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木沉默了许久,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滴落,继而空荡的殿内都回荡着小声的啜泣。 周子木没说话,周辰景也就静等着他的答案,此时无言实际已比话语表达出了更多涵义,他当然恨自己,从幼时竞选皇位起,就一直处于水深火热的勾心斗角中,既不可过于急功近利也不能完全隐藏自己的野心,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过活,踩着人头上位。 为了这个位置,他俨然活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在权衡利弊的选择中,皇权永远都是第一顺位,不可撼动。可为何当他完成最后一步,稳坐这把龙椅之后却感到前无仅有的空虚,好像失去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他如今才明白,即便他贵为圣上,可这些人人艳羡的东西也不过是一把精致诱人的枷锁,一个装饰华丽,实则布满荆棘的牢笼。他最不该弄丢的……是沈惜瑭,那个第一次令他感受到放松与爱意、天下不止是有处心积虑与冰冷器械的人,他恨自己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三番两次伤害沈惜瑭,恨自己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竟弄丢了原本的他。 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究竟应该如何补偿沈惜瑭,是该放任他自由,还是竭尽全力的对他好。到今天才想明白自己离不开沈惜瑭,并且做了一个非常极端的决定,“今晚的庆功宴上我会当众宣布传位于你,你机灵点,别叫人不服气。” 周辰景虽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拒绝,毕竟两人都心知肚明,经此一战,若是周辰景讨不到一个高位,那势必会被人诟病一辈子,他的整个家族都不会好过,那也违背了他想保护好母亲的初衷。 皇位是周黎羽终其一生都在争夺的东西,不过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计谋,并不适合这个位置,而周辰景为人谦逊,有谋略亦无畏大爱,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也算填了周黎羽的遗憾。 “可太后那边……” 周子木一口气喝完手边的汤药,道:“无事,我与她说。” 周辰景迟疑了片刻,沉声道:“好,那我退下了。” “去吧。” 周辰景前脚刚走,周子木就吐出一滩鲜血,下体刺痛,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双目赤红,明明难受得不行,却展露出笑颜,似是预见了什么美好的景象。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这天也被立为全年内的一重大节日,命了数位史官在旁记录,势必要把这天的盛况流芳百世。周子木一席素衣现身,许是这些天过于劳累的缘故,脸色不是很好,虚弱得好像随时都能倒下,也就没多少人在意他的着装了。 周子木整场宴会都不在状态,身心俱疲,浑浑噩噩中捱过热闹非凡的歌舞盛宴,待到该他说话时,才强忍着不适起身道:“内战大捷,举国欢庆,大赦天下,虽洪水来袭,仍不足为惧,天神先祖定会保佑我国风调雨顺,谷物丰登。然朕身体有疾,后无子嗣,经此一役,更是无力庇护天下百姓,遂决定,将皇权传位予周辰景,其胸怀大义,剿灭奸贼,救国有功,谋略胆识出众,仁爱德高,且为皇室后裔,可绵延子嗣,传宗接代,是为不二人选。” 众人唏嘘,不免有反对之音,周子木率先行动将其压了下去,待命的官员在收到周子木的指令后开始行动,数百支烟花瞬间绽放,映亮了整片天空,梦幻至极,礼炮齐奏,气派宏大。 “起。” 随着周子木的一声令下,乐声渐起,周辰景缓缓从远处走来,身着华服,褪去了许多青涩,面容坚毅,走上高台之后接过象征权力的信物,完成简化的祭祀礼教便算礼成,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中心的那把椅子,宣布宴会继续开始。 宋野阔也没料到今夜还会遇到这样精彩的场面,不过那皇位上坐的无论是谁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已完成了自己的成就,未来只会与沈惜瑭在一起,所以随便周子木怎么玩,只是苦了他家老爷子,便随口吐槽道:“这周子木脑子里装的都是粪吧,拼死拼活杀死了周黎羽,结果把皇位给了他儿子。” “告诉过你多少次小心祸从口出了。”,面对这样的结局,宋翊鸿也不算意外,盯着周辰景道:“他和他爹不同,不过你倒是得小心沈大人被抢走了。” “就凭他?沈惜瑭绝不会多看他一眼。”,嘴上虽这么说着,宋野阔心里却在暗自较劲,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未曾听闻沈惜瑭身边究竟发生过何事,只知他与周子木之间不太对付,可万一周子木找他说些什么甜言蜜语,两人就和解了怎么办,毕竟先前沈惜瑭可是对这狗皇帝崇拜至极,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必须尽早出发,先于周子木找到沈惜瑭。 太后对于此事更是毫不知情,一点风声都未听到过,坐在周子木身旁小声询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母后,我已竭尽全力让您荣耀了大半辈子,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今后不在皇宫了,还望您能够照顾好自己。”,周子木面容沉静,情绪毫无波澜,“ 不过我已同辰景说过了,您虽再无权干涉朝政,但吃穿用度都还是延用平日的标准,断不会亏待了您。” 此话一出,太后再也无法秉持王公贵族的典雅气质,五官几近扭曲,“我都还未下诏书呢,你有什么权利传位?” “你同意与否都不重要了,我已叫太医配了避子汤药服下,比起无法生育,兴旺子孙的我,他们更愿意让罪臣之子来当这个皇帝。扩大这份理念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么?” 太后心境逐渐平息下来,或许是认命了,又或许认为他的确毫无价值了,“不论是上位还是逃避,你对自己都这么狠,与你相处了这么些年,我似乎还是读不懂你。” 周子木饮下一杯佳酿,“其实我也不懂你。”,在周子木原本的想象中,太后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可如今她却这样平静地接受了,是无奈还是释怀了呢?
第54章 === 苏若光带着沈惜瑭一路北上,辗转于天地山水,游荡过翠绿清幽的峡谷,亦攀登上了巍峨高山,一路上随走随停,好不自在。眼见冬寒即将来临,须得找个安身之所,苏若光便在北方一处村庄内买了间屋子。 他知道沈惜瑭怕潮湿阴冷,所以将炕头的火烧得旺旺的,柔声询问:“阿瑭,还是不舒服么?” 沈惜瑭在周子木的照顾下长得丰腴了些,只是今日大抵吃坏了肚子,涨得发疼,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床上,“不必担心,兴许明天就好了。” “现在天色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县里请郎中过来,你今晚若是实在难受,就叫醒我。”,苏若光躺在沈惜瑭身边,替他掖好被子,满脸自责,“都怪我,你肠胃本就不好,该注意些的。” 沈惜瑭钻进苏若光怀里,在他嘴角落下一吻,“不许自责,乖乖睡觉。” “嗯。”,苏若光假装答应,可实际上一夜都担心得未能入睡,看着沈惜瑭难受得皱眉呜咽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天刚蒙蒙亮就起床走了。 驾着驴车回来时偶然间听到村口有人在打听沈惜瑭的住处,忙绕着小道离开,唯恐叫人认出来。这村子里每户人家隔的都还有一段距离,邻里间不常走动,他们又刚来,认识的人不多,更何况沈惜瑭近日来身体不好,一直在房间里不怎么外出,所以只要不刻意撞见是找不出来的。 只是他没想到竟有人已经找到了门口,此人身高影阔,气场强大,来势汹汹,软磨硬泡地让沈惜瑭开门,苏若光见状,忙开门让郎中进去,而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他胸前,“这是我家,麻烦公子不要做些无礼之举。” 宋野阔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叫沈惜瑭出来见我。” “我就是个普通的猎户,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请离开吧。”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应该是刚搬来不久。”,宋野阔靠近他吸了吸鼻子,“况且你身上毫无血腥味,敢问是今年还未开始捕猎?” “听闻此地山上物种丰饶,所以前些日子搬过来了,这几天正忙着收拾屋子呢,还未来得及出门。”,苏若光也不知沈惜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心急地直回头看,思索着如何才能赶走眼前之人。 宋野阔了然于心地点头,“原来如此,我来时遇到大雪封路,估计今晚也出不去了,不知能否借宿一晚?” “我家中贫寒,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公子不若去别家问问。” “无妨,只需能遮风避雨就好。”,宋野阔说着就要往里走,“咱们眼缘不错,我刚好带了一壶酒,晚上可对饮几杯。” 苏若光拦在门口抵死不让步,宋野阔脸色也瞬间冷酷下来,“让开!” 好说歹说他都不听,就是要硬闯,苏若光攥紧拳头往宋野阔脸上招呼过去,“别来打扰他。” 宋野阔被打得偏过头,抬手擦去嘴角血渍,一脚踹倒苏若光,“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来左右他。” 苏若光勾住脚踝绊倒宋野阔,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积雪裹满全身,与鲜血融合,在一片雪白中显得格外刺眼。两人的动静吸引了正在村口问路的周子木,他赶来看见宋野阔正在打架,便知道了沈惜瑭就住在这户,于是趁乱想要偷溜进去,被苏若光拦住了去路。 他像一头凶狠的恶狼紧盯着两人,纵使脸上伤痕累累也不显狼狈,反倒像是战斗胜利的勋章,“管你们是将军还是天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们再伤害阿瑭。” “我并非要伤害他。”,周子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沈惜瑭,“更可况见与不见也应该由他来说。”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们。”,沈惜瑭忽然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上前扶着苏若光往屋里走,“我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惜瑭,你听我说几句话。” 周子木拉着沈惜瑭不让他走,被一把甩开了,“不必。” 沈惜瑭一回屋,便跟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瘫坐在床边,虽从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看过他们,但只是这样待在一起就已经觉得无比窒息了,几月前的那段黑暗时光再次涌起,似乎要耗干他的所有。 “你好好歇息,一切交给我来解决。”,苏若光安抚好沈惜瑭,护送郎中出门,“大夫,他是着了什么病?你先开药方吧,我空了就去抓药。” 郎中摆摆手,走得急切,“这病我看不了,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苏若光忙跟了上去,“此话何意,他不就是吃坏肚子了么,什么叫看不了?” 郎中也怕自己名声败坏,捂着嘴小声道:“我把出的是喜脉,你说男子怎会有这种脉相,而且异常虚弱,凭他那副身子骨,即便真有,恐怕也熬不到出生,兴许是沾了邪祟,我劝你还是去请仙人回来做做法吧。” 苏若光乍一听这话,呆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多给了他一些银子,“嗯,我知道了,还望先生不要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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