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铃冬忽然想起来,“早上公子在御花园里遇见皇上了,不过那会儿看公子的神情还好,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你说公子在御花园碰见皇上了?”明棋顿时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问,“那公子有说什么吗,比如对皇上的印象如何,或者两人相处得怎么样。” 铃冬眯起眼睛,瞬间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棋讨好一笑,搓了搓手道:“这不是没见识吗,说来我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皇上呢。” “哦。”铃冬兴致缺缺,心底的怀疑却是减弱了些。 宫里地方大,明棋一个没有身份的小太监自然很难见到皇上,会有好奇也算正常。 “也就那样,”铃冬将香炉里的香炭压实了些,一点点规整散乱的香灰,“公子性子清冷,一门心思只在绘画上面,旁人都不会在意,至于皇上……” “铃冬。”萧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铃冬自知失言,连忙合上嘴巴,捡出一枚香丸放好,没好气瞥了明棋一眼。 “行了,搬你的花盆去吧,这些花可都是太后赏的,弄坏了看管事的不罚你。” “姑娘且放心吧,弄不坏的。”明棋嘿嘿笑着,转身又去搬院里其余的花盆。 豆青釉莲花炉里燃着内廷惯用的帐中香,初时是沉香,尾调却是微酸的果香。 萧偌思绪有些乱,中午事多忙起来还好,如今夜深人静了,倒是忍不住开始回忆晌午在御花园里的情景。 毛茸茸的幼狼,泛着波光的流水,还有那人伸手帮他将碎发拢到耳后。 萧偌擅长山水风景,对日常遇见的场景几乎过目不忘,他记得很清楚,皇上将手拿开时,里面空空荡荡,分明就没有所谓的落叶。 而既然他头上BΕíЬèì没有沾上落叶的话,那对方此举又是何意。 心里忽然涌起一种猜测,萧偌连忙摇了摇头。 不,绝无可能,琮小王爷先前提醒过他,当今皇上心机深沉,喜怒无常,前一刻能加官进爵,下一刻便能投入天牢,相处之时万万大意不得。 萧偌深吸口气,勉强止住纷乱的思绪。 伴君如伴虎,他与其为了对方一时的温和对待便胡思乱想,不如先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思绪止住了,然而过快的心跳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雨声响了一夜,萧偌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起身,直等用过早膳后才勉强打起些精神。 正准备提笔画幅小画来醒醒神,就听见外面有人求见,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庆和殿里见的那两位画师。 如今后宫没有妃嫔,二位画师在宫里走动倒是没受到太多阻碍,只是似乎等了许久,衣袍袖角上都沾了不少水汽。 与之前的倨傲不同,眼下二人的态度十分殷勤,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萧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考虑到是不是太后那边又有什么吩咐,还是将人带入明间坐下,叫铃冬上了热茶。 “萧公子,”相互寒暄了片刻,名为杜柏川的画师当先开口道,“下官今日前来,其实是想要与您商议作贺寿图的事。” “说起也是惭愧,先前您提出要来帮忙作画,下官居然以您画艺不佳为由拒绝了,事后实在是追悔莫及。” 圆脸画师吴誉推了他一把。 杜柏川虽然于书画上很有造诣,但实在是不通人情世故,话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怎么好说得这样直白。 “那个,”吴誉满脸堆笑,“杜大人的意思是,萧公子画技高超,肯来画贺寿图实在是我等的荣幸。” “之前会拒绝完全是一场误会,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可否请萧公子施以援手,即便只是白描草图也可以。” 萧偌没有说话,过来递茶的铃冬却忍不住皱眉,语气不忿道:“二位大人,实在是抱歉,我家公子这两日还要给皇上作肖像,应当是抽不出空闲的。” “这个好办,”不等萧偌开口,吴誉抢先道,“太后已然应允,只要您肯来帮忙画贺寿图,便先不必去皇上那边了,画像的事也可以等到万寿节之后再说。” 可以先不用去皇上那边? 萧偌忽然坐直身子,将茶盏放回桌上,正色道:“自然是筹备万寿节的事情要紧,就照二位大人说的,时间紧迫,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吴誉没想到能这般顺利,顿时大喜过望,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萧公子了。” 紫宸宫,御书房内。 天上淅沥沥下着小雨,南庑东侧传来煎煮汤药的苦涩味道。 虞泽兮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感觉身周有些异样的安静,忍不住抬头望了望房内。 正在一旁磨墨的董叙猜到他心中所想,连忙小声道:“皇上,最近马上要到万寿节了,庆和殿那边忙不开,便叫萧公子过去帮忙画贺寿图去了,应当过两日就能回来。” “贺寿图?”虞泽兮微微蹙眉。 萧偌是以作贺寿图的名义被太后接进宫来的他知道,但他先前只以为那不过是借口罢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是,”董叙窥着他的脸色小心道,“贺寿图全套共有十三张,主图一张,再加其余十二张小画。” “原本交给萧公子的两张小画都已经完成了,没想准备大宴草图时出了些岔子,实在腾不出人手,便只能将萧公子请过去了。” 剩下的话董叙没说。 原本那两位画师是想找其他人帮忙的,结果不小心在太后宫里看见那张肖像,一时间惊为天人,便厚着脸皮去请萧偌了。 而那张白描肖像正是皇上先前瞧着喜欢,特意叫人装裱起来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效用,真知道了恐怕是要后悔了。 虞泽兮眼眸微敛,没再开口,继续批阅手边的奏章。 过了晌午,雨水已经停歇。 由于庆和殿正忙碌大宴之前的准备,各处都是乱哄哄的。 萧偌实在静不下心来,便索性将贺寿图拿到玉阶殿内,打算等画出大概后再去找两位画师参详。 群仙贺寿图算是贺寿图里比较常用的一种画题,除了古籍资料之外,杜柏川还额外给萧偌取了不少底下人画的草图,供他绘画时用作参考。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状态不对的缘故,萧偌画了一个晌午,除了几十张废稿之外,硬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萧偌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望着眼前的废稿。 先前在御书房时,他还以为已经找到一些画人物的诀窍,却不想换了个地方,水平竟又倒退回最初了。 果然作画也是需要看机缘的,机缘对时,便能运笔如神,巧夺天工,机缘不对时,便是照猫画虎,不伦不类。 不过如今期限紧迫,也没时间再给他仔细斟酌,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画下去了。 有脚步声靠近。 萧偌只以为是铃冬,取了张新的画纸,头也不抬道:“光线太亮了,你去叫明棋把槛窗关上,或者拿什么东西遮一遮也行。”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窗子被合拢,阳光透过槅心里的夹纱,总算是没有那么刺眼了。 屋内十分安静,萧偌又画了片刻,觉得有些渴了,便开口道。 “去拿杯茶水过来,要冷的,多一些。” 画纸上的女仙衣裙才刚描好,茶水已经被端了过来,萧偌拿在手里正要喝,却发现里面并非是自己要的冷茶,而是一杯热茶。 萧偌顿时不太高兴,眉也皱了起来:“不是说了要冷茶……” 话还没有说完,萧偌忽然呆愣住了,因为方才给他递茶的人并非是铃冬,而是另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铃冬战战兢兢立在门外,吓得头都不敢抬。 那人却神情淡然,顺势接过他手中的茶盏。 “天气凉,喝冷茶对身子不好。” 说罢还瞧了瞧他面前的废稿:“怎么,朕看你画坏了几张纸,可是遇见瓶颈了?”
第14章 晌午画了几个时辰,再加上雨后光线足,萧偌被晒得头昏脑涨。 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最近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走到哪里都能碰见这人。 照理说皇宫已经够大了,他每日算着时辰出门,已经很尽力避让开对方,却为什么还是没能躲过。 萧偌甚至都有些郁闷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来了?” 虞泽兮倒没有生气,只是略微弯了下唇。 外面铃冬却是已经被吓傻了,手脚都在打颤,连忙跪下来道:“求皇上饶命,公子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又站了几个时辰,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萧偌被铃冬这一跪,混沌的思绪总算清明了少许,他是被阳光晒昏头了,居然敢这样与对方说话。 如今有画纸挡着,他连求饶都不方便,若皇上有心治他的过错,单是一个大不敬之罪便已经够了。 然而就在萧偌心情忐忑之际,却听眼前人忽然问。 “整夜没睡?” 跟在铃冬旁边的明棋赶忙接话道:“是,只头半夜里睡了两三刻钟,后来便一直醒着了,点了安神香也不管用。” 虞泽兮打量了萧偌一眼,思忖片刻道:“冯御医今日当值,等下叫他来看看吧。” 说罢转向董叙,“朕记得太后宫里用过一种安神香丸,似乎有些效用,你去太后那儿求一份香方,叫人配新的过来。” 董叙垂首应下。 铃冬重重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庆幸,看来外界传闻不实,皇上似乎也不像流言里说的那般冰冷不近人情。 萧偌也很意外皇上的温和态度,不过想不明白缘由,便只能归结于对方心情好,所以懒得与他计较。 逃过一劫,萧偌小心翼翼道:“皇上忽然来此处,可是有何事情?” 是今日没有去御书房的缘故? 不过太后那边既然同意,应当是已经事前知会过皇上了,对方没理由跑到这里来找自己。 “闲着无事,来瞧瞧你作画,”虞泽兮穿了件缎绣印银的常服,神色随意道,“不是要画贺寿图吗,你只管画你的,不必顾及朕。” 萧偌险些噎住,这么大一尊佛立在他身旁,怎么可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更何况眼前人气场强大,即便不声不响,也依旧带着种说不出的压迫。 虽然很想将这尊大佛送走,但萧偌到底不敢开口,只能铺开画纸继续作画。 先前纸上的女仙已经画了一半,萧偌勉强集中起精神,用叶筋笔勾画出裙摆的细密衣褶。 萧偌作画速度极快,即便有身边人影响,不过半刻钟后,依旧将画中的女仙画完。 不过可惜,萧偌放下叶筋笔,秀丽的眉头轻轻蹙起,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自己这回又画失败了。 笔下的女仙娇美可人,顾盼生姿,美则美矣,却唯独缺少了股仙气,除了衣服还算能看之外,实在与“仙”字沾不上什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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