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进城不过小半日,受的惊吓却是一场接一场,不由得暗自感慨外头的世界天高海阔,大城市果然不一般。他看着那些蹒跚靠近的活死人,伸手揽住阮海棠的肩膀,强做镇定道:“别怕。” 荣瑟被活死人逼得后退连连,最后一把撞到萧笙身上。他侧目看一眼萧笙凝重的侧颜,心道九死一生的困境还当抱好这尊大佛保命,于是与他背贴背站了,长枪化形出鞘横在胸前,哂笑道:“美人,不想把那小丫头惹急了,和为夫一起杀出去吧。” “登徒子。”萧笙咬牙骂道。嘴上虽然拒绝,身体却诚实接受了他的提案。他右手运气,徐徐抬起那柄足有二十斤的重剑,誓要杀出一条血路。
第十一章 和尚难断凡尘事 凤凰眉头一紧。尸蛊听令而动,驱使死尸扑向在场的活人! 萧笙出手干净利落,无影剑划过一道完美的圆弧,将凑上来的五具走尸的头颅削掉!五颗人头在地上骨碌碌打转,刀口整齐划一,堪称艺术品。 可那五具失了脑袋的尸体竟似没有知觉,仍然循着活人的气息,继续朝萧笙扑来! 荣瑟手中的长枪乱搅一气,将一具走尸大卸八块。那些残肢和断臂仍在地面蠕动,但终于失去了伤人的能耐。他用手肘捅一捅身后的萧笙,只道:“美人,跟为夫学学。” 萧笙目光扫过地上的残肢断臂,脸上的嫌恶溢于言表。可惜形势所逼,他也别无选择,无影剑招再起,行云流水般削掉了走尸的四肢,只留一地狼藉。 荣瑟又见了他的本事,心道自己果然聪明绝顶,关键时刻再次抱对了大腿,嘴上却仍在调戏:“夫唱妇随,好一对神仙眷侣!” 萧笙心系另一边被走尸缠住的林叔,懒得与这嘴上没门的登徒子计较。 荣瑟继续表功:“美人勿怕,这些走尸虽然厉害,可也需要主人的操纵,那是耗神耗力的苦活。那小丫头片子毕竟没她娘厉害,不多时便会体力不支,到时我们再去拿她!” 萧笙在交战的间隙瞥向凤凰,只见她跪坐在地上,冷汗湿了头发,比一刻钟前更加狼狈,想来荣瑟说的不假。于是心里稍稍定了些,全力对付围上来的走尸,一心要熬到凤凰撑不住。 了然和海棠本来被人遗忘了半天,不想走尸不比活人聪明,他们全嗅着活人的生气而来,才不管你是谁。两人连连退后,身后是灼人的大火,面前是不断逼近的活死人,腹背受敌,退无可退。 一具走尸扑来,海棠一把推开了然,慌乱间拔刀便砍! 她这一刀深深砍进走尸的肩膀,若是活人,早该血流如注,倒地而亡。可不巧她面对的走尸,那鬼东西似不知道疼般,动作丝毫不缓,仍旧执着扑向目标! 海棠惊惶后退,可刀刃陷在死人的骨头里拔不出来,她只得松开刀柄,落荒而逃。 她忽然感受到阻力,身形一滞,竟逃不开!扭头一看,死人的手扯住她的袖口,另一只手就像冻僵的鸡爪,直直掏向她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扫帚劈头盖脸砸下来,敲在走尸颅顶! “啪!” 阮海棠清晰听到天灵盖碎裂的声音。她刚想提醒了然,对付走尸哪怕是枭首都无用,却听见骨骼碎裂的“咯咯”声自走尸的头颅往下走,那无坚不摧的活死人如散架的破屋,瘫倒在地,无力撒手,松开了海棠的衣袖。 海棠得以脱身,目瞪口呆的审视着死尸诡异而扭曲的姿势。这才反应过来,了然那一扫帚不仅砸碎了走尸的天灵盖,连带着将他的脊柱震断成数截,令他再也站不起来。 了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武,拽过海棠的胳膊,道一声:“快跑!便往外冲。”海棠丢了武器,又被了然震撼,当即全身心托付给这个和尚,乖乖被他拽着跑。 可死尸源源不断涌来,见了活人便扑,海棠吓得不敢睁眼,要冲出去谈何容易? 没想到了然一柄扫帚在手,左突右刺,所向披靡,但凡被他的扫帚扫到,走尸全都骨骼迸裂,不倒也残,竟再没有一只走尸能触碰到海棠。 海棠将将从死亡的阴影里脱身,身为镖师的野心再度被唤醒。她拽住了然的胳膊,指了指凤凰所在的方向,道:“我们去把镖抢回来再走。” 凤凰逆风翻盘,靠着娘亲留的看家本领掌控了局势。尸蛊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她无力站起,冷汗浸透了衣襟,只能全神贯注关注着荣瑟和萧笙,操纵更多的尸蛊扑向他们,一心要把这两个劲敌收拾了,根本无暇关心海棠和了然。 忽然间,凤凰的左手被人抓住。面前的海棠狡黠一笑,牢牢制住无力的凤凰,十指翻飞,三两下扒掉了她左手的护腕。 海棠翻出护腕下叠着的那张纸,惊喜道:“果然在这!” 凤凰怒极,挣扎着要抢回去。不想海棠身后那个英俊的和尚出手,温和的将她推倒在马房的草垛上。摔在草上虽然不疼,但四脚朝天着实丢脸。 主人一分神,尸蛊顿时失了方向,围剿萧笙和荣瑟的力量弱了大半。两人堪堪喘口气,只见凤凰已经被人放倒,那和尚拉着姑娘穿过迷茫的走尸,抢了两匹马,疾驰离去。 凤凰从草料中爬出来,喘道:“他们抢了东西!给我追!” 荣瑟没想到来抢宝贝的还有第四拨人,不由暗叹自己的轻敌。如此混战的场面,令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二十年前关外的那场恶斗,两边人马死伤过半,五毒教主虽然赢了眼前,却落下一身伤,回来就被自己的下属收拾了,抢来的宝贝全无福消受。 眼看两人跑远,荣瑟顾不上感伤,连忙策马追去。 事关叶虚经,萧笙自然当仁不让,抛下林桓一众,迎头赶上。 四人眨眼间出了城,在乡间小道上疾驰。他们身后,凤凰的人,荣瑟的人,浮屠宫的人混在一起,乌泱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绵延半里有余。 海棠伏在马上,光用后脑勺看也知道死神正在逼近。心下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夺镖之举。 她侧目看向身侧的了然和尚,满心愧疚,心道不该把无辜的人搅进来。又见这和尚神通广大,更好奇他是何方神圣。 萧笙比荣瑟纤瘦,他胯下的马儿跑起来更轻松,不多时便反超了荣瑟,成为逼近海棠的第一人。 海棠觉察到杀意,惊惶扭头,两人四目相对,都认出那双熟悉的眼睛。 下一秒,萧笙已经出掌! 海棠从疾驰的马上坠地,滚出去老远,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不知碎了几块。 一块大石撞在腰上,她几乎当场呕出血来,这才堪堪停住,借着昏暗的天光看清楚,几步之外就是悬崖。好险,好险…… 了然见海棠坠地,再无心逃命,连忙跳下马,朝受伤的海棠奔来。 萧笙几乎同时下马。他用余光瞥见了然跑来,速度竟不比自己慢几分,他顾不上寒毒的疼痛,经络全开,内力流转,用上十二分速度,要抢先一步扑向海棠! 了然眼睁睁看着海棠落入敌手,刚要上手抢人,已经被荣瑟捷足先登! 荣瑟长枪一晃,虎虎生风,这头拦住了然,另只手一翻,三支飞镖扑向萧笙! 萧笙怀里抱着海棠,还未能找到叶虚经,何谈撒手。他方才一心提防不知来路的年轻和尚,万万没想到登徒子会突然反水。 萧笙扭头,眼看着那三点星芒朝自己飞来,他双手抱着个大姑娘,轻功施展不开。侧耳倾听,悬崖下竟有潺潺水声,于是心一横,三步做两步向前奔去,竟抱着海棠一跃而下! 荣瑟本想借暗器之力逼萧笙放开海棠,不想那冷美人竟舍得搭上自己的命。他又气又急,来不及懊恼自己的失策,只见身侧人影一晃,那少根筋的和尚也翻身跳了下去! 鬼道头子在悬崖驻足,烦闷不堪的抓乱了自己的发髻。 萧笙在跳下去以前,充分衡量了自己的内力、武艺、悬崖的高度、水面的缓冲……他唯一错估的是,水有多冷。 忍了一晚上的寒毒,在触碰到凉水的瞬间发作,如白蚁挠心,夺去了他的神志。 木柴在火里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再没有什么比松木燃烧的香味更能抚慰人心。萧笙缓缓睁眼,看见面前温暖的柴火堆,和尚光着膀子,正在往里面添柴,胳膊上紧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收一紧。 了然有着神奇的第六感,萧笙虽然屏息不发声,他却敏锐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看。于是他扭头看向躺着的人,道:“醒了?” 寒毒的劲还没过去,萧笙舌头打架,嘴唇张合一番,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了然觉察到他的异状,干脆靠过去,自作主张的抚上他的额头,惊道:“怎么这么冰!”萧笙懒得解释,扭头避开。 恰在此时,柴火堆的另一边传来少女的哼唧,了然终于放过萧笙,奔赴另一头。 萧笙将头扭回来,看清对面躺着的人是海棠。只见那和尚同样抚上海棠的额头,惊呼道:“怎么这么烫!” 了然面对两个症状相反的病号,一时间手足无措。 海棠迷迷糊糊将看见对面的萧笙,惊呼道:“他怎么也在这!” 了然秉着众生平等的慈悲心将落水的两人都捞上来,只好抚慰她道:“你别担心,他也病得动不了。” 海棠这才稍稍放心,想起自己几乎赔上命的宝贝来,急道:“天哪,我掉到水里了!我的镖还在不在?” 了然一指旁边的树梢,一张泛黄的牛皮纸挂在上面,在微风中颤颤巍巍。那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其中一边毛躁得很,显然是从某本书上粗暴撕下来的。了然宽慰她道:“我知道你担心,给你挂起来晾干了。” 萧笙也看见传说中叶虚经的封底,目光一紧,当即想去抢下来。不想身体不如脑子争气,才抬起了两寸,又重重跌回身下的枯草上。 海棠急得不行,晃着了然胳膊道:“了然师父,你看好他,别叫他抢了!” 萧笙嗤笑道:“什么叫抢,那本就是我家的东西!天下谁人不知,叶虚经是浮屠宫的宝贝!” “我……”海棠对江湖传闻都要涉猎,一时理亏,执拗道:“以前是谁家的我管不着,反正现在是我押的镖!人在镖在!”也挣扎着要爬起来护镖。 “那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冲进我家抢经的人,也有你爹一份。”萧笙字字诛心,目光比言语杀气更重,盯着海棠道:“怪不得有此强盗逻辑!” “你!”海棠听见杀人凶手还敢提自家长辈,气得几乎从草垫上滚下来,亏得了然一把按住。 了然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当即一个头两个大,这恩怨情仇涉及到两代人几百条人命,哪是他断得清的是非。思忖片刻,他起身将那页干透的纸取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实在看不出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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