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祈祷显然没有作用。隔天中午,谢秋云提着食盒来送饭,句羊躲起来,听祁听鸿问:“师父还生气么?” 谢秋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那就是还在生气了。 打开食盒,里面有个带盖的瓷盅。祁听鸿又问:“这一碗是什么东西?” 谢秋云笑道:“闻不出来,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其实祁听鸿当然闻得见肉味,他只是和师娘多讲几句话,方便句羊溜出去而已。他提起盖子说:“哪里来的鸡?师兄下山买的么?” 谢秋云道:“你师父山上抓的,是山鸡。”祁听鸿道:“山鸡哪里是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养的鸡呀。” 谢秋云道:“不晓得,反正老头子说是他抓的。而且他一口不肯吃,半只我们分了。半只送给你。他真是怪人,是不是?” 句羊却想:“一点都不奇怪,他要真愿意吃才奇怪呢。”一边想,一边贴着墙壁,从门口溜进院中。 既然不能带着祁听鸿私奔,他就只能再去讨好郇潜。 句羊先下山换掉沾灰的外衣,买了一本棋谱,回到山上。这次他站在篱笆外面,高声道:“郇前辈,晚辈新得一个残局,特来请教。” 过了一阵,蔺冰跑出来,娇声娇气地说:“句羊,我师祖叫我赶你走。” 句羊也不纠缠,把棋谱夹在篱笆上面,说:“郇前辈,我把棋谱放在此地,就先走了。” 一个时辰以后,句羊买来一只肥鹅,洗剥干净了,拔去毛,提着脖子上山。到得山门口,他看见棋谱已经给人拿走了,会心一笑,又叫道:“郇前辈,到饭点了,放了一只鹅在这里。” 鹅果然也被拿走了。句羊如此施为,今天送一本棋谱,明天送话本,送画册,送鸭、送鸽子、送阉鸡、送兔子,还有许多送给别人的东西,都被郇潜一一收下了。但每天他求郇潜出来见面,郇潜也从来不肯。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彻底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某日天放晴了,阳光很好。句羊送来一对活的大甲鱼,正好见到郇潜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一手撑着脑袋,面对棋盘,却没在下棋。 句羊道:“郇前辈!” 郇潜少见地没拦他,招手叫他进来,说:“句小子,以后别再送东西来了。” 句羊放下两只大甲鱼:“前辈收下这个,以后不送了。”郇潜皱眉道:“怎么送活的过来?”句羊道:“甲鱼血大补,提前杀了就不好了。” 郇潜便对屋里叫道:“秋云!过来把这东西拿走!” 谢秋云拿走甲鱼,郇潜说:“句羊小子,天天送东西,我们知道你有心了。但我已经劝服鸿儿,他也算是迷途知返,已经不打算再跟你纠缠了。” 句羊沉默半晌,道:“那前辈为何还要把祁听鸿关着,不让他出门?” 郇潜瞪眼道:“你管我呢?我是他师父,爱怎么罚他都行。” 到得晚上,吃夜饭时间,句羊果然没再送东西来。但他跳进院子,在月光下走了一圈。白天送来的一对甲鱼,谢秋云估计是不敢杀,所以被小毛养了起来,和福字乌龟一起养在水塘里面。 堂屋亮着灯。句羊点破窗纸往里看,师门众人围坐在桌子前面吃饭。最近因为他总送肉菜,一两顿还吃不完,所以桌上菜色也越来越多。有汤有羹,肥的瘦的,每一碟热气腾腾。 除了祁听鸿缺席,大家坐在饭菜白雾里,默默吃饭,都不说话,只偶尔听见筷子碰到碗的叮当声。蔺冰剩了一半米饭,不愿意吃了,扔下筷子,小毛轻声劝道:“再吃一点。” 蔺冰撅着嘴,不情不愿多吃了一口。 这一点声响总算打破安静,谢秋云道:“今天那小子没有来?” 郇潜瞪了一眼窗户,好像能穿墙看见句羊一样。谢秋云道:“看什么呢。” 郇潜冷笑一声,收回目光说:“爱来不来,不来最好了。” 听见这句话,句羊静悄悄退开一步,朝关着祁听鸿的厢房走去。 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一声门响,郇潜从堂屋出来,远远缀在后面。句羊只作不觉,在窗下叫道:“祁听鸿!祁听鸿!” 窗格亮堂起来,应该是祁听鸿点蜡烛过来了。这种雕窗没办法推开,只能隔着一层窗纸讲话。祁听鸿半个月没听见他的声音,欣喜道:“你最近去哪儿啦?” 祁听鸿一根一根把手指尖放进窗格里面,鹅黄的、明亮的窗纸上,依次现出五团小小的阴影。句羊也把自己手指贴过去。祁听鸿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在屋里咯咯一笑,说:“我师父不守着啦?” 句羊道:“他吃饭去了,我来看看你。你呢?你饿不饿?” 祁听鸿手指动了动,带来一点点痒,道:“师娘每天给我送饭,不会饿着我的。” 句羊道:“那睡得好不好?无不无聊?” 祁听鸿笑道:“我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师兄过来和我聊天,也不无聊。反正根本没反省到。”又说:“这话可不要告诉我师父。” 句羊又问:“那你想不想我?” 祁听鸿收回手不答。句羊说:“我给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锁一解开,祁听鸿飞跑出来,紧紧抱住句羊。句羊只觉背后那道目光更凌厉了,浑身一僵。祁听鸿咯咯一笑:“你怕什么?我这半个月有汏浴的,身上干净的,你不要僵。” 句羊想:“你师父盯着呢。”但没有讲给祁听鸿听。祁听鸿又说:“我想死你了。” 句羊说:“这半个月我在和你师父商量呢。”祁听鸿道:“商量了什么?” 句羊笑道:“我出一只阉鸡,你师父不响。出一只鸭,不响,一只鹅,不响,鸽子,不响,就这么商量的。” 祁听鸿笑得前仰后合,说道:“难怪最近吃这么补,都是你送的。还送什么别的?” 句羊道:“送你师父棋谱。”祁听鸿道:“他应该喜欢的。”句羊又道:“还有你师娘,你师娘喜欢听戏吧。” 祁听鸿讶道:“连这个你都晓得了?”句羊道:“偶尔听见她哼一两句,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门前越贴越进。又是春天,又是夜晚,真正是花前月下。祁听鸿悄声道:“那怎么办?你送她什么东西?”句羊笑道:“没有送她。我送蔺无忧一套能排戏的小人偶,叫他演给你师娘看。” 祁听鸿靠在他怀里,身体火热,鲜活,说话时每个字,落在他耳边,也像春风一样是暖的。说:“那我师父高兴没有?” 句羊道:“你师父说,他说动你啦,你迷途知返,不要我了。” 祁听鸿惊得跳出来,说:“你不会信了吧!”句羊不答。祁听鸿辩解道:“虽说我师父师娘没亏待我,但我每天每天想你,饭吃不下了,觉也睡不好,每天都不高兴。” 刚一见面,句羊就瞧出来,祁听鸿已经清减了一大圈。句羊又心疼又好笑,说:“这算什么?”祁听鸿大方道:“算相思病了。对了,我去告诉我师父,我病得不行,快放我出去吧。到时他一心软,指不定就同意了” 句羊说:“不好。”祁听鸿想了想,也说:“的确不好,他肯定会更操心。” 身后跟着的郇潜静悄悄离开了,没有出面去撵他们。句羊和祁听鸿又讲了几句体己话,最终说:“放心吧,明天再来看你。” 此时他满心以为,郇潜真正看见他们两个情真意切,不会再阻挠了。只消明天好好谈一谈,郇潜总能够明白的。
第89章 唐人传奇(全文完) 句羊仔细斟酌过: 第一,根据郇潜徒弟性格来看,郇潜应该喜欢开朗的、率真的年轻人,不喜欢太阴沉或太闷的。 第二,郇潜经常教训蔺无忧,觉得他捣鼓话本和跑去茶楼说书,都是在不务正业。因此郇潜应该喜欢踏实能干的。 句羊自己私底下衣服,除了中衣之外,一件颜色亮的都没有。多年暗处生活,叫他穿鲜艳衣服,他就觉得别人盯着他看。太显眼了。 这在第一点上就已经不合格。为了讨好郇潜,应该作出一些改正。 之前他们逃下山,包袱里装有祁听鸿的衣物,还有一件披风。但若他真穿这个去见郇潜,恐怕会把郇潜给气疯。 考虑到这些原因,句羊首先找了一家成衣店,问掌柜:“最近时兴什么打扮?” 掌柜捧出几件曳撒教他试,夸他:“相公穿这个合适。”句羊低头打量自己,却哪里都不合意。 锦衣卫的飞鱼服制式也是曳撒。成衣店里的几件,尤其绣花、底色是红的,穿在身上活脱脱就像是锦衣卫。句羊在宫中做事时,和锦衣卫多有不对付,也不愿意穿得像他们。 掌柜又给他试了道袍,试了文士爱穿的青袍、斓衫。句羊同样嫌不满意。这种打扮像蔺无忧,显得太游手好闲了。 试来试去,掌柜也很不耐烦,问他说:“相公究竟中意什么样衣服?直说出来,我也好找。” 句羊道:“要鲜亮的,要看起来有事做,比较靠谱的。” 掌柜于是抖开一件红的圆领袍子,说:“穿这个合意吧?” 这件像话一些。句羊特意问掌柜:“这颜色合适我么?” 掌柜道:“相公一表人才,穿这个是最最好看的了。”句羊虽不轻信,然而以前祁听鸿也特别夸过,说他穿红好看。他也就动了掏钱的念头。 掌柜端来一面铜镜,让他看镜中自己。虽然只照得到衣领,但他墨发墨眼,的确和红色十分相称。只是这袍子越看越眼熟,他好像收有一件差不多的。 再花钱买就不值当了,句羊歉别掌柜,回客栈一翻包袱,果真找到这么一件红袍。 他从紫禁城逃出来,一共就带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片雪卫值夜的黑衣,是他离开时穿在身上的,另一件就是这件袍子。片雪卫人手一件,是为朝廷命官之常服。 囿于种种原因,常服从未穿过。那天句羊回一趟片雪卫,见这袍子新崭崭的,又念及祁听鸿看他穿公服的眼神,鬼使神差,就把这件带走了。没想到这会儿能派上用场。 句羊换上这件,心里仍旧很是忐忑,好像有什么事是他没考虑周到的。 但用常理推断,红色肯定是不沉闷了,朝廷命官也肯定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想必郇潜会满意。句羊也就压下不安的感觉,上山前去小事不见居。 他没考虑到的事体是:其时庶民婚娶,为了显得隆重,新郎官往往租一套官员常服穿戴。他扮成这样上门,不像去讨郇潜欢心,反而像是去迎亲的。 哪知上到山顶,远远就看见郇潜大马金刀坐在篱墙之外,屁股下垫着一沓花花绿绿小书,都是他送过去的棋谱和话本。看见他,郇潜喊道:“句羊小子,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以后也别再来啦!” 句羊愣道:“为什么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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