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是十八岁,狗蛋却比二牛矮一个头,仍坚持揽过伙伴的肩膀,将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兴高采烈道:“走走走,我们去镇上赶早集!” “你家里没活要干么?”二牛发问,唯恐他回来又被孙大娘揍。 “家里多无聊啊,我宁可挨两下打也是要进城的。”那捣蛋鬼无所谓的回答。 二牛管不了他,反正自己是断不愿师父和师娘累着的。两人拉拉扯扯,一路朝镇上走,只有在面对狗蛋的时候,二牛会暂时放下刻板的佛门礼仪,不再自称“贫僧”,而是和好友嬉闹作一团。 镇上比村里繁华百倍,比起山里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狗蛋这个也要尝,那个也想买,一刻钟不到便把口袋掏空了,见二牛买完糖后还剩不少铜板,于是挤眉弄眼想找他借点。 “二牛~”狗蛋在好友的光头上摸了一把,另一只手便往他兜里伸,道是:“借我点钱!” “不行!”二牛难得在他面前硬气,脸色一沉,一把薅住他不安分的狗爪子:“今日我师妹生辰,我要给她买礼物。” 狗蛋在他手里动弹不得,心道这死鬼自从每天担水以来,臂力一天好过一天,再也没办法和他打架了。可作为男人,他嘴上万万不肯承认力不如人,埋怨道:“哎,连和尚心里都有师妹了,还没个姑娘看得上小爷,我的命可真苦啊!”话虽如此,他还是老实跟着二牛进了临街的一家裁缝铺子。 裁缝铺里很少见着男人,更何况还是个和尚,一时间几个女客窃窃私语,掌柜也傻了眼,半晌才憋出一句:“客官买点什么,布料还是成衣?” “阿弥陀佛,”二牛竖起手掌行了僧礼,抬头道:“贫僧想来给师妹买礼物。” 众人惊愕,倒不是为和尚有师妹,而是被这小和尚俊美的神颜吓的。 他肤如凝脂,星目剑眉,从刀削的鼻梁往旁边看去,两个梨涡缀在他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脸颊上,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有两个撩人的浅坑。若单看嘴唇上嫩红的唇珠,又一定会搞错他的性别。和尚长成这样,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两名年轻俊俏的女客不过刚刚及笄的好年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男子,双双陷进他的梨涡里,脱口而出:“小师父是哪间庙里的?” “区区山野小庙,没有名字的。”二牛坦诚回答。 “那请问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想去烧香。”其中一个胆大的姑娘被女伴推出来,不依不饶的追问。 “去去去,”倍受冷落的狗蛋跳出来,横在二牛面前,叉腰道:“女孩子调戏和尚羞羞羞!反正告诉你们也去不了,他家在山顶上,你们爬不上去!”说罢不由分说将她们往门外推。 这臭和尚的烂桃花,一年比一年多!反观我这样的大好青年,为何没有好姑娘肯青睐一眼! 老板眼见着自己的大客户被轰走,刚要发作,可一见二牛那张俊脸再大的气也撒不出来。打量一番两人朴素的衣着,颓然道:“看你们也不懂行,我来帮你们挑吧。” 二牛摊开手掌,里面是他所有的铜钱。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 两人花十五个铜钱买了一方粉色的手帕,二牛小心叠放在僧袍里,忐忑问好友:“你说我师妹会不会喜欢?” “我怎会知道,”狗蛋砸了他一对白眼,还在因受到姑娘的冷落而迁怒二牛:“我又没见过你师妹,你自己的师妹自己知道!” “哦。”二牛觉得他言之有理,虚心接受,迈着步子朝前走。 “哎,”见二牛不说话,狗蛋又憋得慌,拿胳膊肘戳他,坏笑道:“刚才那两个姑娘长得好看么?” “不如我师妹。”二牛正色道。 他自幼时起随师父下山担水,便与狗蛋结下了友谊。狗蛋家的院子他轻车熟路,二牛当然也礼尚往来,邀请狗蛋去家里做客。可那该死的破庙建在峭壁顶上,狗蛋先后试了三次,表现最好的一次,赔上半条命也只爬到半山腰,最后没力气下山,还是央求二牛把他背下去的。从此一听去二牛家做客就腿软,再不敢起心思。 旁人上不了山,师妹从来不下山,二牛那貌若天仙的师妹到底是个传说。 狗蛋还想再逛,二牛急着回家,捣蛋鬼最终因武力值不敌,被好友拉走了。他走在乡间小路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不住哀叹:“哎,城里多好玩啊,我再也不想呆在村里了。” 他扭头看面色平静的二牛,怂恿道:“你每天呆在山上,不无聊么?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山上挺好,”二牛淡然回答,又瞥一眼他从来不让父母省心的好友,劝道:“父母在不远行,我看孙大娘很辛苦,你多帮帮她吧。” “等我出人头地了,自然会让爹娘过上好日子。”狗蛋不甘的嘟囔:“什么父母在不远行,你又没爹没娘。”话已出口,他也自知失言,小心的盯着二牛的面色看,讪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爹娘……” “没事。”二牛眼中的忧郁一闪而过,没有哪个孩子不依恋父母,可惜他打记事起就在庙里,对爹娘完全没有印象。他又转念想起温柔的师娘和可爱的师妹,心头一暖,怅然道:“我有师公、师父师娘和师妹,便够了。” 狗蛋将头扭向一边,满脑子装的都是话本里跌宕起伏的江湖和纸醉金迷的京城,不想再搭理二牛这块木头。
第五章 贫僧法号了然 二牛将糖果和手帕揣在袖子里,担起满满两桶水,顶着头顶的烈日登山。 石壁几乎与地面垂直,故而山路只能修成“之”字形,高大的二牛加上两桶水,在上面走得尤为艰难。他虽然刚满十八岁,干这个活却已经超过六年,自从他能担的动水,他那懒师父便再也不肯下山。 小和尚最初人还不如扁担高,瘦得像根豆芽菜,在山路上三步一歇,从天亮到天黑只能干担水这一件事。如今已经能担着水桶健步如飞,走在悬崖上如履平地,早早便能将庙里的水缸装满,继续扫地种菜喂鸡做饭纳鞋底……将庙里的活计都包揽。 伴着夏日的蝉鸣声,二牛将两桶水倒进水缸,顾不得擦汗,便又想下山担第二担。 “二牛,先别去了,小心误了饭点。”他的师父摒尘和尚正在树荫下打坐,二牛一度怀疑他睡着了,不想会突然开口叫住自己。 “哦。”二牛乖乖放下扁担,这才抹了抹汗,想起来要将东西给师妹。 他的僧袍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露出少年初长成的筋骨。摒尘撩起眼睑,打量了他一番,惊觉他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 不等二牛自己登门,他的师妹二妮已经风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扯着他的袖子问:“师兄,师娘让你给我带的糖呢?” 二妮年方十五,鹅蛋脸杏仁眼,穿着浅绿的襦裙,浓密的黑发梳成发髻,点缀上一只珠钗,性子活泼,与平常家的女子无异。若说区别,便是实在太漂亮了,即使不施粉黛,也明眸皓齿难掩绝世的风姿,不怪乎二牛每日在山下游荡,从来不曾对谁家的姑娘多看一眼。 二牛是看着师妹从个吃奶的孩子长大的,小时候也曾好奇,为何师妹可以留头发,师父答:她这叫俗家弟子。二牛宠溺的将袖子里的宝贝掏出来交给她,二妮先自己尝了一颗糖,又眉开眼笑的往二牛嘴里塞了一颗,甜笑道:“谢谢师兄!” 而后眼珠子一转,飞快的换了副嘴脸,嗔怪道:“这糖是师娘给的,师兄打算送我什么?”又见他从山下两手空空的回来,不悦叉腰:“你是不是把我的生辰忘了!” 二牛早料到她有这出,连忙递上手帕,得意道:“没忘没忘。” 二妮接过手帕,展开来看了看花色,爱不释手的原地转圈。又跑到摒尘和尚身侧,撒娇道:“师父送我什么啊?” “鸡腿,”摒尘道:“你师娘已经炖上了。” 二牛跟着开心,庙里时不时开荤他已经习以为常,怨不得今早公鸡打鸣晚了,原来是惊觉死期将至,工作热情不高。 他瞅着肉香味还未溢出,想来离吃饭还有一会。四下打量,未见师公圆觉和尚的影子,心中窃喜,抓住机会,抄起扫帚打算扫一扫地上的落叶。 “砰!”一根拐杖从刁钻的角度冒出来,不客气的砸在竹制的扫帚上,若非二牛早有防备运上了力,这一下非把扫帚打出去不可。 “师公!”二牛无奈唤道。抬眼对上那白胡子的老顽童,双手灌注全力,才将拐杖抬开一寸,把扫帚抢出来。 “嘿嘿嘿,不错,”圆觉和尚挑眉怪笑,喝道:“再来!”言毕拐杖又朝二牛的小腿扫去。 二牛慌乱腾空跳开。他但凡拿起扁担、扫帚、铲子、筷子……只要手上有东西,师公都将其视作武器,十有八九会上来闹事,而后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庙里的活本就繁重,二牛还得对付这个老疯子,从早到晚不消停,每晚都在精疲力尽中沉沉睡去。 二牛丹田运力,稳稳落地,庆幸师公那根比铁还硬的拐杖没有招呼到自己身上。可从过往挨打的经验来看,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果然,他还来不及扭头找师公的身影,一股寒意夹带着压迫感自头顶袭来! 他在惊惶间抬头,那老疯子不知何时躲到了树冠里,从正上方攻来! 千钧一发之际,二牛想逃已经不可能,双腿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屈膝做蹲马步之势,全身肌肉收紧,双臂高举扫帚,准备吃下这一招! 撞击如期而至! 二牛的双膝传来的刺痛感如此强烈,令他双腿脱力,瞬时跪坐在地。他咬紧牙关,双手仍然不敢放松,死死抬着扫帚,唯恐一松劲,师公的拐杖就会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只见圆觉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霎时从二牛的视野中消失。他来不及反应,便感到师公的拐杖点在他的后心上。 又是三招。他在师公手下,最多过三招。 “你死啦哈哈哈!”圆觉手舞足蹈,可惜一旁摒尘和二妮正自顾自说话,一派岁月静好,大家都对两人的械斗习以为常,根本不关心结果。 二牛挣扎着站起来,缓一缓麻木的四肢,一滴冷汗自眉间流下,顺着鼻梁滴落。 狗蛋今天问他想不想出去看看,他当然想。 可他在年迈的师公手下尚且只能过三招,有怎么敢生出离开的勇气。 更何况这一窝的老弱妇孺,没了他又该怎么办 可大男孩似乎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求胜欲。二牛定了定神,强行将挫败感从脑中赶走,他盯着师公苍老的眼,又徐徐拿起扫帚,斗志再起。 “好了,别闹了,”师娘端着鸡汤过来,打断了他们两人,巧笑嫣然道:“先吃饭。” 肉香扑鼻。二牛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扔了扫帚,警惕的拿起筷子,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师公身上挪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49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