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沈无絮总是每隔半月来为他请一次脉,顺便重新调药,而距离上次请脉不过才过去五日,他这么着急见自己,也不知是不是上次诊出了什么不妥。 进了屋子,只有几个侍女在忙着传早膳,并未看到沈无絮人。 “沈大夫呢?”楚颐问。 侍女恭敬施了一礼道:“沈大夫从前厅过来时路过花园,见秋海棠长得好,眼下正在花园中赏花。” 既然还有心情赏花,那应该问题不大。 他净了手坐在桌前,扫了眼满满一桌的饭菜,一时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拿了勺子慢慢用完了一碗粥。 刚放下勺子,门外响起急急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最后停在门口。 楚颐等了片刻,门外却半天没有了动作。 他眉头微皱,正要出声询问,就见厚厚的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自外掀开,沈无絮慢慢走了进来,身上背着药箱,手里还拿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 “怎么连火龙都生上了,”沈无絮温声开口,上前将药箱搁在了桌子上,才躬身行了个礼道:“无絮见过世子。” 楚颐扫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笑道:“沈大夫此次过来,不会是为了府上的秋海棠吧?” 沈无絮怔了怔,将花搁在了桌子上,道:“这几日寒气入京,师父特意来了信,提醒先前服用的药方需要再调整几味。” 楚颐淡淡“嗯”了一声,对四周道:“你们都退下吧,让绫罗过来伺候。” 侍女们忙应了一声,低头退下了。 等屋内只剩下二人,沈无絮才又道:“世子服的药药性霸道,需平心静气,听闻昨日陆公子不幸被掳,想来世子应该十分焦心,只是你的病不宜动怒,若哪里不舒服,无絮可以为你将药量减轻些许。” “不必了,”楚颐出声打断道,“不过一个陆文渊,还不至于影响到我的身体。” 沈无絮神情稍松,微微笑道:“如此,无絮也安心了。” 他从药箱中取了脉枕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楚颐扫了一眼,将手搁了上去。 温热的指尖扣上脉搏,沈无絮微微垂着眸,晨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打在脸上,衬得整个人清冷出尘。 其实,若论气质,他与陆文渊是有些像的。 只不过陆文渊性子更冷一些,平日习惯沉默,陪在身侧也极少说话,而沈无絮,清冷之余却十分温和,更易亲近。 若说看眼缘,楚颐还是更喜欢陆文渊的淡漠,可若要说信任,这世上只怕除了父母,便是沈无絮和他师父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轻响声,房门被人自外推开,一身粉衫罗裙的绫罗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主人。” 她缓缓行了一礼,然后又转向沈无絮,笑盈盈道:“沈大夫好。” 说完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分别为二人奉上茶水,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沈无絮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手下那截苍白清瘦的手腕,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指尖。 他一边取出纸笔一边温声道:“稍后我会将师父新拟的方子加几味药进去,若吃后哪里不舒服,你让江植及时通知我,我再重新调整。” 楚颐笑了笑道:“你和张神医的医术我自然放心,也多亏了你师父平日照顾,我才能安然活到今日。” 沈无絮执笔的手微顿,抬眸看向他,声音又轻了几分:“世子会长命百岁的。” 屋内一时有些沉默,楚颐手指轻轻把玩着随身的玉笛,表情平静。 药方写好后,沈无絮又交代了几句,将方子递给了绫罗,绫罗听得认真,刚想多询问些细节,却听院中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她表情微变,立刻快步走向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 一个小侍女满脸焦急地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绫罗看了楚颐一眼,脸色顿时难看的厉害。 她看向侍女厉声呵斥道:“越发没有规矩了!主人诊脉时不喜有人在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奴、奴婢……” 绫罗气不过,不等她解释,抽出腰间的软鞭,扬手狠狠挥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侍女踉跄几步,几乎摔倒在地,她吓得直流泪,战战兢兢道:“回绫罗姐姐,是三皇子派人送东西来了,来人是他身边的赵炎,奴婢不敢怠慢,所以才特来通传……” 绫罗不解恨,又狠狠两鞭子下去。 软鞭没有控制力道,落下时正好打在侍女耳后,白皙的皮肤立刻浮出一道红痕,鲜血淋漓。 “去回话,就说主人身体不适,”她冷声道,“请江植亲自去推了。” “奴婢……这就去。”小侍女捂着耳朵哭得梨花带雨,惶恐退下。 沈无絮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楚颐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两口,重新放回了桌上,望向门外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处理了吧。”他道。 绫罗应了一声,表情满是惋惜。 “世子,”沈无絮有些不忍道,“绫罗姑娘制蛊多年,不如对她用蛊控制,或是干脆直接用毒要挟,我看她年纪尚轻,实在是可惜。” 楚颐闻言微微皱眉。 “可惜?”他缓声道,“府中上下无人不知在我诊脉时浮翠院不可擅入,前人血淋淋的例子尚在,她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又有何可惜的。” “做错了事就该承担相应后果,否则,安国公府内岂非乱了套。” 沈无絮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道:“世子说的是,是无絮一时头脑不清醒了,世子向来行事果决,必有自己的道理,无絮笨嘴拙舌,不过徒惹世子厌烦罢了。” 说完,自顾自地收拾起了纸笔药箱。 火龙旺盛,热气蒸腾下空气闷得厉害,细微的炭火“噼啪”声不时响着,在安静的房间中尤其刺耳。 绫罗悄然打量着楚颐的神色,又看了看略显怅然的沈无絮,担心他再说出什么话惹主人动气,于是主动开口化解僵局。 “主人,眼下既然已诊完脉,可要奴婢将刚进府的那位小公子叫来?”她笑着道,“方才江植为他安排住处时,奴婢去看了一眼,那位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呢。” 沈无絮浅瞳微晃,抬眸看向楚颐,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失落。 楚颐道:“也好。” 绫罗微微松了口气,行了一礼道:“奴婢这就去请他来。” 说完快步出了门。 方才练武场时,楚颐才出言警告了顾期年,其实此时并不十分急着见他,只是沈无絮刚刚说的话实在是过于僭越。 若非念着他和张九重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大概早已将他发落了。 楚颐并非不明白沈无絮对自己的心思。 他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又温和疏远,按约定每半月才会入府一次,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落在楚颐眼中,不过都是拙劣的演技罢了。 他驻足流连的秋海棠,是当初楚颐令人为陆文渊所植,他身上所穿衣衫的颜色绣样,也皆是陆文渊最喜欢的。 他甘愿在此时扮演别人的影子骤然出现,却不知陆文渊从来不敢顶撞他半句。 而楚颐对他,除却多年相助的信任,再没有旁的。 “主人,顾公子来了。” 因顾期年安排所居的院落紧邻浮翠院,绫罗很快去而复返,她快步进了门,转身后退两步将路让开。 更衣洗漱过的顾期年满脸的不高兴,跟在身后踏进了屋内。 少年换掉了那身脏了的白衣,身穿一身崭新的蔚蓝暗银纹衣袍,乌发以银冠束起,搭配同色的发带,是从前府中专门为陆文渊量身定做的。 只是他比陆文渊略高,又瘦了一些,衣衫稍显宽松,堪堪的搭在身上,反而更有些飘逸出尘的味道。 看着屋内的二人,顾期年脚步微顿,目光扫见坐在侧旁的沈无絮,男子身穿淡蓝长袍,精致的丝绣泛着银白的光泽,眉眼温和,却带着些生人勿进的清冷。 他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楚颐。 楚颐静静打量着他,突然笑了。 “真好看,”他道,“过来。”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撞衫了,气死了
第6章 顾期年手指蜷了蜷,站在原地没有动。 练武场内先是看了一场严刑酷法,又被一番恐吓威胁,他本就委屈,已决定再找机会与楚颐聊聊。 可看着眼前二人诡异的气氛,和屋内衣着与他八分相似的男子,莫名就腾起一股无名火。 他大概知道楚颐叫他过来的原因了。 “听不懂话吗?”楚颐笑意未消,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绫罗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主人叫你,还不快过去!” 少年依旧没有动,倔强地站在门口,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仿若一尊雕像,又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 楚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少年忍着气,话语满是质问,“让人拿这种衣服给我,是把我当你的男宠,还是让我当谁的替身?” 沈无絮慢慢抬起头,收拾药箱的手微顿。 “就算让你当男宠和替身又如何?”楚颐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你希望我对你真心真意,非你不可?” “你!”少年气得双颊涨红,死死咬住下唇。 楚颐看他满脸愠恼就觉得有趣,慢慢拿起茶盏抿了两口茶,才又道:“这是在安国公府,我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你越是不听话,我就越想留着你。” “所以,别妄想不该想的东西,如果还想离开,就给我乖乖的。” 少年眸光微颤,对峙良久,终于率先败下阵来,他听话地迈步进屋子,一直走到桌子前停了下来。 楚颐满意地搁下了杯子,看向一旁的沈无絮。 沈无絮脸上骤然失了血色。 六年的相处,他已对楚颐了解极深,若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绝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因顾忌别人的面子而虚与委蛇。 楚颐向来聪敏,十三岁的冬日宫宴上就曾被术士断言颖悟绝伦,命中贵不可言,又怎会看不破他这点小心思。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借着少年警告自己罢了。 沈无絮闭了闭眼,颓然站起身道:“世子,药方……既然已经拟好,若没别的事,无絮就先退下了。” “辛苦沈大夫了,”楚颐淡淡道,“绫罗,去送送沈大夫。” 绫罗忙应了声,上前帮忙收好药箱。 沈无絮却没有伸手去接,他垂头看着桌案上雕刻精致的鹿鹤同春纹样,声音也极低极轻。 “世子的身体……一向由无絮照看,无絮早已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世子,近日寒气入京,世子身体一时吃不消,陆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世子还需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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