 天气逐渐冷了,苏少九的筋骨刚健全,恐落下寒疾,他决定回浙江去。 出发这天,金銮殿收拾好了手提箱,留出路上用的钱,剩下的钱拨给了李钧山。 李钧山接过钱,有些疑惑,戏谑道:“大少爷这是去哪儿?跟那个小白脸子私奔啊?” 金銮殿乜他一眼,又看向院子:“知道他是谁吗?” 李钧山露出鄙夷神情:“他?” 金銮殿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不用力,带着调戏的意味:“想让老家伙掏钱,还少不了他帮忙。” 李钧山刚想开口,金銮殿道:“你留在这里镇宅,看好老狐狸,剩下的等我来信。不许自作主张,不许胡闹。” 李钧山没法子,钟宪武在奉天已经把持了督军府,但始终没有改旗易帜。金銮殿这边又一直和他打哑谜,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再等下去沈家父子要杀回来了。 李钧山把票子揣进怀里,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金銮殿也没谱,随口说道:“少则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 李钧山不服气的点点头,跟着金銮殿只捡回一条命,还没捞到什么好处,他又要跑。李钧山不怕他跑,就是怕等,等起来真是让人燥火。 金銮殿安排好李钧山,提着小行李箱,和苏少九一起,乘特快列车赶往浙江。
第53章 54.风云骤变 苏少九打算先带金銮殿好好玩玩,以报答他这么多天的照拂。转念一想,如此这般,不如先去上海,然后再回浙江。苏少九说了他的想法,金銮殿一口回绝了,沈怀璋还在上海伺候他的死鬼老爹,他可不想见沈怀璋那个活寡妇。 苏少九没有强求,于是请他到西湖边的新新饭店吃饭。 吃过饭,金銮殿便在新新饭店下榻。 金銮殿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进入房间,放下行李,摘掉围巾,脱掉黑色呢子大衣,卸下一切装扮,又没有烦人的李钧山在身边叽叽喳喳,心情别提有多舒畅。 房间里装潢华美,拉开绛红丝绒窗帘,便能看见飘渺的云天和西湖的五光十色。金銮殿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玻璃桌子上放着晶莹的高脚杯,高脚杯旁边有一个透明的大酒瓶子,酒瓶子里面装着棕澄澄的醇酒。 苏少九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又对金銮殿说些体谅他的话:“小金,现在到我的地盘了,我会好吃好喝招待你,如果你的钱不够,可以到苏公馆来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去督军公署。” 苏少九拨开桌子上装饰用的玫瑰花,拿出放在最底层的卡片,给金銮殿写了两个详细的地址。 金銮殿看向窗外,茫然地对苏少九说:“你认识岳关山吧?” “岳关山?”苏少九在脑中搜索片刻,想起来这号人物:“他呀,自从他爹死了之后,他就和我爸爸闹掰了,听说好好的正规军不做,跑到土匪窝里做土匪去了。” 苏少九顿笔:“怎么小金,你还认识他么?” 金銮殿一阵沉默,苏少九又道:“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做土匪,偶尔会陪同他的干妹妹到上海滩顽一顽。” 金銮殿想到岳关山,周身有些颤栗,因为他的胳膊、大腿和屁股都记得岳关山的手劲。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转身倚靠着窗台,对苏少九说道:“没什么,我只是问一问,我想你应该是认识他的。” 苏少九又不是长舌妇,自然不会到处宣传他认识了一个姓金的朋友。苏少九不以为意:“好。小金,你的事情我让秘书长去解决,你只管静候佳音。” 苏少九喜欢靠武力解决问题,他只管武的。公署里的秘书长是他的智囊,管文的。 金銮殿的眼神清亮起来:“我还以为你在哄我,你还真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苏少九扭了扭手腕:“当然了,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苏少九总是没有一个正型,金銮殿原就以为他在说玩笑话,故而打算跟苏少九到浙江来活络一下感情,谁知他如此痛快,让金銮殿感觉白跑一趟。 金銮殿盯着他的手腕道:“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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