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璟昀半身的重量依靠在秦修宁结实的臂弯里,一步步走着,并不觉得费力。他大口地呼吸着洞外清新的空气。他像重新活过了一遍一样。 活了这么多年竟从未在意过,空气原来可以是这般香甜。 他将新生的自己吸入肺部,吐出旧的。短短走了几步,就如换了一副全新的躯骨,连喷出的呼吸都是雀跃的、兴奋的。 “小心脚下,这里滑。” “咱们去哪?”高璟昀气喘吁吁问,喷出的白雾扑打在秦修宁侧脸上。 秦修宁望了眼天边,夕阳映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 “带你去个地方,那有藤枝。” 高璟昀难掩兴奋地点头,走了几步又生出顽劣心思,弯下身子叉着腰,另一手扶着旁边的高大水杉。“哥,等等我、我有些走不动了。” 秦修宁随即停下脚步,匆匆几步走回来停到他面前,扶起他的身子。 “伤口又疼了?回去吧,我就说明日再来。” 明明是狡黠的笑,抬起头的一瞬,脸上表情执拗又失落,“可我还想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 秦修宁面色为难了一阵,唇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放下身后的背包,转身蹲下指了下后背说,“那上来吧。” 一丝甜甜的感觉随着这短短四个字就渗满了高璟昀的心间。他强忍住才没露出那种满足的笑,他让自己整个都伏在那个宽阔结实的后背上,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呼吸喷在颈侧,凉丝丝,又热哄哄。 秦修宁就这样背着高璟昀一步一步朝高处凸起的一块巨石走去。 其实山路弯弯绕绕,那块巨石从远处看其实就在他们住的那个山洞的顶上。若是秦修宁自己,顺着洞口向上一攀几步就可以直接翻上去,现在带着李未寻他不得不绕远走出这一大段路。 幸好,这只小狐狸崽子并不算太沉。 确实,一直都喂得是野菜粥,该吃些肉喂肥一点才好,不然回去路途艰险这身体怎么受的住。 想到这,他心口突然一顿,闷闷的感觉蔓延开来,身子也不由地带着歪了一下。 “哥,是不是我太沉?我看到那块石头了,放我下来吧。”高璟昀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细微的动作。 秦修宁重新调整了下姿势,继续迈步向前走,不说话。终于到达那块平滑的巨石边,他才把人放了下来。 这块巨石平整地像神仙的晒经石,又像仙子的美人镜,生在这半山腰上只能感叹老天爷的鬼斧神工。 秦修宁扶他坐下,恰这时太阳即将落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极尽所能地那炫耀最后的光芒,绽放出的金粉紫蓝靛绚烂无比的颜色,铺满白色的云端画卷上,极其震撼。 “这.....好美......” 高璟昀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一时忘记了出来寻藤枝的目的,像误闯了仙境的凡人呆立在山洞的“屋顶”上。 秦修宁对这样震撼早有准备,他每日寻药回来都会路过这里,歇歇脚,喝一口水,看一场日落,只是不知何时生出了要带他也来看一次的念头。 他坐下,展开修长的双腿,从怀中掏出那个圆滚如小壶的骨埙,放在唇边吹响。 顷刻,空灵梵音响彻山谷,曲调婉转悠扬似岸边海浪,荡出一层层涟漪,最后飘向遥远天边。夕阳里的层层枝丫,远处山巅的皑皑积雪,连绵起伏的橘黄田野,脚下零星的红瓦房屋,一切都在这轻柔天籁中增添了新的颜色。 高璟昀被吸走了灵魂,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沁染在这神圣的宁静中。 末了,随着最后一个音调飘散开,最后一缕阳光也收起没入了墨蓝的天边。 高璟昀这才收回心绪,不禁望向身边的人。整齐的鬓角一双剑眉斜插入鬓,光是能看到这一点侧面,也足以令他觉得震撼。 待秦修宁收起骨埙转过头,也对上李未寻的眼眸。微风拂面,山林寂静,四目相接的一刻,都被对方眼眸中一汪旖旎温水困住,谁都没再挪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各怀心事小剧场 高:早知道这招这么好使,早就...... 秦:要不再烫他一下?这样就走不了了...... hhhh
第29章 别蹭。 无言这一瞬,秦修宁似是清晰地再次听到了自己腾然加快的心跳。这次,他不用再去确认,他知道这感觉是什么。很清晰,也很令他无奈。 活了二十大几,连颗心都管不住,就这么交代了出去。 那亮晶晶的薄唇潋滟着夕阳余下的温度,引得他一点点探过去。 认命。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师父说过的这两个字。师父当时正捡着手中的种子,一颗颗塞进嘴里尝百草,又吐出来。 “人啊,就是和这些种子一样,有的甜,有的苦,有的开花,有的不开。都千篇一律的那里来得锦绣万千,繁花似锦?认命,孩子。” 彼时他一腔不忿,怎么可能认命。师父说,不认命,你就自己去改命。 没想到,这命最终他还是只能认下。 秦修宁眼一闭,心一横,眼看就要亲上去。 突然,一声长鸣戛然划破上空。 两人齐齐顿下,抬眼朝天空望去。 果然在他们上空的黑色的鸟儿展开长翅翱翔盘桓着,如果细看就能发现这只通体羽黑的鸟双翼边缘镀了一层乌紫,只有在展翅飞翔时才能看到。 高璟昀直愣愣定在原地,刚才差点就被吸进那叫“薛不染”的温暖漩涡里去。 紫菜来了。这是二哥提醒他,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心咚咚加快跳了两下,高璟昀随手从身后揪下一颗草,急于遮掩住自己此刻肯定不怎么正常的神情。 “哥,这个是藤枝么?” 秦修宁使劲瞪了眼落在巨石一角的那黑黢黢的鸟,收回视线望了眼这株草。 “这是‘生肌藤’,化脓解毒,生肌止血。你每日喝的野菜粥里就是这个。” 高璟昀没想到随手抓到的草竟然是他的食物,悻悻放下。然后又看了身后粗一点的藤蔓,“那个呢?那棵适合编篮子。”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秦修宁漫不经心地转过回来,“那叫七叶一枝花,也是你吃的一味药,我把它生拌了,就你刚才差点打翻的那个。” 高璟昀无语了一阵,喃喃道,“我说我怎么越来越跟兔子似的。” “你还别嫌弃我给你吃的这些草,这些可都是名贵中药,在中原一两叶子要卖二十两银子。你自己算算每天吃掉我多少银子吧。” “我还以为我吃的就是普通的野菜。” “不然你以为你怎么好这么快的。” 秦修宁有些恼,大好的气氛就这样被这破草破鸟给弥耗殆尽了,本来说不定可以亲完逼问出这崽子的心意的。 而高璟昀眼睛低低转着,丝毫没注意到秦修宁那一脸别开生面的热闹来。 一丝异样不合时宜地从心底冒出来。有丝丝暖,有些些甜。 从小到大,可从没人在意过他吃什么,穿什么。一个早早没了娘的废物皇子,冷无碳,炎无冰,春无米,冬无衣,一进他那宫里冷意扑面,不比冷宫强多少。 高璟昀手中捧着的这株生肌藤,像是捧着热乎乎的心意,让他从内到外都暖烘烘的。 人一感动,就容易脱缰。高璟昀第一次问了句没心眼子的话。 “哥,你认识这么多草药,可曾见过鬼苋姜?” 秦修宁浑身一凛,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一颤。 “你怎么知道鬼苋姜?” 似是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高璟昀后退了一小步,好让自己将对方的脸看得更清楚些,“我.....听说的。” 那双不染陌尘的眼睛里毫不设防,除了闪烁着好奇和一点惊喜之外,再没有其他,连他惯常的那种冷淡、不耐烦、防备都统统不见。 这令高璟昀忽然有了一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不如就和盘托出吧,这样他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掩饰和伪装了。 “我其实.......” 后面的话他根本没想好怎么说,只是这三个字之后他就立刻后悔了。他看见那个被包裹了多年,藏在阴暗处多年的自己,刚朝地面上的阳光处迈出了一步,又一瞬缩了回去。 于他而言,那个身份,那个家族并不能给他带来荣耀,反而是一种羞辱。因为在南朝,人尽皆知的三皇子,是个傻子,是个废物。 那样的自己,在他面前让他难以启齿,抬不起头。 “我.....” 秦修宁仿佛猜到了他呼之欲出的坦白。 他一直知道他没说实话,此刻要听到他的坦白,还真的生出了一丝期待。 “我其实是来替父亲寻药的。”他只敢迈出半步,站在阴影的边缘,望着温暖的光在地上分割出的那条线,小心试探。“我父亲他得了一种大夫也看不好的病,而且,命不久矣。我从古籍上看到过关于鬼苋姜的记载,就想来找这种药。我们不是做生意的。 “对不起,最一开始没敢和你说实话,我怕你是......” 空气静默良久,只剩他的心跳声。 那张摄人心魄的俊朗的脸隐在墨黑的夜色中喜怒难辨,但他还是咬牙坚持说了下去,在自己离开前,他想把这个故事编圆一些,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怕你是劫匪。” 终究,他还是没提那些追杀他的人。 秦修宁一直平直挺拔的肩忽地垂下去一些,这命让他认得彻底。没想到他们来这里竟会是同一个目的。 还是竞争者? 鬼苋姜因为罕见难寻而被称之为千年寒姜,生于极寒和极热交汇之地,也因其神出鬼没的生长地和危险程度也被流传出更戏谑的名字——“将见鬼”。而千年寒姜一年只生一株。 更令他觉得后背微微发凉的是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你父亲什么病症?” 秦修宁唇角紧绷着。 高璟昀低头思索了片刻,他连父皇的面都难见到,只是听王公公偶尔会透露一些。“嗯.....那是种很奇怪的病,我不知道怎么说,会令人发癫发狂。次数多了,便会耗尽寿命。” 癫狂?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之巧合。 这命认得他劈头盖脸,接二连三。 那是他最不想面对最难于启齿的窘迫。 一个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了,最多也就是风流多情,浪荡纨绔一个。 可是管不住自己身子,非要做个你死我活的孽畜,他自己都无颜面对这样的自己。秦修宁难以置信地偏过头,他将自己的脸隐在暗处,以掩饰眼神中的惊慌无措。 高璟昀还是察觉到了异常,神色有些紧张道,““哥,难道你也是来找这种药的?还是说,你也.....得了怪病?可你不像啊,也没癫狂......” 话猝然停下,是因为他见他癫狂过一次,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那次。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7 首页 上一页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