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玉绵绵不绝的软剑再度贴着云承昭的腰间刺杀过来,阿室那塞猛地从云承昭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枚黑色的铁丸。 裴玉手上动作一顿,剑刃险险擦过铁丸,被他及时撤回。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神机营制作的震天雷! 站在人群之后的卫秋鹤神情一怔,随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方才他作为代表,从头到脚地将阿室那塞身上搜查了个遍,连头上的发髻都没有放过,自认为已经天衣无缝了,却忽略了旁边被当做人质的云承昭。 裴玉不得已撤回长剑,一口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他记得萧玄策曾经提过,神机营火器难得,这震天雷更是制作不易,每年所产不过二十余枚。 司空远这老贼到底背着皇帝在暗地里制作了多少这玩意儿? 似乎是看出了裴玉的戒备和隐忍,阿室那塞捂着肩头的伤口喘了口气,淡淡道:“中原能工巧匠的奇技淫巧果然非同寻常,我只在疏勒国听说过此物厉害,那日见宫中器房正好放着这些东西,便寻摸了一个把玩,不想也有用得上的时候。” 听了他这话,裴玉嗤笑一声:“堂堂一国摄政王,想要偷师学艺便直说吧,何必遮遮掩掩?你以为,以此物便能威慑住我吗?” 阿室那塞将自己的小半身子重量压在云承昭肩头,方才裴玉那一剑对他的伤害不小,只是为了震慑裴玉,他只能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殿下不怕这东西,那咱们继续?”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该趁此机会配合裴玉将他一举拿下的云承昭此刻却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他,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撑住了阿室那塞分散过来的重量。 见裴玉沉默不语,阿室那塞微笑:“不如咱们坐下来,继续谈谈刚才的话题?” 裴玉顿了顿,回头和灵武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面无表情地将地面上倒着的椅子扶起来,继续坐下。 就在此刻,一直站在旁边发怔的云承睿却突然扑向身侧的阿室那塞,在对方抬手的瞬间便抢下了那枚被阿室那塞紧紧握在手中的震天雷。 阿室那塞虽然身手了得,但方才已经受伤,此刻被云承睿突然袭击,略有不防,被对方直接撞在了受伤的肩头,忽然吃痛之间,手中的震天雷也拿捏得不稳,竟被他顺顺当当地抢走了。 裴玉的脸色骤变,在云承睿高举起手中震天雷的瞬间便已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只是他此刻距离云承睿尚有数丈之远,冲上去夺下震天雷显然是来不及,便只能转身拉着灵武帝往旁边跑。 阿室那塞也注意到了云承睿眼底的疯狂与决绝,猜到了他想要拉着在场几人给他陪葬,也顾不得自己的肩头带伤,一个转身便将身形瘦弱的云承昭藏在怀里,疯狂地运转真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带着云承昭往远处逃去。 几个呼吸之后,一道轰然如雷霆的巨响炸开,同时无数的砖石与血肉飞溅。原本用平整的玄武岩铺成的地面,竟然被炸出个半人高、一人宽的深坑来。 裴玉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身后扑来,瞬间便将他压倒在地。那震天雷炸开的瞬间,仿佛有千面牛皮大鼓在他耳边同时敲响,震得他头晕眼花,耳中隆隆作响,一时间竟然听不到外界的半点声音了。 待他略能动弹,转身试图从地面爬起来时,才发现灵武帝竟扑在他身上,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挡住了震天雷的冲击。 裴玉木然地托着灵武帝浑身浴血的身躯,灵武帝的七窍间淌出黑色的血,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而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很快,灵武帝又咳嗽了起来,黑红的血混杂着被震天雷震碎的内脏也涌出嘴角。 裴玉只觉得自己的听力逐渐恢复,似乎能听到外头的声音了,但灵武帝却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灵武帝的双眼已经被蒙上了一层血色,他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一眼裴玉那张神似雪璃的面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能感觉到裴玉颤抖着托着他已经被巨大的力道震碎的身体,想到雪璃,片刻后张了张嘴,做出说话的口型。 裴玉的眼睛已经被一层水汽笼罩,他拼命地眨了眨眼试图看清,却也辨认不出灵武帝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活下去”还是“对不起”…… 当裴玉感觉手里一沉,他的心脏也跟着沉下去了。 父亲…… 灵武帝带着他这混乱的一生,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裴玉没有哭,但他却听见了另一侧传来一阵恸哭声。 他机械地回头,发现阿室那塞也身负重伤,被他护在身下的云承昭嘴角也挂着血,看上去应该是受伤不轻。 云承昭看着裴玉怀里已经停止了呼吸的灵武帝,又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奄奄一息的阿室那塞,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仿佛走入绝境的困兽般绝望的哀嚎。 这一声哭声也惊醒了方才还浑浑噩噩的裴玉,他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顾不得自己满身血色,轻轻地将灵武帝的遗体放下,平静地起身,走到云承昭身边,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头。 云承昭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要躲开了裴玉的手。 裴玉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随后还是落在了云承昭的肩头,落下了几片微不可察的粉末。 云承昭只觉得一股异香瞬间充斥在鼻翼之间。 他哀恸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裴玉,双眼通红,却也再看不到往日对裴玉满心满怀的信任和喜欢。 裴玉面不改色地将他从地上搀起来,扶着他在地上站稳。 忽然,一声清脆悠扬的鸟鸣声划破沉寂。 在场的所有人循声望去,却惊讶地看到了一只浑身金红的巨大怪鸟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云承昭的肩头。 那红鸟头有金翎,身拖凤尾,形容竟然与天圣朝的护国神鸟玄凤一模一样。 云承昭此刻都愣住了,怔楞地看看肩头上神态悠然的神鸟,又看看站在他面前的裴玉。 玄凤漂亮的鸟头在云承昭的肩头蹭了蹭,那是方才裴玉拍过的位置。 “这是……传说中的玄凤吗?”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乃传说中的神鸟,而今他选择落在了二殿下的身上,是否意味着,二殿下才是天选之人?” “是啊,这是真玄凤……” 四周的议论声被冷风吹散,却依旧被云承昭的耳朵捕捉到了。 须臾,云承昭肩头的异香散尽,巨大的凤鸟又展开双翼,迎风腾空,在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下盘旋而去,只留下空中久久回荡的清澈鸣叫。 远离人群的高楼之上,花辞镜轻轻拍了拍手,噙着一抹淡笑懒洋洋地倚在楼上,远眺这高楼林立的繁华京都。 那鸟头上的金翎是他以极薄的金箔裁剪而成,粘在鸟头之上的,这鸟也并非什么神鸟,不过是西南大山中一种名为大鸾的罕见禽鸟罢了。 大鸾驯服不易,但却极爱一种异香,花辞镜也是在调香的过程中发现的。当裴玉向他提出需要他帮忙制造‘神迹’的时候,花辞镜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裴玉安排锦衣卫的人去大山中捉来这种珍禽,又在云承昭的肩头洒下花辞镜特地调制的香料,以此引来“神鸟”。 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找出比天子之言更加确凿有力的‘神迹’,好将这天下交给云承昭。 花辞镜太了解裴玉的性格了,因此在裴玉提出这种要求之后,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完成了裴玉的想法。 其他人离得远并不清楚,然而云承昭却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 所谓神鸟,绝对是裴玉留在他肩上的那阵异香引来的。 只是,他现在已经看不懂裴玉了。 裴玉的戏演得天衣无缝,他已经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到底是当初在御花园中出手相助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是真的,还是方才毫不犹豫下令开火的太子殿下是真的? 看着陷入沉默的云承昭,裴玉缓缓地单膝跪地,用略带喑哑的嗓音打破‘神迹’降世之后的死寂。 “神鸟降世,乃兆天命。我无功无德,虽蒙父皇青睐,实则难堪大任,今当请辞。皇子昭登基为帝,实为顺天承运,万民归心。天意授君天下,万望勿辞。” 云承昭怔怔地看着裴玉,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裴玉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要让他来当这个皇帝? 无论是城头上的人还是城外的人,全都看傻眼了。 这天底下还真有人放着九五之尊的皇帝不当的人? 陈玄德一众神色复杂地看向裴玉。 唯独卫秋鹤却像是心中的石头落地了,暗中松了口气,然后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裴玉:“恳请昭殿下登基!” 随着他的出声,乌泱泱一大片人也都跟着跪下来,齐声道:“恳请昭殿下登基!” 方才的神迹他们亲眼目睹,对于这些将士们而言,这便是上天的旨意,是绝对不能违背的。 既然上天选出了人皇,可见这位殿下身负天命,必然会成为一代圣君。 呼声一阵接一阵,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直至最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 有人捧来了崭新的龙袍和十二旒冕,替云承昭现场穿戴。 他定睛一看,来人穿着锦衣卫的袍服。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裴玉一早的安排? 望着四面八方向自己跪拜的人群,良久,云承昭缓缓地吸了口气:“众将平身!”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压倒了萧瑟的秋风,所有的人都朝着云承昭围过来,将方才还死寂的皇城渲染出一片繁华的景象来。 裴玉沉默地抱起灵武帝的身躯,缓步穿过热闹的人群,喃喃低语:“对不起,父亲……” 终究,没能如你所愿。 下一秒,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庆贺胜利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直到一匹染血的白色骏马逼迫人群让开一条路,直奔裴玉而去。 厚重的玄铁盔甲之下,一双暗沉如夜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抹纤瘦的身影。 眼底的疼惜和思念,在此刻疯狂倾泻。
第115章 尘埃落定 裴府被云承睿抄家过一次,籍没家产,已是家徒四壁,除了一栋空荡荡的宅邸和立在门廊下的柱子,再无旁物。 就连堂屋正中包金桌角都被人撬下来带走,其余但凡能换得几钱银子的,都未能逃过此劫。 裴玉睁开眼睛时,入眼便是空荡破败的屋子,还有守在床边双眸中布满血丝的萧玄策。 萧玄策如一尊木雕的人像般定定地守在床边,双手将裴玉的左手合在掌心,许是昼夜兼程的缘故,下颌处竟也冒出了青色胡茬,却越发显得他英俊不凡。 裴玉睁眼的瞬间,萧玄策便俯身凑过来:“小师弟,你哪里不舒服?太医们都候在前厅,我先召他们来为你诊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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