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这许多话,寒无见始终不曾开口。最后的最后,他站了起来,谢兰因只是望着他,一眨不眨,生怕错过这最后一眼。 “那么一切都结束了,”寒无见道,“我走了,你也走吧,不要留在这里,这里怪冷的。” “我一会儿就走。”谢兰因道,“明天离开这里回京,希望不要下太大的雪,你的路也要好走一些。” 寒无见点了点头,填补上一句:“我会的。” 寒无见走了,就像往常再平常不过的时刻。谢兰因想冲上去抱住他,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留下来,但他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也许神话里的故事都是真的,真的会有人因为对方一眼就在原地冰封石化,未来的许许多多年都是为了等他路过,渡他上一世的因果。他冻僵了,感到自己动作迟缓,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更像是窒息,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崩裂了,他支撑不住,想放声大哭,但是做不到,也没办法倒下去,好像他并不在这里,从未。
第276章 怎么在哭 谢兰因凝神注视着寒无见离开的街道,希望看见他再走回来。但是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也响了,一道影子罩住那只破碎蒙雪的花盆,人就在他身边慢腾腾坐了下来,用一种初来乍到的交好口吻寒暄道:“新年快乐,嘉和第几年了。” 谢兰因屏住呼吸,微笑着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寒无见注视着烟花落尽后冰冷漆黑的天穹。 谢兰因看着眼前让自己万般珍视的人的面容,轻微挪动模糊起来的视线,埋头哭了。 寒无见道:“哭什么?” 谢兰因摇摇头,把声音收紧,但还是遗漏出一些破碎的抽泣,“没有哭。” 寒无见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老是在哭呢。” “没有哭,真的,”谢兰因一个劲摇头,反复擦拭眼泪,然后支吾着问他,“你,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你不是说,我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去向吗?”寒无见道,“我只是听从你说过的愿望罢了。” 谢兰因笑起来了,脸上的神情像是被热烈的火光染红,他的嘴角弯了又弯,眉眼却是苦的,手很无措地抓住了寒无见的胳膊,在发现他没有抗拒的意思之后把他抱在了怀里,又哭起来。 寒无见心里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冷的,他感到自己仿佛一直游离在外,从这里走下去时候他感到身子很重,像是承载着这十几年的风雪,走回来则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他与其说坐下不如说是跌在他怀里,半个身体是僵的,有一只眼睛彻底看不见了,他像局外人一样走开,同样以这种方式回来。既然要落幕,那么其实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近乎无动于衷地缩在谢兰因怀里思考这件事的因由。那么死在兰因怀里,也许是最能偿清并了结一切的结局。 他已经混淆了这件事究竟是属于他的自私还是残忍。因为他已经累到不能再思考这些了,他变得迟钝,遵循一种奇怪的本能,谢兰因的高兴同时在他心里激起了快乐和憎恶两种情绪,还有不可捉摸的害怕。谢兰因在说什么他已全然忘了,毫无知觉,陪他笑了笑,谢兰因立刻变得更加欢欣鼓舞,竟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走在落雪的大街上,一路走一路说些不着调的情话。 寒无见道:“放我下来。” 谢兰因说“不要”,但是已经到门口了,他把门踢到一边,抱寒无见上了床,犹豫了一下,放开了他,给他拖鞋,去关门,然后老老实实搬了个椅子过来,坐他床边。 寒无见撑起来垂着头问:“你不睡?” “我不困。”谢兰因万分真挚道,“我守着你。” “我不需要你守着。你上来吧,外边冷得很。” 谢兰因飞快爬了上来,把鞋蹬开,拱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腰,“我好高兴,”谢兰因又止不住地说了一遍,“我好高兴。” “你不睡觉吗?”寒无见想把他掰直。 谢兰因换了个姿势搂他:“我睡不着,我想跟你说话,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不完,我既痛苦又快乐,我喜欢你,不要再走掉,你留下来我真的好高兴,我真的,我都不知道感谢谁,感谢你,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重活了一回。” 谢兰因的怀抱很温暖,寒无见累了,打断他道:“我要睡了哦。” “好的,好的,”寒无见的异样并不能浇灭他激动不已的热情爱意,谢兰因又是帮他理头发又是掖被子,又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又问了他点什么,想要什么吃点什么之类,不厌其烦,寒无见装睡了。谢兰因睡着的时候寒无见还没有睡,窗外细微的落雪声,他望着面前男人熟睡的面庞,冷淡持久的心中涌出了细软的暖流。 次日寒无见起得很晚,他在床上躺了很久,被子加厚了,屋里很暖和,换了安神的香,嗅不出什么味道。他的寻常衣服搭在旁边椅背上,一股冷清竹的气味,还有一股清新雪味。新衣洗过了,晒在外头屋檐下,隔窗能看见,外扩了架子挂上灰布挡雪,衣带飞舞像翩动的蝴蝶。 屋子里家具简略,笨重,但都很干净,地板有破损,但一尘不染,桌子摆了几样小菜,通向厨房的门开了,谢兰因端着炖好的芋头肉汤进来,带进来一股热烈的烟火气息,问他:“你醒啦?” 寒无见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谢兰因又是给他倒热水又是给他拿碗筷,寒无见坐下又站起来,去漱口,谢兰因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亲自给他端水。 寒无见笑:“想不到我们陛下居然有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的本领,我平时一个人两馒头干粮就能打发了。” “这些都是小时候没办法必须学的。我平时一个人也是随便吃,能活着就行。但是两个人不一样,尤其是你跟我在一起,不能叫你受苦。说真的,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人生这样有意义。” 寒无见笑了笑。谢兰因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给他递牙盐,看他拿帕子擦嘴,动手理理他领子,把他领回餐桌,在被寒无见再三拒绝并表示饿了之后终于放弃打算把食物都在热一遍的打算。 寒无见看着这些让人久违的充满平凡而温馨气息的物什,一只篮子里甚至有刚摘的瓜蔬,很新鲜,“你想在这里呆多久?” 谢兰因道:“你想呆多久我们就呆多久。” 他们一连待了好几天。 日子普通而平凡,谁也没再提回京的事,好像在这里就是永恒。他们一起烧雪煮茶,趁夜下棋,做饭,去到集市上买菜,人多起来了,雪一会儿下一会儿晴,街头熙攘,谢兰因很有买东西的乐趣,但是寒无见很少有,他更喜欢走石子小径,避开闹市,谢兰因就跟着他,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寒无见有些懒散,似乎很容易睡觉,他总笑说自己会被谢兰因养胖,但是谢兰因不经意伸手摸了他的手腕,蹙眉揭穿他的敷衍谎话:“哪有,你好像更瘦了。是不是跟着我受苦了,待会儿去买点肉怎么样?” 寒无见吃荤有点想吐,但是看着谢兰因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为了安抚他只好答应。 他们往前走,一路散心,一面是溪流,一面是新翻的土地,盖着一层灰白的薄雪,雪薄而软,细细密密,跟长绒毛了一样;空气很清晰,淡紫色的雾霭穿过细瘦的树枝,像一层薄纱一样笼着,就在这飘渺之中,遥遥传来了晚钟的声音。 两个人进入佛寺,香客很多,谢兰因也去投钱,寒无见站在院子里看中央那棵巨大的梧桐,上边是密麻的红布条,下面垂着新旧不一的浮屠木。 扫地的僧侣告诉他,这是当地的姻缘树,把木片挂上去,就会得到神灵和佛祖的保佑。 寒无见笑:“我以为这事儿归月老管呢。” 对方能言善道:“是的,月老管的是男女之情,这,我们这里还有单为亲人、长辈、子女和兄弟所求之情。” 谢兰因走过来,拍拍手:“看来这里格外神通广大呢。姓他一回又如何?”他后面那句话是对寒无见说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寒无见笑了,把浮屠木拿出来,放到谢兰因手里:“想去就去吧,晚些要下雪了。” 谢兰因露出孩子气般认真的神情:“好,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好。” 僧侣为他搬来了梯子,因为他想挂的高一些,寒无见站在后面不远处望着他,提醒他小心一点,不要伤着,仔细脚下。 谢兰因口口声声答应,不断回问他这里怎么样,那里又如何,你看得到吗阿见? 他看不见。景物在他眼里模糊成幻影,重叠,融合,消失成一片漆黑。红布条被风渐次吹起。 寒无见倒在了雪地上。 “无见!” 仿佛做了极其漫长的一个梦。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带着呜咽,雪地里的风声,他怎么一直在哭。无见。寒无见醒过来了,那个声音却消失了。 他已经在宫里,房间里很昏暗,也许是视线参差的问题,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了,对另一只的影响也很大。 他摸索着到了门口,跨过门槛,出了走廊,凭着记忆,他走到一处熟悉的所在。 “……你再说一遍,他还能活多久?” “陛下,这不是说几遍的问题——您能保证我说完不掉脑袋吗?” “能,不仅能,你好好跟我说,我还能给你继续加官进爵。” “好嘞。”徐瞎子道,“寒公子最多还有一年可活。这是他天生底子薄弱,加上后面落了那么多的病根所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刚刚微臣已经跟您解释过,真的很难,待会儿再把几个太医署的大人一起叫过来商议吧。”他不肯说死话,于是建议。 谢兰因比想象中沉着稳重地多,也许他只会在寒无见面前崩溃。谢兰因道:“不要跟无见说这件事。” 徐瞎子仿佛被噎了一下。 谢兰因道:“不要跟他提他还能活多久,总之他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救他,你听到了没有?” “啊,好,好的。” “还有一件事,” “陛下您说。” “他的眼睛,有一只有很大的异样。我怀疑他,”谢兰因问他,“能不能帮他换一只眼睛,比如说我的?” “不行,陛下,您这是胡闹。我跟您说过了,他的身体既不能替换心脏,自然也不能是眼睛了。既然寒公子瞒着您不想叫您知道,您也许也装得不懂些,留些余地与他,莫叫互相伤心……” 寒无见听得手足冰凉。他想去碰谢兰因用力按在柱子上的手,谢兰因每次这么做手背的青筋都会暴出,很冷,容易生冻疮,冬天,无论富贵与否,兰因每一年都会。寒无见缩回手,在风里摸索着回去了,爬回床上,躺下,装作未曾离开的模样。不一会儿果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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