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独龙族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一直是个非常朴素热情的民族,但自从二十多年前旁边的“巫溪族”发生了灭族惨案后,独龙族就宁可断尾求生,再也不敢轻易接纳外族人。 那些来企图寻药的外族人一旦踏入这里十有八九都不能活着回去,久而久之就被人们传成了“鬼城”。 高璟昀最早是在一本医典古籍上看到过简单记载。他只知道这里神秘凶险,却不知还如此血腥凶暴。 无端端一个恶灵就会牵扯那么多无辜之人,还会被烧成人棍推进雪山祭神,是为“钻山”。 难道那些戴面具的人就是独龙族的守卫? 可是那护卫长凄厉的眼神告诉他,不止如此简单。何况,那个什么神母都没见到他们,如何断定他们都是恶灵之人。 所以,究竟是谁要杀他?为何一路都不动手,偏要等到他到达鬼城门外才动手? 高璟昀微微扬起头,眼睛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薛不染”,眼神中的坚定代替了心中繁杂的猜测。 “既然横竖都不过一死,那……就来吧。” 秦修宁暗暗握了下拳,李未寻此刻周身散发着清冷,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眸似秋夜寒井,和那个满口软糯乖巧的人完全不同。 也许生死的确会令人一瞬长大,这时的他不再像个半大少年了,那眼波里有一种他很陌生的东西令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那......先吃点东西。”秦修宁轻咳一声,从鼓鼓囊囊的皮囊里摸出一包牛肉,一坛子酒,一串馍,还有一张长毛毡。 以往吃的都是野菜粥,左右看这架势都像是一顿上路饭。 也好,吃饱喝足,痛快来去,总好过浑身溃烂或者被活活烧死。 高璟昀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被高高的宫墙围久了,有了自由之后就想图个自在痛快。 不肖片刻,秦修宁就已动作麻利地热好了酒菜,端到桌前。牛肉的香气混着烫酒的醇香,在这盈冬雪日实在人间顶妙的享受。 高璟昀闻着这味道,顿生满足。单就这几日,他才算懂了什么叫津津有味。之前吃的那些宫宴,哪顿不是吃得提心吊胆食不知味。 动辄上百道的“御宴”也比不上薛不染为他准备的这顿“壮行酒。” 而且,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亲自喂他,也算“美人在侧”了。 薛不染煮的粥不知为何就是特别的诱人,总是能轻易勾动高璟昀的所有感官一起大闹天宫。 他从枕头下摸出那半张饼,冲着薛不染浅浅一笑,“我这还有。” 秦修宁看着会藏食的小狐狸也跟着笑了,“吃点好的,麻药不好使的话你才有力气喊。” “万一麻药好使呢,我就睡一觉,明早起来陪你继续喝。” 两人嘴上轻松,心里其实都七上八下,也都心照不宣地避免去想一会要发生的事。 事实上谁都知道凶多吉少,很有可能刀子一抖他就会血流不止。 火盆烧得旺,柴火不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油灯发出昏黄的光晕柔柔笼罩着二人。 秦修宁无声地将酒和肉喂进高璟昀口中,两人目光并不接触,但是此刻的无言更像是一场告别。 “你家住哪啊?”秦修宁率先打破了沉默。 “京城。”这次高璟昀没想再瞒他。可秦修宁却头一歪,轻轻啧了一声随后摇头笑了,同时心中生出一丝后悔。 京城,从京城到这里至少两个月,可他那关碟上根本没有出京的记录。 也是,如果是注定的分别,是迟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实在没必要互相有更多了解。 李珉也好,李未寻也好,最终都是泯于红尘的一缕青烟罢了。 吃罢饭,秦修宁按医书上一步步做好准备。就在为他肚子上罩上一块白布时,高景昀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不同寻常的静谧。 “哥,我可以看看那本医书吗?” 刚才已将麻药融入酒中给他喂下,应该很快就会起作用。秦修宁没有犹豫,将臂缚和书一并递给他。“挺过今晚,你就不再是小孩了。” 接过医书,高靖韵捧在手心里。他其实看过不少医书,有些已经想不起名字。 那时候太小了,只记得有一次他正拿着头发上的束带给一只受伤的鸟儿包扎伤口,名闻天下的太傅甘华清路过御花园看到这一幕。 他停下脚步,对他说,“万物皆有灵,殿下心地纯善,是这些生灵的福气。” 他当时听不懂,但自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收到一本医书,皇后不准他读书写字,他就用树枝蹲在地上画,几年下来连那些复杂生僻的黄岐之词也都认识了。 只是从那之后,他也再未见过甘华清了。 思绪被眼前那簌簌作响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盯着正在更衣的薛不染的背影,说不清此刻心底是紧张多还是平静多。 可无论如何,死也要死的明白才行。若有事情一旦超出他的掌控,他便会心悸害怕,仿佛被关入一个永无天日的地牢,失控无助会将他逼疯。 因此他要看着医书上的字,一步步判断自己的人生结局。 他将书翻到有关切除腐肉缝合伤口那一章,眼睛又再次钉了进去。 学着师父的样子,秦修宁仔细清理了自己,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又用酒擦洗干净双手。 当他拿起剪刀,将伤口周围的白布剪开,露出那已经流脓血肉模糊的伤口时,他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高璟昀已经将步骤记住了。口中紧紧咬着臂缚,眼皮越来越沉。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前,他迟缓而笨拙地举起沉重如铁的手臂,握住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琥珀的瞳仁已经有些空茫,但皙白的脸上露出那抹纯然的笑却犹如一朵嗜血玫瑰,绚然绽放在秦修宁的眼前。 “哥,别怕。有你这么好看的人送我,值了。” 眼睛缓缓闭上后恢复了睡着时清冷模样,但唇边却喃喃传出的这一声低语,犹如远山洪钟猛然撞进秦修宁的心头,震得心尖微麻,指尖微颤。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蔓延开来,秦修宁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被无数人夸赞过样貌出众,他都早已不以为然。许是第一次从将死之人口中听到,令他多少有些震撼吧。 这狐狸崽子,临死前也不忘装乖嘴甜。 他轻轻一笑,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没事,睡吧,我刀子快。” 作者有话说: 医学渣渣又要下手了,没眼看(捂眼睛)
第10章 要不伸进来? 雪后初晴,冬阳倦倦,给万物披上了一层莹白绒毯。屋里火炉生的暖,窗沿上的雪凝成一根根倒挂的冰锥,在日光下闪耀着晶莹光芒。 屋内寂静一片,靠近窗边的矮床上躺着一位毫无生机的少年。 即使阳光为他的脸润泽不少,但依旧苍白得透明,如墨的长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散乱在脸侧。 失去了生命力的灌注,饶是再好看的容貌也灰暗干瘪地令人只剩下惋惜。 秦修宁就躺他旁边地上的毛毡上,从醒来后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四周还散落着无数沾满血的纱布,有一些已经干涸成丑陋的黑褐色。 他实在是累极了。 整整一晚,高度紧张、手忙脚乱令他的手臂像是搬了一夜的石块,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侧身凝望着那张看似熟睡的脸,心里盘算该把人怎么偷偷运出去,埋在什么地方合适。 虽然这个结果他早已料到,但相识一场,一想起那双缀着星彩的眸子和那一声声装乖口不对心的“哥”,心里还是泛起一些难过。 昨晚出血太多了,有一瞬他捂都捂不住。那一瞬,他很是后悔没和师父好好学,不然这条命也交待不到他手里。 怪只怪这李未寻命不好,碰到他这么个废物。 秦修宁翻了个身,平躺在厚厚的毛毡上,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东西,圆滚滚的肚身上有几个小孔,他用袖口在顶头的小口上擦了擦然后贴近唇边。 幽静婉转的乐声随之飘荡在小小木屋中,曲调悲凄哀婉,似从遥远雪山另一端飘悠而至,又似缭绕在空山悠谷绵绵不绝,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显得尤为哀绝。 他没什么能送他,这首安魂曲就当为他送行了。 不管他真实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希望他来世投个好胎,安守在双亲身边平淡安宁度过一生。 “好、听。” 忽尔,乐声戛然而止。他侧过头去看李未寻,那苍白死寂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东西吹出的曲调的确很空灵,师父教他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不要在屋子里吹,容易招鬼魂。 秦修宁心里泛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正准备要收起,就看到那人的眉毛似乎的抖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做梦,是李未寻真的醒了。 他撇下骨埙,一跃而起,耳朵使劲贴上那片冰冷的唇,心跳跟着耳际那游丝般的呼吸而加速起来。 “你说什么?!” 仿佛睁眼是一件极费力的事情,高璟昀缓了半天,“好、听……是什么?”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秦修宁赶忙把头再靠近一些,几乎贴在了高靖韵的嘴唇,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颤。 “什么?” 那唇微微扯动了一下,秦修宁低头看,发现那双眼睛里有隐隐的笑意。他又重新把耳朵贴上去。 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再次袭来,而喷出的气息微弱但有些烫。 “你吹的......好听……是什么……” 秦修宁心底难掩兴奋。 他居然真的把人救活了!大手从地上一把捞起那东西,兴奋地举到他眼前给他看,“这叫骨埙,等你好了我教你!” 他明明吹的是安魂曲,却没想到把魂招了回来。 他扬起唇角,帮他拂去脸上凌乱的头发。昨天他疼昏过去之前,汗湿透了将头发黏在脸上,而他提着气悬着心,眼里只有那皮肉上的针线。 “如何,还疼么?” “疼。” 他快疼死了。高璟昀又皱眉,疼醒后那每一刀每一针穿过皮肉的感觉他都记得。 “那我再去给你弄些麻药,那些昨天都用了。”秦修宁立刻坐起身,披上衣服就要出去。 “别,”高璟昀立刻紧蹙眉头,嘴角扯出微微一抹努力绽放的笑,,“你的药,不好使......” 四目相触的一瞬,两人都笑了。 接下来的几日,秦修宁照着医书进山寻来草药,按着上面补血生肉的方子给他喂了一副又一副。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璟昀对薛不染的好奇越来越盛,为什么他出去的时间越来越短,可拿回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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