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皮下流出来,之后他便擦了擦眼睛,扭过身去,一声不吭。 李殷只是望着他笑,用手为他揩去眼角的湿痕。图罗遮躲着他的手,那微凉的指腹很快擦过他蒸红的眼皮,如同一滴温柔的春日细雨。 图罗遮不说话,与他同坐一床的人,自然也不说话。直到图罗遮自己先沉不住气,抬起头来,却见到那人的手指刚刚离开那人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刚刚将染着泪痕的指尖吮了一吮,图罗遮警惕地耸起了眉毛。 李殷无辜地望着他。 图罗遮似乎想要发作,但是看样子很快忍耐了下来,敛着眉头,只有沉郁和无奈;而李殷还正托腮望他,仿佛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姿态都不肯放过。图罗遮虽不自在,可又想道:难不成他就这么思念我?他……我还是低估了他,没想到他有情有义,又追我到这里……可……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难受,心想,可我终归要辜负他的一片情义了。 “我……” “师兄,我来之前,本来已经全都想好了。从此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图罗遮张了张嘴。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师兄只把这些当作你自己的事,全不会让我插手。” 图罗遮本以为他要游说自己,使得他李殷好留下来,听此一言,不由得心中怅然,傻傻“啊”了一声。 “如今断云峰上,只有春了一个人勉力支撑,我想了想,确也不太放心。” “自然……你早该回去……”图罗遮喃喃说,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狠心般地,道,“断云峰本就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你的。那两个人也是一样,都最好各干各的去,再也不要来见我!” “师兄……”李殷无奈地笑了一笑,莫名其妙还有几分忍俊不禁在里头,又来勾他的手,边勾边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和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且不说那两个人,就是我,如何能够舍得下师兄了?往后,断云峰是春了主事,这是万万不会更改的了。” “……更改如何?不更改又如何?就是我死在这里,也和你们毫无干系!”他话音一落,似乎自己也觉出绝情和许多生硬来,又讷讷找补道,“……兰……已经,已经死了。可我那个不明不白的哥哥还在此处。国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上门来,我,我是万不会离开的。” “傻师兄!你道你在这儿就拦得住呼玛堪么?咱们两个合起来都不一定在他手上占到便宜,现在又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何况我们在明他在暗!” 可……图罗遮怔怔抱着布巾坐着,可他根本想不出别的招数了!他没有任何办法,能神兵天降一般,把那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揪出来!他总是要守在这里的。他一个人奈何不得呼玛堪,那他加上一个刁老怪,能不能护得住厚朴呢? 他抬头望向回音谷的方向,又想,呼玛堪垂垂老矣,就算这么僵持下去,熬到最后,先死的也定然不是他。 “师兄一个人在此,终究分身乏术,死守无用,还未免要中对方的计谋。”李殷沉吟片刻,一撩衣摆,站了起来,“我有一计,不过,我是不能在此多留了。” 听说他要走,图罗遮也慌忙站了起来。他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板上,潮湿的长卷发贴着颊侧垂将下来,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的茫然的大狗。李殷的目光立刻从精光四射化作柔情万种,按着图罗遮的肩膀叫他坐下。 “我去去就回来了。师兄不必担心。我回来的时候……”他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锋芒,“必定是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 * 说来奇怪,图罗遮原本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临大敌般在此处死守。可是李殷一来了,又把此事大包大揽之后,当晚图罗遮却再没有如前三个月一般,睁眼到天明。 他睡得很好,可似乎还做了一个怪梦。 他走在一条浓雾弥漫,所以望不见尽头的羊肠小路上。 路上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走着走着,他想,这雾未免太大,要是有一盏灯就好了——他心念一动,低头一看,只见手中提着一盏兔子形状的纸灯笼,那灯笼还用朱笔点了兔子的两只红眼睛,看起来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他依稀想起,不知道是谁,要拉着他去放河灯,他皱了皱眉,就提着那灯,继续朝前走去。从成人后,他从来武器不离身,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抓,却没抓到自己最熟悉的那把玄铁苗刀,手指一痛,再摊开手,只看见一把卷了刃的小刀攥在另一只手里。 奇怪,我要这种小刀做什么? 他想不明白,却鬼使神差地没有顺手扔掉。 羊肠小道总有尽头。浓雾散去,他想,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死气沉沉的,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他刚一转念,就听见一声鸟叫,一只大鸟从林中飞过,落在一颗老树上。它长得奇怪,圆头圆脑,湛黄眼睛,翅膀上还缀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羽毛,倒显得与众不同。 图罗遮便如此提着灯,握着刀,由一只怪鸟跟着,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庙。那庙看起来并不如何气势恢宏,可墙漆崭新,妆点雅致,他便自如地推门进去,没见一个人,只见到一尊泥塑偶像坐落于高台之上。他看不清那偶像的面貌,只觉十分明眸善睐,姿态婀娜。他走到近前,只见香案上放着一张写着婆罗钵文的纸柬。 洒红香笺,似乎还是一张婚柬。 他看了又看,只见自己的名字就在“男”的一列,“女”的一列,似乎不止一个名字……待他要细看之时,突觉一阵心悸,是要从梦中醒来的征兆——忽地一下,仿佛一脚踩空,他从梦中猛然惊醒。 ---- 前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看
第五十四章 大张旗鼓 晚冬的一日,共有三千二百六十七只鸽子,从江湖各地,飞往了武林之中的各大门派。 峨眉、少林、武当、天罡派、凤王刹、鸽子楼……一个接一个,都接到来自回音谷的信鸽,这一日,便如同老天爷突发奇想,选在这一日下了一场鸽子雨。 回音谷虽然也算是武林之中颇有名望的大派,可还是头一回齐聚如此多的武林高手:先是武当的车马,载着副掌门和新一代的才俊,浩浩荡荡来到了谷口;正在武当中人与守门小童举信对质的时候,凤王刹的左右护法已然骑马赶到,一并被堵在谷口,进退不得;等到鸽子楼的梁上君子也来凑热闹的时候,回音谷的谷口已经成了乡野山村的菜市场,吵吵嚷嚷,闹闹哄哄。 “听我说!……各位、各位前辈!听我说!” 守门童子一张喜庆的圆脸上头汗出如浆,他内力并不如何深厚,在这当口开口说话,声音几如泥牛入海,嗓子几乎喊破了音,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一句。 “肃!静!” 他再一张口,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洪钟一般,震得他脑仁发颤,心中一喜,还以为是自己情急之下突破了甚关隘,却见人群纷纷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他一扭身,便见他最得师父爱重的大师兄,拨开人潮缓缓走来。 谈知卓不慌不忙,从容不迫——方才的那一声狮子吼,就是他运起内力,吼停了这阵喧嚣;现在他不急不缓地走到人群正中,与武林前辈挨个拱手行礼,口中言道: “诸位前辈,晚辈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了!只是诸位前辈来回音谷一事,家师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诸位既然来了,是我回音谷的荣幸,家师派我来此,引诸位前辈和同侪,一块到谷内来叙话。” 他话音一落,方才稍稍消停下来的人群又如沸水之中溅起油花,噪声大作起来。 “什么?他回音谷也不知道?” “小子,这玩笑可不是能轻易开的!” “你师父呢?叫他出来!” “我们都是为着和你师父的交情、回音谷的面子才来的,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谈知卓不得不强撑起丹田,又运满内力,扬声叫道: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按着来时的顺序,同我一道入谷!” 回音谷本就以谷内回音为名,他一张口,只听见金声阵阵,从谷内到谷口轮番激荡,惊起阵阵飞鸟。 这些人虽面面相觑了一阵,可眼下也并没有别的解决方式,便都听从谈知卓的说法,由武当派打头,从那险隘谷口一辆车马、一辆车马地进入;等谷口的人全数走进回音谷,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这一番疏通,守门童子脸上的汗只有越出越多,他不禁偷眼去看师兄,只见谈知卓虽然无论来客,一概笑面相迎,彬彬有礼,可也独木难支,后背叫汗水浸得透湿。他不由得心中感叹,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好为师兄分担。 李殷掀开车帘,首先从车内下来。他踩着脚凳,几下走下来,还是从前那一套温文尔雅、翩翩公子的做派。只是这一次,他身后还有别人。 他亲手为身后那人打起门帘,那人依样从马车上下来,只是个子稍微比李殷矮上一头,娃娃脸,白脸皮,叫人一眼就看见的,是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眉,倒阻碍了他的威风,显出满脸的稚气来。 “苏峰主,李公子” 谈知卓迎上前来,脸上还带着微笑,心想,不知是谁传的信,当真传得面面俱到,断云峰与回音谷的交情,也是那人了然于胸的。 “原来刁谷主没发过信?”苏春了还没有说话,李殷便攀谈道,“得了这信,我和峰主便日夜兼程地赶来,全为了信上所说的‘此日相会,有事相求’八个字。原来,这桩事背后另有其人?” 谈知卓只有苦笑。 “这我却是不知的。峰主,李公子,咱们这边请。” * 回音谷谷主刁务成的“亲笔信”传遍了整个武林。据传,他在信中说,托赫锡国死灰复燃,要为当年名动武林的托赫锡圣女、“红云妖女”约兰末报她的血仇,如今已经放出话来,要刁务成的亲儿子的命!刁务成终身未婚,这在武林之中不算什么秘密。信中说亲儿子,又没说来历,众人便免不得要猜测——那就是私生子了?也不知道这亲儿子的亲娘是谁。不过话说回来,几个男人不好色?说不准是刁老怪自己在哪里犯下的错误。 有人说,那天有人瞧见,在人头攒动的会客大厅,刁老怪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当真精彩纷呈,叫人忍不住猜测,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的出身,刁老怪又是怎么惹上了托赫锡国的邪人? 图罗遮听到这些故事时,人还在八十年酒肆之中,听来往的酒客说起,只好回到自己房中,偷偷笑得直打跌。 妙,真妙!他怎么就想不到这种主意?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傻傻地守,没想到李殷又搅混了水,又让刁老怪吃了瘪,当真慧极,也坏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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