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降位 钦天监说这两天天气都不会好,这刚晴开没一会儿,天上又阴云滚滚起来。凛冽的寒风卷着这座巍峨的皇城,好像下一秒就要张嘴把这里面的人都生吞了。 沈闻非不喜欢阴着,就算是还没到中午,勤政殿里也早早地亮了灯。他的身影被投射在巨幅图案之上,头顶不远处,就是形如卧虎,野心勃勃的结匈。 现下他正倚在小叶紫檀的圈椅上,微微蹙着眉看手里的奏章。贤妃从一旁的小榻上过来,身姿袅袅婷婷,拨了拨旁边灯盏的灯芯,柔声道,“陛下头疼才刚好些,不如多歇息一会儿,朝政繁杂,做是做不完的。” “没事了。”沈闻非看着天南海北来的奏报,心想今天的事务怎么这般繁杂,大的小的一团乱,往日里都不是这样。 常恩在一旁,打量着沈闻非的表情,适时出来奉了盏茶,“陛下喝口茶,想必今日的要事还没理出来呢。” 这都是贺云沉的事。 沈闻非手一顿,把手里的那本密折扔回去,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贤妃,挥挥手打发道,“朕没事了,你回去吧。” 贤妃还想着留下呢,听了这话脸上是娇滴滴的委屈,“陛下,外面正是北风,臣妾这样出门去,怕是要风寒了。”说着,她拿起墨条轻研,“陛下就留奴婢伺候一下书房?” 这已经是后宫之间的闺房之语了,常恩赶紧退出去了。 沈闻非看常恩那个没良心的一溜烟儿跑了,心里烦躁更盛,重重呼吸了一下,看着贤妃,不说话也不动了。 一开始,贤妃还以为是自己的身姿容颜吸引住了沈闻非,可是渐渐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沈闻非的眼神儿太瘆人了,在烛火轻晃的光影底下,看着她就跟看个死物件儿一样。她硬着头皮又磨了会儿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冲一下这个氛围,被沈闻非抢先了。 “本来不打算说你。” 贤妃一听这个,赶紧停了手,退到一边,低着头。 “可如今你自己赖着不走,朕也就说说。”沈闻非就半垂着眼皮盯着她看,也不动,“后宫没什么人,四妃里面只你一个,太后又喜欢你,当年是太后力保你坐上妃位。” 贤妃赶紧跪下:“臣妾永念太后娘娘慈恩……和陛下隆恩。”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在其位谋其事,”沈闻非重新拿起奏章来,“后宫人多,说话的舌头也多,难免会有那么几句风言风语。朕在前朝事情已经够繁杂的了,你在后宫若还是尸位素餐,让那些不中听的飞进朕跟太后的耳朵里去,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臣妾的疏漏,臣妾知罪。只是……” 她顿顿,转了转眼睛,觉得今天时候正好,说不定可以搏一把。 “臣妾,毕竟只是一个妃位,只怕是……” 她身边猛然炸开一个杯子! 贤妃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叩头请罪。 门外候着的常春听见动静,想进去看看,让常恩一把拦住了。 “看什么看,”常恩老神在在,“贤妃娘娘在里头伺候,有咱们什么事儿啊。” “是,”常春笑道,“师父教训得对。” “让你去找贺大人,人呢?” “贺大人冻得不轻,徒儿让他去下门房里暖和着呢。陛下还气着,贺大人自己也是不会走远的。” “这才是冤家啊。”常恩理了理袖口,“你看着吧,一会儿里面那位给轰出来之后,陛下一定会让咱们找贺大人过来。” “师父,”常春看看左右,低声询问,“今儿个陛下跟贺大人是怎么了?还没这样过呢。贺大人他到底……” “去!”常恩皱着眉拿浮尘打了常春一下,“你这孩子就是舌头太长,谁的事儿你都敢管?” 一门之隔,里面的贤妃吓得瑟瑟发抖,沈闻非把所有的火气都撒了出来,指着她骂,“朕不过是让你整顿后宫风气,你竟这般推三阻四!只怕什么?只怕你位份不够难以服众?你想干什么?想要什么?!想做贵妃还是想当皇后?!” “臣妾、臣妾万无此意啊陛下!”贤妃哭着说,“臣妾……臣妾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一切以陛下还有太后娘娘马首是瞻,如今天降大任,自然是心里不实,陛下,刚才陛下所说,臣妾,臣妾从来没有想过啊。” “没想过?”沈闻非冷哼一声,“还有你不敢想的事?如今后宫这般乱糟糟的没个安静,多半是拜你所赐!心里不实,担不起个贤字就不要担了!常恩!” 贤妃不可置信地扬起满是泪痕的脸。 “奴才在。” “贤妃李氏,自认并无贤良之德,自请降位,”沈闻非冷着一张脸,“自今日起降为贵人,一切俸例减半,每日勤学《女训》不得有误。现在就去办!” 贤妃瘫坐在地上,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陛下,这……” 沈闻非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常恩把贤妃,不,李贵人给扶起来,退下了。 沈闻非发完这通火,才觉得心里舒服些,看着桌子上这些一尺来厚的奏章,有些倦地捏了捏眉心。不经意间一抬眼,竟然看到贺云沉就站在他案前。 “……你怎么来了。”他还想板起脸来生气,可是刚才已经把脾气发出去了,现在再硬撑,色厉内荏。 “陛下。” 沈闻非皱皱眉,怎么他还委屈上了。就这么一个皱眉眨眼的功夫,眼前的“贺云沉”又不见了。 沈闻非愣了半晌,肩膀颓然地垂了下来。 偌大的勤政殿,富丽堂皇。可外面阴云密布,屋内就是灯点得再多,也摇晃的烛火。沈闻非一个人坐在里面,影子被拉长,又跟着晃。四面的奏章堆叠,几乎要把他包围。 这皇位看起来高高在上,可是一旦踏上,就是无人之巅。 沈闻非尝到高高在上的绝顶滋味,也饱尝无人相随的心酸。细数下来,他身边的人,包括他的母亲在内,自他登上皇位以来,都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接近他。 要么为了母族的荣耀,要么为了那顶皇后的宝冠,要么为了帮衬他人谋逆。 能陪在他身边,不计后果只是为了他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贺云沉。 陪着他,帮着他,爱他,忍让他。 想到这里,沈闻非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皇帝陛下开解自己,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了,叫过来问问算了。 “常春。” “奴才在!”常春应得倒是快,就是听起来慌慌张张的,一进门儿就跪下了。 沈闻非直觉不对,猛地站起来,“贺云沉怎么了?” “陛下,贺大人他咳嗽不止,身上已然烫起来了!” 贺云沉觉得自己快要把肚子里的那些脏腑给咳出来了。他整个人紧紧蜷缩进那张硬椅子里,整个身子都一顿一顿的,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眼睛都发烫。 怎么发烧了啊。 他皱起眉头,懊恼。 这样下去,还怎么去门口等他。 贺云沉灌了口茶,冰凉的水划过干枯的喉咙确实带来一瞬间的舒适,但是马上就又泛出来更深的痒和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冷风天里的风筝,不知道下一瞬是先掉下来还是先散了架。 外面天越来越阴冷,恍惚间贺云沉以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门开了,那股很熟悉的香味裹了下来,夹杂着女人身上的暖香。贺云沉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却发花,茫然看不清东西。 “贺云沉?”沈闻非把他抱进怀里,解了自己的大氅把人裹住,一探额头,烫得他心惊。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把人抱起来往外走,“宣太医!” 宫里是没有秘密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勤政殿里发生的事,已然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真是个蠢物!”太后骂着,把手里的佛珠拍到了小桌上。 “太后也别着急,”如婵劝道,“那李贵人也是正巧碰到了陛下的气头儿上,她丢了位份,咱们再培植一个便是了,何必动气呢。” “你说得倒是轻巧。”太后面色不虞,“就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来找哀家哭。就知道哭哭啼啼以色侍人那一套,也怪不得抓不住皇帝的心。” “既如此,太后别再搭理她就是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这后宫里面,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制衡贺云沉的人,”太后扶着额头,“后位又空悬着,以后指不定闹出什么事端来。偏偏选秀一时半会儿还急不得,真是……” “太后,”如婵弯下腰轻声道,“既如此,那就不如……” 太后听了这个,皱起眉,“哀家提过,皇帝一句话就揭过去了,分明就是不同意!” 她看着那串佛珠,愁眉不展,“罢了,就让那个贺云沉,再得意一阵子吧。”
第十二章 病中人 沈闻非吩咐人搬了小案到床边来,坐在贺云沉身边。张若年说贺云沉是冻了太久,寒气入体,以后若是想有子嗣,最好不要再受冻。 “谁跟你说子嗣。” 听了沈闻非这话,张若年跪下请罪,“臣惶恐。” 沈闻非倒是没说别的,挥挥手让人下去熬药。人都走光了才扭头看贺云沉。 他发了高热,额头上放了一块儿热巾,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干,蹙着眉头微微张着。 子嗣什么的…… 沈闻非扭过头来,现在不是时候。 他就在床边看那些密折,一抬眼就能看到贺云沉的情况,常春给他喂药喂得手忙脚乱,还把人给弄醒了。沈闻非把常春轰出去,那碗药就搁在床头。 贺云沉觉得手软脚软得没力气,看到沈闻非的时候心里还是雀跃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笑起来,看得沈闻非心里不是滋味儿。 罢了。 沈闻非叹了口气,端起碗来到他身边去。 倒也不是皇帝陛下爱伺候人,是……是什么沈闻非说不清楚。 “陛下。”贺云沉躺在床上,脑袋都支不起来,一只手从被子里慢腾腾伸出来,素白劲瘦的手腕在明黄锦缎上蹭了蹭,扯住了皇帝的衣摆。 “起来喝药。”沈闻非拿着勺子搅了搅,伸手勾着贺云沉的脖子把人扶起来,贺云沉没骨头似的,顺势趴到了沈闻非身上。 这倒是沈闻非始料未及。 他拿着药碗的手在半空中一僵,慢慢放下搁在自己膝盖上,微微侧脸,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倒乖觉。” 这样的举动贺云沉平日是不会轻易做出来的,只不过今日,他实在是难受得厉害。听了沈闻非这话,贺云沉觉得眼眶有些热,心里那些孩子气冒出来,侧枕在他的陛下的肩膀上,嗓子哑着,声音很小,“陛下。” 他的陛下叹了口气。 贺云沉甚少撒娇,这样冷不丁来一下,沈闻非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他把药碗放下,清清嗓子把人搂住,又觉得气不过,扭头使劲儿咬了口贺云沉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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