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传》虽然是唐时传奇,不是时兴的话本了,三位“风尘三侠”却仍旧很得民心。尤其是仗义洒脱的虬髯客,听书的没有人不喜欢他。此时听见虬髯客被这么编排一通,观众立时不买账了。有个脾气爆的掀翻桌子,抄板凳要去打那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仓皇翻过桌子,逃出门外。 句羊坐在外面,吃茶楼里甜酥饼,只觉得糖和猪油放得太省,硬邦邦的,配一碗酽茶,苦得要命。 眼看说书先生要给板凳砸中,句羊把手里半块酥饼丢出去,和空中板凳一撞。酥饼居然没有即刻碎掉,而是把板凳撞偏二尺。说书先生趁机跑掉了。 等那几个客人气冲冲离去,那说书先生折回来道谢,对句羊道:“多谢你,尾生兄。我看兄台用一颗酥饼把板凳砸开了……” 句羊有点诧异。一般来说,身无武功的普通人碰上这种情形,是无暇去看什么东西砸偏板凳的。他不想暴露功夫,指指盘子说:“兄台不要谢我,应该谢你们茶楼大厨,把酥饼做得像石头。” 说书先生笑道:“尾生兄,不要自谦了。小弟也会一点功夫,想他砸中了气消一点,才不躲的。看兄台武功很好,不知兄台是哪里人氏?” 句羊只说:“北直隶来的。”他抬起头,正眼看那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作一身文士打扮,看模样清俊温润,不像会拿虬髯客乱说一通的人。 那说书先生道:“方才让兄台看笑话了,小弟姓蔺名无忧,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话音未落,祁听鸿声音从背后传来,叫道:“师兄!你怎么在这?” 蔺无忧许久未见师弟,也是又惊又喜,张开双手,两个人抱在一处。好容易分开了,祁听鸿又说:“你和句羊认识啦!” 蔺无忧道:“原来是句兄。”祁听鸿吃吃笑道:“师兄,句羊比你小一点。”蔺无忧改口道:“原来是句贤弟。句贤弟是我师弟好朋友?” 句羊说:“是朋友。”祁听鸿却同时说:“不是,师兄再猜猜?” 蔺无忧道:“那就是同窗,你说你去考科举了。”祁听鸿道:“也不全对。”蔺无忧道:“那就是死对头了。” 祁听鸿恼道:“师兄见人就喜欢乱猜,该猜的时候却猜不中了,肯定是故意的。”蔺无忧笑笑。 祁听鸿重新挽起句羊,感觉对着他师兄,句羊手臂都比较僵硬。他笑道:“没关系,师兄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了,什么都懂,是吧。” 说话之间,蔺无忧理好被弄乱的衣服,回茶楼继续讲评书了。祁听鸿在桌边坐下,对句羊说:“你猜我去拿了什么?” 句羊道:“给你师父师兄买礼物了。” 祁听鸿道:“是买了一点。”句羊道:“还给小毛买礼物了。”祁听鸿道:“买了点糖。” 句羊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祁听鸿急道:“你再猜呀。” 句羊笑道:“猜不出来了。”祁听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玩意,说:“我在小摊上看见的,像不像你以前那把刀?” 这是一把泥捏的小苗刀。这边许多上年纪的老人,做不了重活细活,自己捏些便宜泥人来卖。除了捏人,还会捏十八般兵器,给泥人握在手里。祁听鸿每次见了,花几钿把摊子包圆,叫老人早点回家。句羊已经见怪不怪。拿来一看,长得是有点像赤心会合,说:“是挺像的。” 说完他又去喝茶。祁听鸿说:“还有你没猜中的呢,快猜。” 他早就看见祁听鸿拿着一个长东西,用布包着。但他非要逗祁听鸿好玩,故意不去说。祁听鸿忍不住了,拆开布条,露出里面一把真的长刀,道:“我提前寄信回来,找人打的。你看看?” 句羊拿起来掂了掂,比赤心会合轻一点,用起来没那么费手腕,再出鞘一看,刀身光华灿烂,如同一条银蛇。 祁听鸿知道他喜欢,自己先高兴得不得了,偏偏要说:“看你一直没找着趁手的兵刃,这把凑合用吧。” 看着句羊把刀系到腰上,祁听鸿忽然换上一副愁容,叹了口气。句羊问:“怎么了?” 祁听鸿道:“这把刀抵给你,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不要不高兴。” 句羊说:“你讲。”祁听鸿道:“我师父他们年纪大了,明天回到山上,我们就、就……” 句羊道:“就不要说我们两个是啥关系,对吧。”祁听鸿小心翼翼地瞧他一眼,句羊说:“放心吧,我不会乱来。” 在北平的时候,祁听鸿就总提他师父如何如何,师娘如何如何,对他来讲,师父师娘大概是最重要的人。句羊当然也不会想他们伤心。祁听鸿说:“那就好。”又笑道:“我怕他们欺负你。” 句羊心道:“哪里有人能欺负我。”只当是祁听鸿说来哄他的。 两人在山脚下客栈留宿一晚,翌日一早和蔺无忧会合,一起上山。这时节正值邓尉山梅海盛开,朝阳香雪,皑皑绵延数十里。一直爬到最高一座山峰,极目眺望,峰顶用竹篱围出一个小院,堂屋挂牌匾是“小事不见居”。到这里已经没有山路可走,但三人都有轻功在身,沿着岩石往上爬,也不算特别费力。 好容易上到峰顶,只见院里有个小孩,拿着木剑在练剑法。祁听鸿跑过去,喜道:“小毛!” 小毛十二岁了,开始抽条,比之前长高不少,越来越像个大人。看见祁听鸿,小毛收了木剑,也不说话,只打摆子一样作了一揖。 有个老太闻声出来,劝道:“小毛,叫师父哉。”小毛闷声不响。另一道正气十足的声音喝道:“小毛,不叫人,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这两人想必就是祁听鸿的师娘谢秋云、师父郇潜。祁听鸿果然把背上包袱一扔,跑过去叫:“师娘!师父!”给两人磕了头。 谢秋云慈眉善目,郇潜却满面怒容,眉头紧紧皱着,手里拿个鸡毛掸子。句羊看他不太高兴,不禁担忧,蔺无忧笑道:“我师叔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要怕。” 郇潜对祁听鸿点点头,拿鸡毛掸子对小毛一指,又指指地面,说:“小毛过来。” 小毛不情不愿走过去,郇潜拍拍祁听鸿,道:“这个是谁?” 小毛说:“是祁听鸿。”郇潜举起鸡毛掸子要打,小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腿上生生被打了两道红棱子。 祁听鸿看得心疼,把小毛护在身后说:“不叫了,不叫了。”郇潜气得满脸涨红,祁听鸿毫不在意,笑道:“师父师娘,看看给你们带了啥?” 蔺无忧又悄声道:“我师叔就是这样,有点吃软不吃硬。” 祁听鸿打开包袱,把里面东西一件件取出来。给小毛带了桂花糖、玫瑰糖,小毛撇撇嘴,还是接了。他给师娘带了时兴胭脂水粉,谢秋云笑道:“师娘这么老了,用这个干嘛?” 祁听鸿也笑道:“师娘比以前还年轻呢。” 最后到给郇潜的,祁听鸿拿出一个象牙小罐,打开说:“师父,喜不喜欢?” 罐子里红红白白,是一套玛瑙做的围棋子。郇潜接了罐子说:“哼,浪费钱。” 分完礼物,祁听鸿转回来问:“师兄,师嫂不在么?” 蔺无忧羡慕似的说:“她得闲,下山去玩了。”又说:“不用伺候小魔头。” 祁听鸿道:“什么小魔头?”蔺无忧道:“吃午饭她就该回来了,让你见笑啦,是我女儿!” 蔺无忧的女儿蔺冰,今年五岁,最讨厌的事就是练武功。无论怎么说教、打骂、好言哄劝,她都一概不理。 师兄一支学的是刀法,给蔺冰削的小木刀,每一把都给她砸得粉碎。蔺无忧只得把自己的宝刀“十轮伏影”拿给她练功。 十轮伏影是能与隙月剑齐名的、举世无双的兵刃,五岁小孩再怎么折腾也弄不坏。蔺冰于是每天天不亮起床,跑去山里躲起来,中午吃饭再回家,刚好错过练功时间。 果然,到了中午,谢秋云才把饭菜端上桌,就有个小身影一头撞进来,说:“我饿!” 这就是蔺冰了。蔺冰年纪尚幼,自己不晓得梳头,每天出门回家都蓬头垢面的。 谢秋云拍拍板凳说:“给你梳头,梳了头再吃饭。”郇潜立刻又不高兴,哼道:“慈母多败儿。” 谢秋云笑道:“冰儿算孙女,怎么算败儿呢。” 但郇潜一句话已经惹蔺冰不高兴了。蔺冰扯着头发尖叫,不肯再梳,蔺无忧上前要管她,蔺冰叫道:“爹!你打死我吧!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全屋五个大人,个顶个是绝世高手,却谁也奈何不了蔺冰。祁听鸿平日对小孩比较体贴,碰上蔺冰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谢秋云低声下气哄好了,大家鸡飞狗跳,吃了一顿午饭。 到吃夜饭的时候,蔺冰已经梳好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玉雪可爱,看不出是小魔头了。大家围坐在饭桌边上,吃到一半,郇潜开口说:“无忧。” 蔺无忧一个激灵,坐直了说:“师叔,怎么了?”郇潜说:“你还在弄那些个话本之类的东西,是么?” 蔺无忧道:“是。”郇潜说:“非得弄这个,就多讲一点英雄故事,少弄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蔺无忧点点头道:“好。” 郇潜又道:“我近来听说,有人开始写那种,两个男人卿卿我我,男人搞男人,真不晓得还有没有伦常了,不要讲那种书,听到没有?” 蔺无忧面不改色,仍旧应:“好,好。” 在桌子底下,祁听鸿悄悄伸手过去,捉住句羊的手。句羊假装不懂,做口型说:“干什么?” 祁听鸿捏着他手掌,用力晃了晃,对郇潜道:“师父,吃这个菜。”说着挟了一大块排骨过去。 趁郇潜低头吃菜,祁听鸿凑近句羊耳朵,用气声说:“我师父就是这样,觉得别人都是小辈,你晓得吧。” 说着他使劲一捏句羊手掌,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郇潜正好吃完排骨,抬头问:“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祁听鸿不敢对上他目光,道:“我叫句羊多挟点菜,不要不好意思。” 好在郇潜也未深究,又开口说:“鸿儿啊。”祁听鸿笑道:“师父要说啥?” 郇潜说:“现在你是小毛师父,就要有点师父样子,不要成天嘻嘻哈哈的,也不能总惯着小毛,知道么?” 祁听鸿收起笑容,和句羊握在一起的左手也松开了,说:“是。”小毛却哼了一声。郇潜一拍桌子,道:“薄明,以后你再叫你师父大名,我真会打断你腿!” 小毛闷声不响,只顾着扒米饭。祁听鸿想到要有点师傅样子,给小毛也挟一块排骨。 转眼之间,郇潜把桌上小辈训了个遍,只差蔺冰了。郇潜道:“蔺冰,明天再不练武功,就不许吃饭了。” 谢秋云嗔怪道:“不要说了。”然而为时已晚,蔺冰把筷子一扔,放声大哭。好容易吃一顿安静饭,这一闹之下,饭桌又乱作一团。大家手忙脚乱哄蔺冰,只有小毛堵起耳朵继续吃,郇潜则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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