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鹏一阵心痛,将铲子朝下狠狠扎进雪里,撒手道:“不用了,没用的。这么大的雪,我们走不了。” “奶奶年纪大了,若留在这冰天雪地里,我有些担心……”海棠提出她的担忧。 “孩子,冷不算什么,”阮鹏拉过女儿的手,少女的手指已经冻成了十根萝卜,握在掌中是冰凉的触感,“比冷难捱的事情,还有很多。” “爹爹!”年轻人总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海棠冰冷的小手含住阮鹏布满厚茧的手掌,眼里盛着摄人心魂的光彩,她道:“不要说丧气话,管他以后有什么呢,我们先走出这片雪原再说!” 阮鹏心头一热,求生的斗志再一次喷薄而出。就算自己的性命不金贵,可是老母亲和孩子又何罪之有?他急切的唤来两个儿子,道:“贤儿!哲儿!你们背上奶奶,我们走!” 一行人抛下马车和细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杀意,刮痛了阮鹏的脸。浮屠宫的人像幽灵,从地平线突然出现,踏雪而来。阮鹏已经能看清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刃。 “不好!”阮鹏惊呼一声:“大家分头跑!” 雪原一片空旷,虽没有任何障碍阻拦,却也没有任何遮蔽。阮氏的百口人如出栏的牛羊,四散奔逃,黑衣人应声而动,化作狼群追击。 及膝深的积雪似只为了绊住人,根本拦不住鬼魅。顷刻间,那群索命的黑衣恶鬼已经追上了他们。 忽然!阮鹏前面的弟子身首分离,他眼前一红,脸上糊上一片腥热。 他抓起一把雪胡乱抹开障目的血渍,朦胧间看清面前的黑衣男子。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里,俊美得像是天神下凡,若非周遭此起彼伏的哀嚎,很难记起此人是来索命的罗刹。 “你是阮鹏?”男子冷声发问。 “你……你是萧笙?”阮鹏颤声反问,双手哆嗦着举起双刀。 “是。”来人不置可否,上前一步,手里的剑刃滴下一串血珠子——那也是阮氏的血。电光火石间,挑掉了他的兵器。 只听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阮鹏手里的两柄短刀打着旋,插在数丈开外的雪地里。阮鹏手腕吃痛,被萧笙的一击打懵了头。他看着眼前从容冷峻的年轻男子,表情有些迷茫,喃喃道:“你就是容安的儿子,萧笙?” 饶是萧笙已经修炼出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听见这个名字还是眉毛一跳,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若不是自己身上流着容安的血,萧艳殊对他的心会不会在爱与恨之间朝前者多倾斜一点?自己这二十年的日子,又会不会过得好一些? “别和我提那个贱人!”萧笙再上前一步,突然不想一剑结果阮鹏,愤怒催生了要要玩弄猎物的歹毒恶意,故而并不急于出招。 “公子!勿与他纠缠!”林桓赶来,不等萧笙尽兴,手里的重剑掷出,一击洞穿阮鹏的后心,剑刃从心口穿出。 鲜血带着阮鹏的体温,星点飞溅到萧笙脸上。 殒命之人捂住伤处,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心口冲出的利刃,嘴唇微颤,只留下语焉不详的一句:“你能长大成人,他在天之灵会很欣慰……” 死人的眼睑缓缓垂下。从不知情为何物的萧笙,在这句该死的遗言里头晕目眩,竟忘了伸手擦净脸上的血渍。 “公子!”林桓跳下马。他清楚萧笙的洁癖近乎苛刻,第一个动作便是抓起一团雪,用内力化在衣袖上,再细细帮他擦净脸上血渍。道:“是我鲁莽,害公子污了脸。” “林叔,”萧笙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脸上,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尸体,突然对自己的生父产生的莫大的兴趣,他看着那具尸体发问:“他和容安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桓沉吟片刻,冷声道:“他们六派都是容安的狐朋狗友,其中以阮鹏和容安走得最近。”又见萧笙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焦之下厉色更甚,只道:“公子万万不可提起容安,否则……” “我知道。”寒意瞬间回到萧笙身上,再度将他包裹,还是浮屠宫那座最冷峻的冰山。 他一把抖干净剑上的血,抬头环顾四周。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交战已经戛然而止,方才四散奔逃的牛羊都已化作尸体,喷溅的血液污了这一片静谧的雪景,如稚儿的涂鸦一样拙劣。 萧笙冷声道:“还是老规矩,大家四下看看,务必赶尽杀绝,不要有漏网之鱼。”说话间衣袖一抖,在阮鹏的尸体上扔下一朵紫鸢花。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却由强大的内力带出,在呼啸的北风里久久回荡,传遍雪原的角角落落,如地狱递来的索命符。 阮海棠将自己埋在积雪里,听清楚了萧笙说的每一个字。她慌乱间挖出的浅坑不足两尺深,身上只盖了薄薄一层雪,眼睛还能从积雪的缝隙中看见一线天光,眼睛透过积雪的缝隙,时刻关注着有没有敌人的动静。感谢漫天飞雪,及时掩盖了她的脚印和拙劣的伪装,否则以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无法将气息掩盖,若有武林高手靠近,抓她比逮野兔容易得多。 萧笙的话加剧了她的恐慌,少女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她既不能屏气把自己憋死,也不敢调息平复心跳,只能在濒死的恐惧中绝望的捱过一秒又一秒。 父亲说得对,比寒冷难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会她被埋在雪里,丝毫都感觉不到冷。 可脚步声还是在缓缓靠近。 来人的步伐每一次踩进雪里和每一次从雪里拔出来,都摩擦发出静谧的沙沙声,这本该是微不可闻的声响,在阮海棠听来却振聋发聩。 她从积雪的缝隙中,看见一个黑衣男子靠近。那张本该属于天神的绝美面容,此刻却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近了……越来越近了…… 萧笙也看见了积雪下的眼睛。那么恐惧,那么卑微,又那么生机勃勃的眼睛,就像他幼时曾经养过的兔子。 世人都说,萧公子心狠手辣,剑术无双,弹指间能轻松决定别人的生死。可萧笙自己知道,他从来只能决定别人的死,不能决定别人的生。 他曾经抓回一只野兔偷偷喂养,萧艳殊发现后命人做成了兔汤,亲自看他吃完,一口也不准剩。 他曾跪地为照顾自己的宫人求一条生路,结果萧艳殊逼他亲眼看着宫人被凌迟处死的惨状。 萧艳殊教育他,同情是最无用的感情。 今天阮家的人,他同样没有权力放过任何一人。 阮海棠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中蚀骨的恐惧转为熊熊怒火。她怕死,可阮家的姑娘,即便是死,也不该死得窝囊! 萧笙知道她看得见,眼神一沉,不怒自威。 阮海棠看懂了,那是让她老实呆着别乱动。 萧笙抬手,紧了紧袖口,重新用兜帽将自己盖住,叹道:“真冷啊,回宫吧。” 萧公子回宫的消息由鹰先于马队传回。 浮屠宫霎时忙碌起来。宫人们取碳、生火、有了地龙输送的温度,宫人还嫌不够,数十个小炉子整齐码在萧公子的卧房,徐徐龇着火苗,生生将寒冬腊月燃成了盛夏时节。卧房正中摆着一只大木桶,盛满了热水,水汽蒸腾,云雾缭绕,也是给萧公子暖身用的。叶虚经伤害了萧笙的经络,使他比常人畏寒。尤其是在交战过后,随着真气的流动,经络里的寒毒更加肆虐,若不能及时取暖,整个人就如同浸在冰水中,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处不是刺痛,一刻也忍不了。 萧笙在宫人面前堪堪保持住了端重,将自己关进温暖的卧房,深吸一口温暖潮湿的空气,方感觉胸腔的疼痛好了一些。他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故而房中只有他一人。 萧笙迫不及待的捋起袖子,将双臂探入温暖的木桶中,以缓解十指的刺痛。待十指终于在水中恢复活动自如,他才撑着桶沿站起来,想要脱衣将自己浸进去,彻底缓解寒毒带来的苦痛。 他湿漉漉的手指颤抖着扯开外袍的腰带,前襟一松,露出胸口一片雪色的肌肤,只比窗外的雪花更加娇嫩无暇,肌肤下优美的肌肉线条玲珑紧致。待他褪去衣物,转过身来,才看清他背上狰狞的鞭痕,深深浅浅,叠了一层又一层,是他二十年来无法与人道出的伤。
第三章 一僧一道双刀笑 “笙儿!”萧艳殊一声低喝传来,萧笙下意识抓过外衣想重新穿上,忽而自嘲一笑,觉得不必多此一举,于是大喇喇开了门,裸着上身迎接她。 她来势汹汹,萧笙心知又到了领罚的时候。只可惜了那桶热水,八成是浪费了。 萧笙微微垂头,候在门边,扑朔的羽睫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瞳孔的颜色,只恭顺唤一声:“宫主。” 一个美艳绝伦的妇人进门来,身上的戾气比艳光更加逼人,她身姿婀娜,脸颊和眉眼虽然不见老态,但光凭气势,也无人会把她误认为少女。她都懒得看萧笙一眼,不由分说训斥道:“跪下!” 萧笙找了处空旷的地方,直直跪下,给萧艳殊留足了动手的空间。他刺痛难耐的双膝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疼上加疼。他却连眼都不眨,似对肉体的苦痛已无知觉。 萧艳殊走到萧笙的背后,扬手挥下一鞭! “啪!” 这根鞭子是特制的,与牧民赶马的鞭子全然不同,藤蔓在药水里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既硬又韧,还在鞭身上缀满金属倒刺,是绝好的刑具。一道鲜血淋漓的鞭伤自萧笙的左肩贯到右腰,火辣辣的疼与体内寒毒带来的刺痛完全不同,内外交困撕扯他的神志。萧笙只觉得一半是浸在冰里的煎熬,一半是在火上的灼烧,他眼前的光晕忽黑忽白,似生铁在炉子和冷水里来回锻打,不知何时能成钢。 “你可知,我为何罚你?”萧艳殊恨然发问。 萧笙在疼痛中捏紧了拳头,决然道:“不知。” “啪!”又是一鞭。这次萧艳殊换了方向,带起另一块皮肉的疼,与第一道鞭伤恰巧构成一个叉,爬满了萧笙的背。她怒道:“那你可有不服?” “没有。”萧笙的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宫主罚我,定是事出有因。” “好!算你还有救!”萧艳殊愤怒中透出些许赞许,第三鞭已经不客气的抽了上来! 萧笙受了三鞭,背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潺潺流到腰上,浸湿了白色的绸裤。 萧艳殊的气性总算消了一点,将鞭子卷好缠在手上,这才有心思细细道来。厉色质问:“你今日失手了。” 萧笙心头一颤,以为自己叛逆的小动作被人发现了。可他仍艰难保持镇定,不露一丝惊慌,辩驳道:“阮鹏已死,我亲眼所见。” 萧艳殊从他背后绕到面前,怒道:“阮鹏是死了!可尸体里少了十六岁的女孩!阮鹏本该有这么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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