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廊下挂了个四四方方的鸟笼,一只黑羽八哥沐浴着日光梳理羽毛,听到脚步声便睁着滴溜溜的小眼歪头左瞧右瞧,提了嗓音道:“御史大人,御史大人。” 这世道,连只鸟也会谄媚的本事了。 步子不停,盛鸿祯又在心里把人带鸟挤兑了片刻。 贺牗瞅瞅走在前面的人没有转身的意思,从衣袖里迅速掏出鸟食隔着笼子缝隙喂给八哥,食指轻点对方脑袋,“就你机灵。” 人还没到里间,王文柏已经出来相迎。 原是那八哥在大理寺廊下待久了,终日见形形色色的官员进进出出,竟自己记了面孔和官职,逢人就要提前喊上两声。王文柏也不恼,权当是用来看门报信。 “几日不见,守贤兄就如此憔悴?” 脚后跟还没站稳,贺牗就被来人的两个大黑眼圈唬的不轻。 王文柏双眼沉的不似自己的,走两步路都晃悠悠不稳当恍若能随时倒下。平日见了贺牗定会满面笑颜相迎,今日却转了性,无视贺牗,反而耸搭着眼皮对着盛鸿祯拱手。 “盛相可算来了,里面请。” 晌午的日头正盛,却也穿不透心中阴郁。三人围着桌案落座,除了在逗金丝雀的贺牗,其余两人皆是面色肃然。 桌案上摊着文卷,正是今日要商议之事。王文柏把下巴上的胡子薅了又薅,皱眉客气道:“不瞒盛相,此案早不是大理寺能做主,下官正不知如何是好。” 贺牗扔完手里的鸟食,冷不丁冒出一句。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他捞起衣摆随意净了净手,对愁的抓心挠肺的好友十分嫌弃,“几日不见,守贤兄怎得愚笨起来。” 这话说的忒不客气,王文柏愣怔片刻方回神,又急又气都火烧眉毛了,友人还悠闲无谓。他起身把鸟笼夺了放在桌案下脚边,总算把友人的目光带回正途。 “若真如儆言说的轻巧,我还需一筹莫展?” 耳边聒噪的很,盛鸿祯拿过展开的文卷集中精力细细看去。 文卷记的周全细致,利落工整,想来是王文柏亲自着墨,只一遍就能清清楚楚了解事情经过,凶手更是无从辩驳。可盛鸿祯不见轻松,心里愈发的像压了巨石沉重。 你来我往至最后,王文柏气的恨不得捶桌案,“陛下怎得让你来协助!” 贺牗两手一摊,略显无赖让人更是恨的牙痒痒,“御史台属三司会审之一,协助有何不妥么?” 伴着二人嘈杂看完了文卷,脑仁疼的不似自己的,盛鸿祯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故意在折磨他。 王文柏没说虚话。案子早已脱离大理寺的掌控。是调查的不够详细,亦或是凶手未落网?不,就因为太清楚不需要质疑才难办。归根到底,难的不在事情本身,而在于人,或者权。 景佑是景侯爷独子,顾七也是顾侯爷的心肝。事已至此,一方要为亲子寻公道,一方要保儿子万全。这两方单凭大理寺都撼动不得。 局面几近僵死,朝廷中的同僚恨不得离的远远的,担忧自己会牵扯上关系。每遇常朝赵献询问,皆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要装个忠心为君的模样,委实可恨。 “行了。”盛鸿祯把文卷卷好了扔在桌案上,拢袖沉声道:“他又没说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表象是赵献为此事焦头烂额,没个对策。实则暗自窃喜是个时机。从小修习帝王术的人又不蠢,断不会想不透大理寺的难处,但他还是把案子推给了大理寺,不过是做个公正给外人看。包括身为宰相被抓来协助此事的自己以及贺牗。 还在争执的王文柏猛地噤声,睁着双眸满脸不可置信,颤微微问:“按律例,是要将那顾七定死罪,盛相真要让下官斩了侯爷嫡子不成?” 贺牗端起杯盏呷了口清茶,自桌案下把自己的宝贝金丝雀又提溜出来,反话说的顺。 “守贤兄好胆量,儆言静候你斩了顾七。” 疯了疯了。 王文柏已是近四十的年岁,哪怕少年意气也未做过如此莽撞之事。他心跳不可抑制加快,呼吸急促想了又想,忽地察觉不对。 果然,坐在身侧的盛鸿祯抬了抬眼皮提醒,“又没让你去斩了顾七。” 三个人说了多次顾七,被忽略的不起眼的一点方被挂在心上,盛鸿祯惴惴不安,眉宇肃然问:“顾七呢?” 王文柏还有些懵,实话实说,“在,在刑部大牢关着呢。” 一般案件定了性,轻犯在大理寺,重犯才关在刑部大牢。顾七是伤了人命,自然在那处。做法没有任何不妥,甚至很符合常规。王文柏捉摸不透的时候,盛鸿祯已经面色阴郁“嚯”地起身,三步并两步往外走。 “盛相,盛相哪里去?” 好好的事谈到一半,这人不吭一声就要走,王文柏满头雾水。但盛鸿祯早出了正堂看不见影儿。 贺牗斜倚在圈椅的扶手上,懒懒出声,“可惜了这金丝雀无人观赏。” 没了外人在场,王文柏见这人还是扶不起来的模样,也干脆不留薄面。 “别看你那破鸟了,案子要紧。” 骂到一半又觉得奇怪,不禁道:“你从前可是分得清轻重,断不会如今日作态。” 估摸着人已经出了大理寺,贺牗脸上多了几分正色。 “事关两位侯爷,不能让他完全涉足其中。”他说。 “谁?” 王文柏心里忍不住骂娘,道今个真是奇了,说话都爱只说半截,憋的他难受。 贺牗脸色又沉了沉,“盛鸿祯。” 闻言,一阵笑声便传开在正堂里头。直到腹部隐隐作痛,王文柏提了衣摆坐下,愁闷扫了大半,只顾着笑友人。 “儆言,你还说我几日不见蠢笨,想来是你自觉心虚非要埋汰别人。放眼整个朝堂,还有谁比盛相更合适?” 日光透过鸟笼缝隙在脸上留下阴影,贺牗转了转手里的鸟笼,看那光影闪现晦暗不明,但笑不语。 廊下的八哥透着窗子歪着脑袋,冲着里间适时人模人样高喊,“御史大人,御史大人……”
第3章 突变 被案子一搅和,再好的心情也消了去。贺牗理了理衣摆起身,见友人尚且愁眉苦脸,又轻拍他肩膀道:“放心,陛下不会让你斩了顾七的。他可舍不得。” 表面上瞧着,顾七那是小命挂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实际稳的很。他就是湖中巴掌大的鱼,掀不起风浪,还能作为诱饵钓出更大的。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怎么会满足于此呢?这案子来的猝不及防,却也是机会,收拢帝王权力的机会。 王文柏一把扯住他衣裳问:“去哪儿?” 贺牗边嫌弃边理所当然应声,“大理寺卿公务繁忙,儆言自当与忘年交去赏这雀儿。” 他口中的忘年交乃是顾以安。好巧不巧,就是京城顶有名的顾侯爷的九子,又称顾九。这位爷从小娇生惯养,未体会过饥寒交迫,年岁方十六。 按道理说,贺牗出身寒门,且二人年岁差了近二十岁,总不会与这般斗鸡走狗的权贵子弟扯上关系,但那顾以安偏偏也是个爱鸟的人。 想到那花天酒地的顾以安,王文柏惊愕不已,“这档口你还与他来往,生怕不会引火烧身?再说,你不是要插手这案子么?” 十余年官场路,细细想来,他这位友人与身居高位的盛鸿祯并无多少交集,见面最多的也是朝堂上。盛鸿祯是帝师,看着光鲜亮丽位极人臣,实则比关在刑部大牢的顾七好不了多少。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盯着他护着的皇帝,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方才贺牗话中意俨然不愿盛相涉足过多,有些难以理解的诡异。 贺牗仍是怡然自得模样,“又不急于赏鸟的一时功夫。” 这是铁了心要钻顾家那马蜂窝了。 刑部坐西朝东,两侧各有大牢。平日里无事不会有人想不开往刑部里钻。明明天色尚可,刑部里面仿佛冒着寒气,令人生畏。 盛鸿祯到时,地上干净的杂叶都没有,门前的两座石狮颇显寂寥。 进刑部倒是顺利,守门的见他还穿着官服,自是不敢细细查验。 步子多了急促,不消片刻就到了正堂。刑部尚书杜介还对着案子头疼,没多长的文卷翻来覆去不知如何是好。 “盛相。” 脚步声近在耳畔,杜介正烦乱着,不情愿抬头,被挡住光线的身影惊了一下,慌忙起身见礼。 盛鸿祯抬手压下他的拱手礼,情急之下不再顾及这些弯弯绕绕,“顾七呢?” 杜介被问的微怔,却也回道:“关在西南侧的大牢里,盛相怎得问起这个?” 在大理寺涌起的不安更加浓重,似在昭示着什么。这样的不安不知不觉肆虐到杜介身上,他想不通更说不明白,本能地不寒而栗。 案子多日没个动静,大理寺和刑部都在拖延时间,等着陛下表态。以往对朝政跃跃欲试,什么都要细细过问的人倏地消了声。 无论是现在的刑部还是朝堂那汪水都死气沉沉地没个生机。 西南侧的牢房终日阴暗潮湿,唯有墙上高处的四方窗子方能透出几缕日光。灰尘游走在光线之下没个定处。角落里摆着一张硬木床,上面的被褥略显凌乱。 寻常囚犯,且入了这刑部大牢的都没这般待遇,能有腐烂的草堆安身便是幸事。 顾七坐在未经打磨的木桌前就着几点油星的菜叶子塞着饭。 未入狱前,他也是权贵家的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可一朝深陷大牢,初时挑三拣四,觉得牢饭难以下咽,饿上那么几天,也不再顾那么多了。 牢房尽头进来个人,他轻手轻脚带上门,环顾四周才放下心往里走。那人是这里的狱卒,瘦黄着张脸,算计着什么时,那双本就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欲消失在脸上的肉褶中。 随着他的动作,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细细碎碎地响。其他犯人见怪不怪,歪歪斜斜倚在草堆上,百无聊赖的打瞌睡。 脚步在最里面宽敞的牢房停了下来,狱卒眯起眼睛笑着轻唤:“顾小郎君。” 顾七嚼着饭粒回头,颇为不耐烦道:“又做什么?” 害死好友非他所愿,他一个侯府嫡子肯屈尊降贵在牢房里待上几天已是难得。 狱卒讪笑着自领口里掏出几片荷叶包裹的叫花鸡,解开上面的麻绳讨好地从牢房木栏缝隙中递进去,“小的买了好东西来,望郎君日后出去了,莫要忘记小的。” 他一咧嘴,参差不齐的黄牙露出来,牙缝里还带着污垢。换做平日,顾七早嫌弃的躲得远远的,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挂在散发着肉香的叫花鸡上,扔了手里的碗筷上前。 “算你识相。”顾七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便迫不及待撕扯下一根鸡腿,吃的嘴边都是油也顾不得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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