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恰到好处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伴着细碎脚步和动静:“看时辰王爷差不多该起身了,去把炉子上的热水拿来兑上,再拧个手巾……呀,这是哪来的小猫?” 惟明就着纱帐外的天光慢慢吐息,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他原本不是个善于责怪他人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骂一句都怪迟莲——要不是他闲着没事提什么前世,也不会立竿见影地勾出他的噩梦来。 帘外一声轻呼,惟明只觉被角一沉,一个金黄的毛球蹦上了他的床,踩着他的腿一路溜达到手边,很不见外地在他手上嗅了嗅,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就地趴下蜷成一团,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睡了。 “喵!!!” “王爷!” 惟明掀开床帐,两根手指捏着那小东西的后颈皮,把它扔进侍女春至怀里,冷漠地道:“拿出去。” 春至轻呼一声,小心地捏着猫爪,将那黏人异常的猫抱起来,喜欢得不行:“王爷,这小猫品相生得好,身上也干净,看着不像野猫,说不定是哪家走失的小宠呢。” 惟明洗手洗脸,对此毫无兴趣:“那就拿出去四处问问。不过京中人多爱云猫,我看它八成是没人要的小土猫。” 所谓云猫,便是身披斑纹、形如云豹的猫,身形短小精悍,历来十分名贵,市价少说值二三十两白银,差不多是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至于这猫,虽然是黄毛碧眼,品相喜人,但也就比田间地头常见的野猫圆一点,差别不大,说不定都不用找,过不了几个时辰它就自己回去了。 猫被他看扁了,非常不乐意,委委屈屈地钻进春至怀里,连尾巴尖都耷拉下去,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背影。 “好乖,它听得懂人话呢。”春至安抚地挠了挠小猫下巴,一片慈心被勾得无处安放,忍不住对惟明央求道:“王爷,这小猫要是无家可归,能不能就养在咱们王府里?奴婢自己喂它,不费府里的粮食。” “随便你。”王府里的侍女仆从都是从开府起就跟在他身边,惟明治下又一贯宽松,“但是谁养谁就得负责看好它,淘气可以,不许把房子拆了。” “多谢王爷!”不光春至,屋里所有侍女都欢天喜地,格外殷勤地上来伺候,惟明摆手示意不用,自己穿戴整齐,对春至道:“今日有贵客到府,你跟易管家说一声,叫家里人勤谨些,不可怠慢。” 春至笑着应是,福了福身,抱着猫出去了。 今日用来压衣裳的正是那块莲花玉佩,惟明捏着它出了一会儿神,思及连日诸事,一时也说不好到底是期待还是抗拒。迟莲的意思很明显,他先斗倒了敬辉,又将妖蛇案抓在手中,如此一来不管惟明心里怎么想,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与迟莲上了同一条贼船,到时候天雷劈下来,是不会看在他不自愿的份上绕开他的。 惟明远离帝京这些年,几乎就是明着告诉乾圣帝和诸皇子,他对朝堂皇位毫无野心,但迟莲这样的人物又岂肯止步于区区一个国师之位?紫霄院再超凡脱俗,终究是帝王私器。帝位更迭,皇子争储,无心者尚且做不到隔岸观火,局中人又怎么能只袖手闲坐? 他不怕被人拉下水,也不介意应付险滩乱流,但如果注定要死,他想做个明白鬼。 出神了好一会儿,易大有从外面进来,立在屏风后头禀告:“王爷,紫霄院大国师求见。” “知道了,”惟明把玉佩握进掌心,“请他到东厅稍坐,这就来。” 端王府与别的受宠皇子的府邸相比,只能称得上清静简素,然而府中虽无飞檐画栋、名器珍玩,却打理得十分雅致严整,仆婢不多,行事也都沉稳利落,颇见法度,迟莲冷眼看去,倒有几分皇宫内苑的章法,可见端王背后显然还有个精干得力的心腹替他筹划。 惟明一进门,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走。迟莲今日穿了烟青色道袍,银冠雪带,侧身对着门口,轮廓极其流畅隽秀,听见脚步回头看来,眸中一霎荡起波光,唇畔带笑,简直能把整间厅堂都照亮。 “殿下。” 惟明发现比起“王爷”这个称呼,迟莲好像更喜欢叫他“殿下”,而且叫得格外郑重……就好像他喊的其实是“陛下”似的。 “来了。”惟明摆手示意他不必起身行礼,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随口问,“吃了吗?” 迟莲微怔,惟明了然道:“没吃正好,陪我吃点。”说着叫下人进来摆饭:“给大国师添副碗筷。” 迟莲恍然回神,忙道:“殿下不必……” “怎么,是辟谷了?”惟明虚按他一下,“没事,不想吃就坐这陪我一会儿,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干看着,那也太怠慢了。” 他不刻意摆王爷的架子,迟莲也就顺着他的意放松下来,微笑道:“殿下厚赐,臣却之不恭。” 惟明惊悚的发现,迟莲只要稍一服软,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好乖”的感慨,仿佛一个被不孝逆子折磨多年的老父,又宛如一个溺爱孩子到毫无道理的亲爹。 “对了,这个给你。”惟明收起胡思乱想,解下腰间玉佩,“前几天在宫宴上许是误拿了,今日正好物归原主。” 迟莲没接,脸上忽然出现一丝很奇怪的表情,像是有谁突然踩了他的尾巴。 他的目光从惟明捏着玉佩的指尖慢慢扫到脸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殿下养猫了?” 惟明莫名其妙地答道:“没有,家里今早倒是有一只……你那是什么脸色?” 迟莲没有回答,惟明疑惑地盯着他冷淡但暗藏杀机的眼神,蓦地灵光乍现,领悟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难以置信地问:“不是吧,你这就吃醋了?!” “……” 迟莲神情冷漠,断然道:“我没有。” 惟明将信将疑,一边偷偷看他的脸色一边说:“好吧好吧,你没有。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们都说京中最近流行云猫,善解人意,最适合陪伴解闷,不如我明天也抱一只回来养……你干什么?” 迟莲攥住他的手腕,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炸起来了:“不许养。” 惟明上一刻还在感叹他难得顺毛,转眼就被人大逆不道地捏着手腕,反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不由得忍着笑意问:“好大的怨气,看来已经怀恨在心很久了,所以前世你是我养的什么?小猫、小狗、还是……儿子?” 迟莲:“……” 作者有话说: 惟明:反客为爹!
第7章 龙夜吟(七) 迟莲深深吸气,吐气,默念清心咒两遍,放开了惟明的手:“殿下年纪轻轻,还是不要净想这些没影的事为好。”还没收回去,就被惟明反手按住:“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从哪借来这么足的底气,一言不合就动手,连问都不问一句,你平时在宫里对着皇上也这么霸道吗?” 迟莲耳听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手上不由得挣动了一下,有点妥协的意思:“宫里又不养猫。” 惟明却不依不饶地逼向他:“哦,原来只是不喜欢猫吗?那我要不明天养个兔子试试?” 迟莲:“……”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易大有带着下人进来摆饭,看见二人分坐在茶桌两边,各有各的风仪俊美,又莫名有种难以形容的相谐。惟明平时跟人说话恨不得拉开三丈远的距离,如今却微微倾身面向迟莲,竟然很有点逼迫的意味。那位美貌惊人的国师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虽然看起来态度强硬,像是被在乎的人气着了又无从发作,嘴唇绷得很紧,眼神还是柔和的。 “怎么,兔子也不喜欢?”惟明在易大有斟茶的间隙里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秀丽的长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还是说,跟猫狗兔子其实没多大关系,就是我养什么都不行?” 易大有低眉垂目,听得一头雾水,心里隐约感觉到这屋里似乎容不下第三个人。他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退出门外时,不知道迟莲说了什么,他们王爷的笑声隐约从厅堂中传来:“好吧,你说不行就不行吧。本来也没养过什么,这府里往日连个家雀都不飞,偏偏今天来了只野猫,还让你给撞上了。” 易大有在心里摇头,懒得多想两个人模狗样的少爷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对话。但他与端王相处日久,多少知道这位的性情,看似淡泊无争,其实心中颇有城府,行动自有一套规矩,轻易不会真情流露,这样亲昵笑闹的场面,连易大有也是头一次见到。 然而他预料不到的还在后头,待下人都走远,厅上再无闲杂人等,“端庄静持”的惟明殿下立刻蹬鼻子上脸,把手凑到迟莲眼皮子底下,一本正经地道:“本王统共就这两根手指碰到了它,大国师不信可以检查,仔细地查,务必不要冤枉了好人。” 迟莲额角青筋迸出,把他的手连着玉佩一起推了回去,隐忍道:“殿下再不吃,饭就凉了。” 粳米粥刚从锅里舀出来,现在喝下去能烫死他,惟明心道真是睁眼说瞎话,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捏着勺子搅了搅:“那,玉佩不要了?” 迟莲刚从上一个陷阱出来,马上又要应付下一个坑,实在是心累得不想再找借口:“权且寄存在殿下这里,请殿下贴身保管,待日后时机合适,臣再向殿下讨要。” 莲花玉佩材质温润,雕工精妙,就算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不是凡品,不过惟明许是觉察到他的紧张,倒也没有推脱,淡声道:“好吧,那我先替你收着,你自己要上点心,别忘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闲天的工夫,热粥到了可堪入口的温度,惟明慢慢吃着饭,见迟莲并不动筷,为免他干坐无聊,便主动问起正事:“今天有什么安排,打算先从哪一家开始查起?” 当着他的面,迟莲施法就不必遮掩,屈指微勾,将茶盏里的水引成细细一缕,汇入半空幻化成一面水镜,京中倒映出玉京全景舆图。他点了点皇城:“按照蛇妖出现的时间,它最先进入含风殿,再是东宫,从皇宫东南角出宫后一路向南,依次经过康王府、宁王府,最后到了殿下府上,总共不过一个时辰,与我交手后化为黑气,不知所踪。” “皇帝,太子,二皇子,六皇子,还有我。”惟明沉吟道,“要说最明显的规律,那就是宗室血缘,可又漏下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五皇子在天顺坊,离皇城最远,可能是蛇妖没来得及过去就被你打伤了;可三皇子在昌邑坊,比端王府离皇宫更近,他那里却又没有遇见蛇妖。” 迟莲单手支颐:“如果不是因为血缘,这些天潢贵胄还有有什么共同之处?” 惟明盯着那幅皇城地图思索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我现在限你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宫中和王府里找到皇帝、太子、康王和宁王,要准确的位置,你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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