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明湛,意气风发少年郎时,是众星捧月的名仕;入朝为官时,又是吝啬笑容的盛相。可昔日的盛相褪去了身上那几分行事强硬做派,双眸低垂,泪水宛若断线的珠子自下颌落入贺牗手中的茶水。茶水被惊扰,却在贺牗心上狠敲了一记,泛起阵阵涟漪。 贺牗一年余未踏足京城,一路上他也听了不少关于盛鸿祯的闲言碎语。说他丝毫不为同僚和昔日知己的逝去伤心,安安稳稳的当他的盛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赴同僚的生辰宴。而对他评价极其苛刻,更不提拒绝为他写诰命文。桩桩件件绝情到极致。 然而,众人口中绝情的盛相此时哭的无声,泪珠子恍若不要钱似的掉。贺牗怔愣后便略显慌乱起身,右手抬起又放下,如此反反复复,很是手足无措模样。最后下定决心般再次抬手轻轻抚住盛鸿祯后脑勺带向自己,二人额头相贴,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灼热的在撩拨心弦。 “莫怕。” 斟酌片刻,贺牗只短短说了两个字。 从始至终,对于贺牗的动作,盛鸿祯都是难得顺从。他渐渐止了泪,开始说起一些有的没的。 “那日围观诗会,便想起你我还是少年郎的时光。层层误会,迟了十余年。” 顿了顿,盛鸿祯抬眸望着贺牗,极其痛楚道:“儆言,得知你死讯的那刻,我便十分后悔。” 后悔什么,不言而喻。 既然提及陈年往事,贺牗也将当时心境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当年春闱,所有人都在打赌我们俩谁的才学更胜一筹,谁才是最年轻的状元郎。我便将殿试文章写的差些,好叫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败兴而归。” 说到这,贺牗苦笑,“可儆言哪里知晓,你们官员也凑了下赌注的热闹。更不知道明湛压了儆言更胜一筹。” 二人贴的极近,像亲昵耳语。忽听得门前一声轻咳,有人调笑道:“原是我来的不巧。” 气氛消散,贺牗闹了个满脸通红,同盛鸿祯分开,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老熟人了。 司然一改往日歌妓装扮,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眷衣裳,身边还有个小厮撑伞。她并不惊讶已经死了的贺牗居然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辞别的。多谢盛相和贺大人照拂。陛下平反了我父亲的案子,赏了田宅银两。” 比起贺牗的羞赧,盛鸿祯甚是欣慰道:“如此甚好。” 司然带着笑意的脸上多了几分落寞,“只是我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家中那么多人,皆因父亲的“贪污税银”身亡,只是顾党私铸币一事被父亲抓住了把柄而已。 “望陆姑娘今后顺遂。” 贺牗俯身作揖,恭送友人。 司然看了看二人,复笑的明朗,“还未恭喜贺大人,告辞。” 望着司然远去的身影,盛鸿祯侧目,“原是他人都知晓,只瞒着我罢了。” “知晓的只有陛下和六出以及随州知州他们,儆言是真不知陆姑娘如何知晓。” 贺牗有苦难言,连连拱手求饶。 其实盛鸿祯心中也大概有数,这等关系性命安稳的事,断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司然能在家中变故后蛰伏多年,凭借才智就能猜出贺牗的情况来。现在想来,是他自己关心则乱,竟忽略了许多线索。比如送到京城的那具尸体身上并没有挂着铜钱。 第二日三更天,贺牗就被盛鸿祯叫醒,说是要去常朝。贺牗在随州忙的整日没得空闲,接着又日夜赶路回京,正是需要补觉的时候,睡眼朦胧的压根起不来,只裹着被子嘟囔,“死人哪里需要参加常朝。依我看,明湛抱恙在身,也应该在歇两日。” 盛鸿祯整理好官服上的金革带,取了金鱼袋系在腰侧,见贺牗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便叫来六出好生照看着,自己在玉喜的服侍下打马入宫去了。 其实他病了多日不愈,哪里是身子受寒,基本是因为心病。积攒了大半年,一朝被击垮,而今贺牗回来,自然药到病除。 今日还有殿试唱名,盛鸿祯回的晚,待到了快下午才回来。贺牗刚刚睡醒,头发未束,屋子里炭火烧的暖和,便穿的略显单薄。他坐在软榻上看书,长衫垂地,慵懒闲散。 盛鸿祯进了门,先是解开披风搭在屏风上,在炭火边祛除了外面带来的寒气才走到贺牗面前,低头瞧他看的什么书。 贺牗看的入神,此时才反应过来,慌忙用宽大的衣袖将书本盖住,“回……回来了……” 这藏书的法子实在拙劣,盛鸿祯读书时也如此藏过一些话本子。他气定神闲移开衣袖,自诗文下面又抽出一本书,捧起来查看。 做了坏事被发现,贺牗低垂着脑袋不敢瞧他,像是被学堂夫子检查课业的学童。 仅仅翻了几页,盛鸿祯便大致知晓了是什么书。这古往今来的男女之事多有此类书的功劳。 “抬头。” 盛鸿祯将书随意放在桌案上,故作正色道:“怎么?敢看不敢认?” 贺牗依言抬头,被逼的躲不得,反而坦坦荡荡起来。 “怎地不敢认。” 说罢,他有意戏弄盛鸿祯,便故意问:“这书儆言未看得懂,盛相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又是成过家的人……” 他仍是慵懒坐着,稍稍拱手看似谦逊道:“明湛教我。” 气氛凝了片刻,正当贺牗担心是不是惹了盛鸿祯不悦时,就见对方抬起双手摘下了官服的展脚幞头放置在软榻的桌案上。贺牗双眸睁大,在他的注视下,盛鸿祯又卸了盘发的玉簪,发丝散下,微微遮了面容。即便首服不整,他的神情丝毫不减当朝宰相的威严。贺牗呼吸蓦地一促,心跳不可抑制加速。 盛鸿祯展臂,一身紫色圆领官服规整,金革带耀眼,腰侧坠着的金鱼袋轻轻摇晃。 “这不是你肖想的么?” 为官十年,贺牗便看了十年穿官袍的盛鸿祯。曾几何时,他站在文官的队列中,数不清多少次凝视在朝堂上慷慨陈词的盛相。盛鸿祯是天下清流的代表,是陛下的老师,是诗词文章备受追捧的大家。 不知不觉,贺牗已经伸出手拉上对方的金革带。 而此刻,那个天下人的盛相只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盛明湛。
第65章 归隐 顾宣武一倒,国库被填的满满的。景中良虽有功,却终究抵不了罪,赵献削了他世袭的爵位,后嗣再不得从政。 随着源源不断的粮草运到边关,顾党倒台,赵献深得军心,将士作战士气大振。刺真虽来势汹汹,可终究吃了败仗,不得不退军议和。 赵献过目了边关战事的折子,心情甚佳,转而想起去年的新科进士,便问福安,“那个王世昌在史馆做事如何?” 福安忙着给香炉里添香料,闻言就将打听到的都一一说了,“听说他为人正直,从不阿谀奉承,政事细心,闲时也不会同其他人去喝酒听曲,只闷在书房看书。” 赵献点头,“虽才学不是最上等,胜在品行难得。过阵子,便寻个由头,将他调到户部做事。” “陛下圣明。” 福安机灵,当即揣摩出其中用意,适时恭维。 户部是油水最多的活儿,谁都想挤进去。可是顾党刚倒台,陛下必会将户部的人抓的紧,断不可能再养出第二个“顾宣武”来。这人选考察便成了重中之重。 听到恭维,已经掌权的赵献不禁叹气,“老师和贺牗就要归隐了,朕观朝堂上下,谢长松可接手贺牗的御史台,倒是老师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暂且没有能担得起大任的。”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便是指盛鸿祯的相位,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大了,容易让人心变黑。福安边磨墨边思索着,不多时就推荐了一个人。 “老奴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敢妄议朝政。” 赵献挥挥手,“免你的罪。” 得了保证,福安也不避讳,放心大胆道:“那王世昌多历练两年,应能担得起户部。老奴若没记错,顾宣武倒台后,现在的户部尚书是盛相的学生梁明远。盛相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不会差,他倒是可能适合盛相的职位。” 闻言,赵献甚是满意笑道:“此法可行。” 待边关彻底稳定,赵献能独当一面,朝堂各职位也都能各司其职后,贺牗便与盛鸿祯上了折子辞官归隐。此事一出,朝堂哗然。有说盛相身强体壮,还未到退隐的时候的,也有说朝堂离不开盛相,职位还没有有能之士接任的。但赵献一概不听,群臣上折子,他便都丢到一边不看。 等那群臣子消停了,盛鸿祯和贺牗早已辞官离了京城。某日,赵献想起此事,拉着福安道:“也不知老师他们现到何处了。” 福安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过了片刻回应,“约摸已经到江南地界了。” 得了回答,赵献便不再多问,转而想起前些日子边关守将上的折子,说那被发配充军的顾以安杀敌勇猛,多次险些丧命。希望朝廷能看在其为国忠心效力的份上,免其罪责。 “这顾以安倒和他爹不一样。” 一句话就被福安猜出什么事来,他笑呵呵接话,“是不一样,陛下打算作何安排?” 赵献把那份折子理好,在手里来回打转,最后拍板,“因他父亲罪责重大,他虽奋勇杀敌,不予官爵职位,免去其被牵连的罪责,允他踏入京城。” 在保证百姓没有不平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嘉奖了。 新任的户部尚书是个瘸子一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有人震惊,有人撇撇嘴表示,朝廷里现在都有女子为官,瘸子算的什么。其他人一想,是这个道理,转而就觉得新任户部这件事没那么有趣了,就将话题转到了即将班师回朝的将士们身上。 王世昌宅子的门槛上独有个缓坡,是为了方便他进出,特地建造的。今日他应梁明远的约,去观马球。只是家仆刚推着他出门,就碰到了个满身盔甲,腰侧配剑的守军。王世昌不可置信看去。 顾以安成熟了许多,下巴处已经生了胡茬,哪里还有以前富家子弟的娇生惯养模样,他脸上还有一道杀敌时留下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淮弟……” 即便许久未见,王世昌还是嘴唇轻颤,下意识唤出声。 顾以安冷硬的神情瞬间瓦解,快步上前俯下身将王世昌抱在怀中,“我活着回来了。” 江南的春季早早就到了的,草木葱茏,春风和煦。孩童追逐着放着纸鸢,柳条被微风拂动,河面上泛起涟漪。日暮黄昏之时,河面上波光粼粼,金色浮动,有两个衣着普通,骑着毛驴的人并排归家。 “昨日谢长松送的好酒到了,待会儿咱们喝酒去。” “以的酒量,不过几杯便醉的不省人事了。” “你小瞧我。”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3 首页 上一页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