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冰撒娇道:“给我玩一会吧。” 小毛道:“看虫子死、动物死,有什么好玩的。”蔺冰问道:“师哥觉得什么死了好玩?” 小毛道:“我很讨厌一些人,看他们死了才好玩。”蔺冰若有所思。 撇开此事不提,句羊一举解决小事不见居的两件大难题,成为最大功臣。 最棘手的反而是祁听鸿的师父郇潜。郇潜每日对棋盘枯坐一整天,谁若动一个子,他必定大发雷霆。 句羊问了才知道,小事不见居的武功分成刀剑两脉,都是单传,每代两个弟子互为师兄弟或者师姊妹。到郇潜一代,二人退隐江湖后成天就在院里下棋。 郇潜师弟棋艺高超,让二子、让四子,从来都是师弟赢。郇潜固执骄傲,屡败屡战,就是不肯认输。不成想直到师弟过世,留下一盘残局,他也从来没赢过,此事从此成了心病。每天自己和自己下,黑子赢了,他觉得是自己下不出师弟水平;白子赢了,他又更加不服输。 想明其中利害关系,句羊盯准郇潜下棋时间,跑去旁边坐着看,从来不说话。郇潜有时候打发他走,句羊说:“我就看看,不会动的。” 看到第三天上下,郇潜忍不住问:“小子,你会不会下棋?” 句羊摇头道:“不会。”实则句羊下棋是和皇子们学的,围棋师父几乎都是国手。 郇潜道:“不会下棋,那你看不看得懂?”句羊道:“愿请前辈赐教。” 三天看下来,他已看出郇潜是个臭棋篓子,下了几十年从无长进。句羊当然不是真想请教,只是想学学郇潜师弟的棋风。 另一点私心是,郇潜教他下棋,他顺理成章喊郇潜师父,算偷偷占了便宜。 如此学了半个月,句羊每天摆几个棋谱请教,郇潜一一按师弟的走法教了。渐渐句羊已经凑出一整局对弈,能和郇潜师弟走得大差不差。 万事俱备,这天郇潜又在研究残局,句羊过来说:“师父,怎么在看这个?” 郇潜道:“自己去玩,今天没空教你。”句羊却道:“师父,其实我有个天分,能够读懂别人心里想什么。” 郇潜不可能信,句羊招招手叫道:“祁听鸿!” 祁听鸿小跑过来,还没开口,句羊道:“你心里在想,叫我干啥?” 祁听鸿正要说话,句羊又抢道:“你在想,叫我过来,我肯定想这个呀。” 祁听鸿道:“你……”句羊说:“你又在拿这种事装神弄鬼骗人了。” 祁听鸿瞪大眼睛,又说:“你……”句羊说:“你怎么晓得?好了,没事了,你去玩吧。” 郇潜看得瞠目结舌。句羊说:“师父,其实我这天分呢,不仅能够读活人。我每天坐在这张板凳上,总感觉有个过世前辈的念想留在此地,想和师父再下一局。” 郇潜半信半疑:“真的么?”句羊道:“那位前辈说,师父要是不信,撤掉残局,下一局新的便知。” 郇潜于是收拾棋子,说:“下吧。”句羊执白,郇潜执黑,让四子,每一子都按句羊背的棋谱下。下罢一局,郇潜喃喃道:“和我师弟那盘,一个子都不差。” 句羊道:“师父,我不骗人的。那位前辈还说,当年的残局他也很想下完。” 郇潜又把残局摆出来,句羊赢了两次,说:“师父,我才学了半个月棋,这都是那位前辈念想下的。” 郇潜好胜起来,说:“再下,再下。”这次句羊处处放水,让他赢了。郇潜激动之下,带翻板凳,站起来仰天长啸。蔺无忧、谢秋云跑出来看,听说是郇潜终于解开这一桩心事,再也不用殚精竭虑下棋了,大家都长舒一口气,对句羊更是另眼相看。
第87章 唐人传奇(三) 在小事不见居住了月余,天气回暖,山里十二个时辰起着浓雾,连绵下雨,又到衣服晾不干的时节。祁听鸿有点待不下去了,某天来问句羊:“歇够了没有?歇够了收拾东西,我们十五走吧。” 结果才到十二日晚上,句羊在屋里拿碳炉烘外衣,祁听鸿风风火火跑进来说:“快,快,我们今晚就走。” 句羊问:“出什么事了?” 祁听鸿讳莫如深,只一个劲地催他。句羊举起衣服欲叠,被祁听鸿一把抢过去,揉成一团,塞进包袱。 临出门了,句羊要吹蜡烛,祁听鸿也拦下他说:“不要吹!”句羊于是没有吹灯,把长刀从墙上取下来,匆匆跟着祁听鸿出门。祁听鸿贴到他耳畔说:“一点声音也不要出,跟我来。” 句羊心说:“在小事不见居这种地方,还能有敌人不成,干嘛鬼鬼祟祟的?”怀着满腹疑窦走进前院,只见细雨中有个黑漆漆人影,手执木剑,守在院门口,正是郇潜。 祁听鸿喃喃道:“糟了。”一扯句羊,拉着他往后院飞奔。然而郇潜已经察觉到他们动静,提剑追来,口中叫道:“祁听鸿!你这个小兔崽子!” 祁听鸿轻飘飘跳过篱笆,也喊道:“师父,雨天路滑,你老人家早歇!”撒腿往山下跑。 句羊跟在他身后,过篱笆时衣摆被绊了一下,郇浅的木剑就递到眼前,在他袖子上“刺啦”划开一道。 郇潜没刺中人,怒喝道:“你也是个小兔崽子。”祁听鸿把句羊拉过来,百忙中回头道:“师父消消气吧。”一路往山下跑。郇潜在后面穷追不舍,把祁听鸿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祁听鸿道:“师父,徒儿最亲的人就是你老人家。” 跑到树林里,祁听鸿专往隐蔽地带跑,总算把郇潜甩开一段距离。眼见岔道上有棵高高的大玉兰,祁听鸿低声道:“我们上去。”带着句羊爬到树顶。郇潜乍然跟丢,在树下转来转去,说:“祁听鸿,你对不对得起师父师娘,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 祁听鸿闭紧了嘴,郇潜又骂道:“什么逍遥神剑。我看你出去完全学坏了,烂到骨子里去了。”祁听鸿只是不响。 喋喋不休地骂了半个时辰,郇潜一无所获,悻悻悻而归。等他脚步声走远,句羊才道:“怎么惹你师父生气了?” 祁听鸿捏着他裂开的袖口,说:“下山了赔你一件。”没有答这个问题。句羊说:“没关系,所以你师父气啥呢?” 祁听鸿说:“你这么聪明,猜不到么?”句羊不响。祁听鸿咬耳朵说:“我把我们俩的事体,和我师父说啦!” 春风之中,祁听鸿面颊飞红,眼睛里闪动光芒,又兴奋又难过。句羊说:“怎么突然跟他讲这个?” 祁听鸿说:“我乐意讲就讲了。”句羊说:“太莽撞了,我还没把他哄高兴呢。”祁听鸿说:“你就讲,你自己高不高兴吧。” 句羊不响。他当然有一点高兴,但看见郇潜生气,他也当然有一点难过。这两种情愫太纠结了,以至于都不热烈,只有内心化成水了。祁听鸿笑了一声,靠到他身上。靠了一会,摸到句羊腰间那把长刀,祁听鸿才退开说:“哎呀,忘了拿剑了。” 句羊说:“回去拿?”祁听鸿道:“算了,就当留给小毛练剑。” 山下的客栈几乎都已打烊,两人敲了半天门,才叫醒一个小二,住进客栈。 次日清晨,句羊一睁眼睛,看见祁听鸿呆呆坐在床边,长发未梳,外衣也未穿。若没有剑要练,也没有事情做,祁听鸿一般不会起得这么早。看着他背影,那种心软的感觉又现身了。 句羊道:“我们要去哪儿?” 祁听鸿被他吓了一跳,说:“先别出声,我瞧瞧师父追上来没有。”旋即披衣下床,静悄悄走去窗边,看院里有没有人影。 院里是空的,只有个小厮在水缸旁边择菜。祁听鸿又去看屋门,去听屋顶声音,终于怅然若失道:“没有。” 句羊逗他说:“没有追过来,不应该高兴么?”祁听鸿嘴硬道:“我就在高兴。” 句羊笑道:“但是隙月剑很可惜,今天上山去拿回来吧。” 祁听鸿应道:“嗯。”又说:“小毛学剑不久,拿不动的,还是先用木剑吧。” 二人于是又偷偷摸摸回到小事不见居。这一遭回去当然不只是为了取剑。祁听鸿猫腰转了一圈,小毛和蔺冰在前院练剑,蔺无忧在屋檐底下看书,师父师娘却不晓得在哪里。祁听鸿悄声说:“会不会没找来客栈,但在镇上等着我们呢?” 句羊道:“或许吧。”两人沿原路翻进后院,隙月剑前两天拿给小毛试手,眼下正挂在小毛的厢房。祁听鸿轻而易举开门拿了,果然对句羊恳求道:“我去看一眼我师父,就一眼。” 句羊道:“去嘛,我不拦你。” 两人又溜到主屋窗下,只听里面嘀嘀咕咕,声音压得很低,听得不太清楚。祁听鸿在窗纸上点了一个小洞,朝内看去。 屋里光线极昏暗,只能瞧见谢秋云坐在板凳上,手里拿了一罐药油。床上情状被挡住了,看不见,但料想是郇潜躺在那里。 祁听鸿低声急道:“我师父是受伤了么?我去门口再看一眼。” 他推开一丝门缝。木门“吱”地响了一声,谢秋云好似往这边瞥了一眼。祁听鸿先是吓得退了一步,但谢秋云好像没察觉到,他才放心去听。 谢秋云埋怨道:“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还不晓得自己保重身体。” 郇潜哼了一声,谢秋云又道:“还生气呢?你这个腿,骨头断了,又没有人晓得接。晚点叫无忧下山,背个大夫上来吧。” 句羊心想:“蔺无忧还坐在院里看书,丝毫不急,所以郇前辈腿肯定没断,是演的一出戏罢了。” 正要告诉祁听鸿,祁听鸿已经急火攻心,撞开门喊道:“师父,没事罢!” 见他闯进来,郇潜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来抓祁听鸿衣领,哪里像是摔断腿的样子? 祁听鸿心知中计,扭头往外跑,然而二人相距实在太近,还没跑出门,郇潜已牢牢抓住他后心。 句羊上前要拦,郇潜大喝一声,道:“臭小子,给我滚开!”抓起床头一根痒痒挠儿,使出一招“一叶障目”,将痒痒挠尾巴递向句羊右眼。 虽说这东西并未开刃,但若戳中眼睛,仍然是要受伤的。句羊不得已退开一步。 然而郇潜不依不饶,一手捉着祁听鸿,另一手施展素棘剑法,招招老辣,尽往句羊双眼、穴道之类地方打去。眼看句羊要躲不开了,祁听鸿忽然抱住师父胳膊,叫道:“师父,别打了!” 郇潜动作一滞,更加愤怒,把木门“砰”地关紧了,在屋里吼:“你还护着那小子!” 祁听鸿哀求道:“师父,你晓得的。”郇潜厉声道:“我晓得什么?跟个男人苟合,祖宗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蔺无忧听见他们吵架,合上书走过来,对句羊道:“故事讲到棒打鸳鸯了,是么?” 句羊忧心忡忡,没有理他,蔺无忧又说:“劝你下山避一避的好。祁听鸿是我师叔亲徒弟,至多打一顿,骂两句,也就完了。对你可不晓得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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