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看了屋内一眼,先是将稍微值钱些的瓷器都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又翻箱倒柜,翻出一张纸,当叔叔婶婶两人意识到那是什么,想要上前阻拦时,却已经晚了。 桑云毫不犹豫将这张纸撕碎,抛洒在空中。 “房契没了,你们想要房子,必须去衙门做公证,但没有我的同意是行不通的。”她毫不留情将自己叔叔婶婶的美梦撕碎。 还当她是小时候的自己么?幼失怙恃,任人欺凌。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你们也别以为能收买钱知县,我和钱知县的上级许知州可是有交情的!不信你们找人去衙门打听打听!” 桑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许遵搬出来,其实她这么说时,还是有点心虚的,不过看情形,倒确实将一屋子的人唬住了。 叔叔和婶婶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其实大家都不确定这丫头说的是真是假。但大家都看到了背负杀夫罪名的她,还能大摇大摆从牢狱走出来,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协助许知州查案,想来,也有几分真。 一时间,大家僵持在这里,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还不快滚!再不滚,我就拿刀砍死你们!”桑云作势就要去厨房提刀。 叔叔婶婶吓得忙退出屋子,媒人也不敢多留,嘴里一边说着「疯子,疯子」,一边搀扶着丁族长离开。 桑云似乎还没「疯」够,真的提了把菜刀出来,冲着叔叔婶婶一行人道:“老的不积德,年轻的不要脸,迟早报应在你们子孙身上!” “你!”婶婶气不过,却被叔叔一把拉住,“快走,快走。” 于是,这一行人才从桑云的视野中消失个彻底。 桑云回到屋内,看着满地狼藉,却没力气收拾,而是蹲下身,将脸埋进了双膝内。 谁不想温柔小意呢?只是这个世道,若是不「疯」,恐怕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哇。 桑云隐约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只是她没有退路。其实,叔叔婶婶倒不足为惧,只是那媒婆的一张嘴厉害得紧,自己让她面上无光,她一定会以毁掉自己名声的方式找补回来。至于丁族长,那更是一个连钱知县都要忌惮的人。自己得罪了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第15章 灭门之祸 “恭祝公子升迁之喜。”钟大满脸喜盈盈的,自家公子升大理寺卿,自己的地位也即将水涨船高。最重要的是,终于能回到汴京,与妻儿相聚了。 “意料之中。”许遵面上淡淡,心中却也欣喜不已。 永乐伯爵府的爵位已经传到最后一代,且被大哥继承了去。幸而他从小擅读书,科举出身,读书人的身份,比落魄伯爵还要光耀几分,也算给母亲争气了。虽然母亲太能花钱了,许遵时常嫌弃,但母亲身为父亲的填房,明里暗里受了大哥多少气,他自幼看到大。所以,只要母亲开心,花多少钱,他供着便是。 “大人,驿站送来两封信,都是给您的。”一名衙役跨入门内禀道。 许遵接过,直接拆了封口,看完第一封,他唇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宝安公主喜诞麟儿,王诜邀我入府出席满月礼。” “看来,驸马爷很喜欢大人的墨宝。不过,大人并不能现真身啊。”钟大回道。 一旦被人知道,原来「祝同」就是许大人,以后这画非但卖不出价钱,许大人因着这技艺,还会被那些皇亲国戚裹挟作画,搞不好,就要闹出事端。 “是,我自有法子应对。”许遵说着,拆开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看着看着,许遵面上的笑意渐渐没了。他攥住纸,目光凝视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公子,这封信……也是汴京来的?”钟大察觉出自家公子的心情起了变化,好奇地伸长脖子,以为是伯爵府来的信。 许遵将信交给他,从桌子上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钟大看完信,眉头皱了起来,“桑姑娘也太惨了,这事儿就没人主持个公道吗?” 信是公子承诺能让他升级的衙役写的,大意就是桑姑娘过得不好。她的叔叔婶婶意图再度霸占她的家产,还要将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乡绅为妾。桑姑娘不肯,大闹一通之后,将人得罪狠了。于是,那老乡绅的家人联合媒婆,还有她的叔叔婶婶一起整她,排挤她。现在已经到了桑姑娘出去买柴,都没人敢卖她的地步,逼得她只能自个儿上山劈柴。 “越是小地方,乡绅的势力就越是庞大。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钱良弼也无能为力。韦大的坏,大家看在眼里。街坊邻居又都是受过桑云恩惠的,在桑云闹出杀夫这一出时,大家还能帮助她。但这一次,这些街坊邻居面对的是乡绅。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在乡绅家族势力的管控范围内,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难道还能因了一个「好人」,去选择得罪乡绅吗?”许遵直接道破。 钟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真心喜欢桑云的性情,不服就怼,不爽就干。心软善良里,藏了锋芒。可是这样的性情,没人护着,是要吃大亏的。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吗?”钟大有些急了。 “倒也不是。”许遵摇摇头。 小地方的势力向来盘根错节,复杂得很。他一个外地官员,纵然依仗品级高,能管得了一时,终究不是长远之法。长远之法应当是……叫她离开这个地方。 “取纸笔来。”许遵吩咐道。 “是。”钟大端来笔墨,然后就站着一旁,看着许遵给那衙役回信。 看着看着,钟大的眉头渐渐舒展,他明白了自家公子要做什么,只是,他有些狐疑,“公子,让她去汴京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我看,她在这儿也确实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她去了汴京做什么呢?” “这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许诺给她迁户籍,已经是送了佛,难道还要送到西么?再者,她若是连这点子生存智慧都没有,也枉费我们帮她了。”许遵淡淡道。 钟大隐隐约约听出自家公子有「考验」她的意思,但却猜不透公子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总之,能叫桑姑娘离开虎狼之窝,就是最好的结局。那样生命力旺盛的一朵小花儿,可不能叫她枯死在乡野间。 再者,汴京城风气开放。女子经商、出来做活儿的多得是,治安环境也比登州好太多,总归能找到方法活下去。 许遵和钟大似乎各有各的思量,但二人谁都没想到的是,这封信交给驿站后,登州就下了一场极大的雨,引发山洪,滚落的泥石将驿站损毁。当驿站被抢修恢复后,信交到衙役手上时,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儿。 那时,正逢官家为太皇太后求福祉,大赦天下,张敦礼在被赦之列。 他出狱那一天,桑云早早地就在外头等着了。 一群难民模样的人里,张敦礼虽模样疲惫,却还维持着斯文整洁。 “张兄,张兄!”桑云拼命朝他招手。 张敦礼也一眼看到了她,快步朝她走去。桑云为他带来换洗的衣裳和吃食,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坐下,张敦礼吃着东西,桑云在一旁叙说自己身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说到义愤填膺处,还捶了一下地面。 “你这叔叔婶婶,真是恶得没边了,族长是,媒婆是,你那些邻居也是,不说狼心狗肺,却都是凉薄之辈。”张敦礼吮了下手指,对桑云的处境发自真心同情。 桑云发泄完这一通,内心好受许多,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张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我记得,你之前是要赴京赶考的。” 张敦礼点点头,目光悠远,“天下大赦,又开了恩科。我决定先回家一趟,再去汴京赶考。” “我支持你。”桑云拍拍他的肩,“你虽然错过一次,但上天又给了你一次机会,这次你定能成功。” “谢谢你。”张敦礼发自内心道,他吃完桑云带来的食物,又想起桑云对自己的种种好,感觉有愧,主动邀她道:“我娘做饭也很好吃,你要不要……” 话说一半,他忽然觉得这种谢恩方式不妥。毕竟男女有别,但桑云倒是毫不介意,笑容灿烂地应下道:“好呀。” 两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彼此间的感情自然真挚。只是,桑云好奇一点,自己父母双亡,叔叔婶婶从不关心自己,没人探视倒也罢了。但张敦礼拥有一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同样没人来探视她,这件事情就显得奇怪。不过,现下张敦礼邀自己去家中做客,当然就不会多想。反而格外期待,桑云很想知道,一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两人在路边雇了一辆骡车,走了半个多时辰,走到和白鹿书院相近的一个小宅院停下。 桑云幼时的记忆被唤醒,她依稀记得这条路,自己是走过的。 张敦礼先是敲门,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有邻居挎着菜篮子路过,望了一眼张敦礼道:“是张家小子吧,你家人都三四天不曾出过门了。” 这无意的一句,引起张敦礼的戒备心,他用力去撞门,竟一下子将门撞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 桑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张敦礼悲切的哭声,“爹,娘,舒娘!”
第16章 毒手 桑云眼皮子一跳,立刻跟着他进屋。 才踏进门里,一阵腐尸特有的恶臭味立即扑鼻而来,她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呕吐出来。 往屋里一看,只见里头一片狼藉,所有东西乱糟糟地散落一地,柜门,抽屉,箱子都被打开了,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翻过。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这一片杂乱中,赫然躺着三具尸体——两位老人,和一名妙龄少女。这三具尸体,正是张敦礼的爹娘,和妹妹! 三人似乎是被人用什么利器捅死的,尸身上均有好几处显眼的血窟窿,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水已经凝固发黑,裸露出来的地方也已显现出尸斑。 看起来,已经死去了好几日。 方才那婶子乍然瞥见屋里这般骇人的场景,吓得菜篮子都掉了,边尖叫着「死人了」,边惊恐地跑走。 桑云刚经历过命案不久,迅速镇定了下来。同时,她眼尖地发现,箱子的锁头是被人用蛮力强行撬开的,屋子里所有钱财都不见了,只有地上零星掉落了几个铜板。 而且,少女身上的衣物是完好的,没有被凌辱过的痕迹。 凶手的目的很明显——为财而来。 屋里,张敦礼红着眼,跪在亲人尸体的旁边,愤怒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是谁,是哪个杀千刀的畜牲,竟然下如此毒手!” 桑云回忆着衙门是如何办案的,忙去将张敦礼从地上扶起,沉声道:“张兄,你在这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破坏现场,我去衙门报案。” 张敦礼重重点头,对她作揖,“劳烦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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