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五年前,段尘缘奉王命前往曼衍学宫偶遇玄除非。惊鸿一瞥之下心生亲近之意。只是彼时段尘缘公务缠身,又惦念云兰成的病情,不待与本尊结识便火速返回雄州城,自那以后玄狐堂翩翩公子的身影在心中倒是淡了下去。 然而今朝得暗探来报,玄除非随武安君府的府卫出现在雄洲城。段尘缘心中的隐秘倏地被再次勾起,机会难得,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与玄除非见上一面。 第一夜,段尘缘下朝后刚赶到这处监视据点,突然有暗探前来求见。 “发现了白蝠堂堂主白幽寻的踪迹?” “据咱们在暗庭雪鬼外围的暗桩所报,白幽寻于前日找上了他们在禹州的一处屯所。” “就他一个人?” “他们所见就白幽寻一人。” “禹州?他知道夜无晦到过禹州,是去见他的?” “有消息说,白幽寻想见的是夜氏少主、公子郁离。” “他要见夜少主……莫不是与云暮雪有关?不对,他的真实目的一定不是郁离公子,肯定是冲着烟栖筠,怕不是觉察出了万用屋的意图?。但是,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染指夜氏。” 段尘缘有些为难,按理说以白幽寻的分量,他应该亲自跑一趟禹州。毕竟,任飘零的计划箭在弦上,宗布梅洛少一个得力的帮手,他们想要同时灭掉宗布梅洛和云暮雪的计划就多一分胜算,但他此时实在是舍不得玄除非。 略作思忖后,段尘缘吩咐道:“带上本阁的令牌去找雪鬼三当家夜无光,让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拖住白幽寻,”他掐指算了算日子,“十天,不得少于十天。” 第二夜,段尘缘正自精神抖擞地监视武安君府,不想又有宫中的人来传话。 “太子殿下急召本阁?” 这回让段尘缘陷入为难的不是玄除非,而是火烈大宗。 遵照王命,火烈大宗还朝后,任飘零和段尘缘便在第一时间将太子云兰成对云暮雪的心思告知于他。火烈大宗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特意在王上面前叮嘱众人,此后太子的任何事情他们都不要插手,大宗他本人会亲自处理。 “那名内侍提没提到太子的身体状况?” “说是虽然吐了血,但是没有昏过去,已经遣人去请国师,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段尘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执失昉和火东君送海髓进宫这件事他没有参与,但是也能猜到近日与执失昉走动频繁的太子此时召见自己,十成中有八成是与云暮雪有关。 “到底该不该去……” 就在段尘缘犹豫不决之时,负责盯梢的羽卫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了一句:“大人,客人到。” 段尘缘手忙脚乱地扑向监视用的气孔,屏气凝神往外看去:“还真是你!所有人依计行事!” “大人,太子殿下……” 段尘缘向外的脚步略作停顿,“派人去告知大宗太子召见本阁的事……但是本阁不会去见殿下。” “国师,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狡童一边擦眼泪一边领着火烈大宗和销凝往寝殿走。 “狡童不必担忧,万事都有本宗。” 三人走进寝殿,火烈大宗命销凝和狡童留在纱帷外面去处理为太子准备的安神汤。 “大宗 ,原来是您。” 火烈大宗撩衣坐在榻边,专注地看着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云兰成。 “看来太子所等之人并非本座。这是……” 火烈大宗的目光移向云兰成横在胸前、握紧的拳头。 “太子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没什么。”云兰成毫无生气地低声说道。 火烈大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让本宗猜猜看。红梅似血,世子的手笔。”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云兰成一下子扑到火烈大宗的怀中放声大哭。 “本宗知道、本宗都知道。”火烈大宗轻轻地拍打云兰成的后背,“本宗入丹房之前,殿下要答应本宗一件事。乖乖地喝下安神汤、做一个深沉的梦,醒来以后天地之间便如殿下的愿,是一片澄明了。” 火烈大宗的言语似乎蕴藏无限的法力,云兰成止住悲声,顺从得任由狡童喂他服下一碗汤药。他缩回锦被之中,紧紧地搂住一件云暮雪曾经穿过的长衫,合眼睡去。 “狡童,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寝殿外面,火烈大宗郑重地交代狡童,“去把他带回来,不要节外生枝。” “是,国师之命莫敢不从!” ---- 正文完结倒计时~
第二十七章 雪隐鹭鸶 从前那个几乎夜夜来袭的噩梦再次重现。 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真实都漫长,云暮雪几经挣扎就是无法醒来。不得已,他再次走进武安君的书斋。 书斋内,君夫人恋恋不知在和武安君的几位幕僚争执着什么。 云暮雪的出现让众人噤若寒蝉。 “各位先生、各位世伯,我要同我的母亲商量要事,还行各位先行回避。我不派人去请,便不得靠近书斋。” 众人退去,偌大的书斋内只留母子两人。 恋恋夫人看着云暮雪一双深若玄潭的眸子,那之中没有了往日的心事重重或是若远若近的期待,反倒是寒光凌冽。 “父亲的奠仪在即,我却听说母亲要走?母亲要走去哪里?” “此话暮雪从哪处听来的?正如你所说,君侯奠仪在即,左右都是离开不我的。” 云暮雪冷笑一声,“母亲不离开?那太好了。只不过,奠仪倒是不用劳烦母亲费心。” 原本镇定如常的恋恋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不明白。莫不是大伴没有告知你奠仪的流程和规矩?” “怎么会呢?只是对于母亲,我另有安排。来人!” 应声而至的是连才和墨痕,他们二人手中各自捧着一个托盘。 连才手中的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宗室命妇的宫衣,精美华贵。墨痕端着的则是一觥酒。 “母亲,儿子其实是盼着您离开的。只是您不能再去邸山躲避,要走、也须走儿子为您安排的路。墨痕……” “君夫人,还请满饮此杯。”墨痕跪在恋恋夫人脚边,将托盘举至她的面前。 恋恋夫人眉头紧蹙,凝视着眼前酒器显露满目的不解。突然,她的眸光随着身体开始抖动,转向亲生儿子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难以置信。 “她,最该生殉的侍剑婢堂而皇之地跪在这里,你居然要我这位君夫人去殉葬?” “墨痕不必生殉,是父亲的谕旨。” “那我呢?我不信武安君会让我陪葬!” “我的父亲是因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是,他的确曾经情迷烟栖筠不可自拔,但是他再次与你在邸山相遇后,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毕竟还是在这个家里。为国征战十载,他累了乏了。王土鼎定,他只想和妻儿安然度日。” “我……” “不!你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但我知道你随他回雄州的第二天,他便沉疴难返!” 在云暮雪咄咄的气势之下,恋恋夫人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中,惊慌无措。 “母亲,去吧。即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也可觅得向父亲陈情的机会。” 云暮雪宛若勾魂无常的阴侧表情,让恋恋夫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来袭的恐惧。她猛地站起身来,挥舞长袖将毒酒打落在地,作势就要夺门而出:“来、来人,救我……” 连才抢步上前,也不顾尊卑有别,抓住恋恋夫人的手腕硬生生将人推回椅子中。 “母亲,您真是让我寒心呀。我说你害死父亲,你居然连辩解都不辩解,想着的就是逃命。把人带上来。” 随着云暮雪一声令下,图南推搡着两名双手被缚的武士走进书斋。 王妃一见吃惊不小,她连滚带爬地扑到两人的身前,咬着牙问:“你们怎么被发现了?我的孩子呢?” 武士们正要说什么,却见一把冰冷乌黑的长剑横在他们与恋恋夫人之间。 恋恋夫人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她刚想说什么,却见图南手腕轻抖,数滴温热的液体溅入口中。 恋恋夫人简直无法相信,儿子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斩杀了自己的两名媵卫。 没有时间让她质问、没有时间让她哭泣、没有时间让她愤怒,墨痕和图南将她从地上架起来、死死地控制住。 不知何时,云暮雪的手中多出了一张宝弓。他向前一步,与恋恋夫人脸对着脸,专注地注视着她美丽惊恐的眸子。 “为什么不饮下毒酒?母子一场,我本想让你体面一些,而你却偏偏要逼我!” 再次袭来的恐惧更庞大,席卷了君夫人整个身心,她的瞳孔急剧地晃动,眼泪淹没了她美丽的双眸,变成死海一片。 “云暮雪!你疯了吗?你要弑母?你也说了,我是你的生身母亲,你竟然要做不懂惜恩的畜生吗!好、好!就算你不惜恩,你难道要‘谋恶逆’?你就不怕死后魂不归圣虎、难入寂灭吗!” 恋恋夫人这一番诘问让云暮雪怔在原地。 就在此时,图南走过来拿过他手中的宝弓繁弱平静地说道:“世子,赏给属下吧。” 云暮雪松开手,默默地转过身去。 “云暮雪……你身为圣虎纯血,竟然幽恨弑母……我诅咒你不寿、我、我在恶鬼道等、等……” 恋恋夫人被弓弦活活勒死,往日的容华不在,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云暮雪走过去,轻轻地摘掉弓弦,将恋恋夫人抱在怀中,毫无血色的双唇抵在她的耳畔,淡淡地问道:"娘,我忘了问你,娘,你爱暮雪吗?娘……” “还是像小的时候一样,身体一旦不爽利就做噩梦,但凡做噩梦就会喊娘。你这是要疼煞我呀,我的暮雪……” 云兰成看着三年多未见的弟弟,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踏实。 “越发得俊秀了。”他屈起一根手指,仔细描摹着云暮雪的脸颊五官,“不、不是俊秀。是美,出尘的美。长成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尤物,哪里是那些郎君可比的呢……” 他轻轻地撩开云暮雪身上的罗衾,欺身覆上。 “暮雪……暮雪……” 眼前人如同一捧清新馥郁的篱箩花,云兰成炽热的呼吸宛若一根轻柔地羽毛,拂过云暮雪的寸寸肌肤,“弟弟又怎么样呢?我是圣虎纯血之子、未来的云寅国主,喜欢上的便要得到。我可以等一个三年,却不能再等一个三年了……” 也许是狡童点穴之法的效用终于消散,云暮雪轻声呢喃着什么,眉头动了动。 云兰成不慌不忙地从榻上下来,施施然整理好衣衫,虔诚地注视着云暮雪的一举一动。 “醒了、可算是醒了。暮雪、暮雪,你睁睁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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